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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药方承冬盼 ...

  •   艾玙捏着那几颗坑洼的无患子珠找到墨魆时,他正蹲在灶房外劈柴,斧头起落间带起木屑。

      “这是什么?”艾玙把珠子递过去。

      墨魆的手顿住,斧头嵌在木柴里。他看了看珠子,又飞快低下头,耳根有点红:“前阵子见你总坐着发呆,想磨成珠子给你……磨不圆,就没敢给。”

      艾玙没说话,捏着珠子转身去找云烬。

      云烬正坐在药案前翻医书,见他举着珠子进来,挑了挑眉:“墨魆那小子的手艺?是糙了点。”

      云烬放下书,从药篓里翻出块细砂岩,“拿去,找盆清水,把珠子泡在里头,用这石头慢慢蹭。砂岩软,磨得匀,泡着水还不呛灰。”
      他又指了指案上的竹筛:“磨一阵就捞出来搁筛子里,放在火塘边晾着。离炭火远点,别烤裂了,干了再泡进去磨,反复几日,毛刺就没了。等磨得差不多了,我给你找根络石藤的茎,晒干了抽成丝,比麻绳软和,串起来不硌手。”

      艾玙捧着砂岩和珠子往外走,正撞见墨魆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那把斧头。

      艾玙停下脚步,举了举手里的砂岩:“云烬说这么磨。”

      墨魆眼睛亮了亮,连忙放下斧头:“我帮你?”

      艾玙瞥了他一眼,往院里的石桌走去:“不用。”

      等艾玙把水盆摆好,见墨魆搬了个小凳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显然是打算等他磨累了就接过手去。

      艾玙把水盆搁在石桌上,无患子珠泡在水里。
      他捏起块细砂岩,蘸了水往珠子上蹭,动作慢却稳,砂岩与木头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磨一阵,就把珠子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白瓷盘里,水珠顺着圆润了些的边缘滚落,在盘底聚成小小的水洼。

      墨魆坐在对面的小凳上,他从没想过艾玙会耐着性子做这个,他向来要么冷着脸发呆,要么闷头做事,哪有过这样慢悠悠磨珠子的模样?

      雪沫子从屋檐缝里飘下来,落在艾玙的发梢,他浑然不觉,指尖的砂岩仍在珠子上细细游走,连最顽固的那个小凸起,都被磨得渐渐平了。

      石楼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

      无患子树的枝桠上积着薄雪,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啄食残留的果子,抖落一片雪尘,又扑棱棱飞走。

      云烬在屋里翻晒草药,药香混着雪的清冽飘出来,漫过石桌,落在艾玙磨得专注的侧脸上。

      “差不多了。”艾玙忽然开口,把磨好的第三颗珠子放进瓷盘。

      那几颗原本坑洼的珠子,此刻在雪光里透着温润的光泽。

      墨魆连忙递过布巾:“擦擦手。”

      艾玙接过来时,指尖沾着的水已经有些凉,他擦了擦,又拿起第四颗珠子泡进水里。

      雪还在下,不大,像撒盐似的飘着。

      墨魆望着艾玙低垂的眼睫,耳畔沙沙的磨珠声,与窗外呼啸的风雪交织在一起,比石楼里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安心。一如山顶的雪,外表看似清冷孤绝,可悄悄守护着草木根须,等春来抽绿。

      艾玙磨完最后一颗珠子时,窗外的雪已经暗了,石楼里点起了油灯,火塘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四壁暖融融的。

      他把五颗磨得圆润的无患子珠放在竹筛里,珠子上还沾着水汽,在火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云烬掀帘进来,手里捏着几缕深褐色的线,看着像晒干的植物茎秆,可比麻绳软韧许多。

      “书楼抽屉里找着的,前两年晒的络石藤丝,够串了。”云烬把线放在桌上,“你们慢慢弄,我去看看药炉。”

      艾玙刚要伸手去拿线,指尖却被墨魆攥住了。

      艾玙的手本就白得像玉,指节细瘦,此刻泡了大半日冷水,更是凉得透骨,指尖凝着一层薄霜似的青,摸上去有种清润的凉意,像握着块刚从溪水里捞起的玉石。

      墨魆把艾玙的手往火塘边带了带,掌心裹着他的,轻轻搓着:“烤暖了再弄。”

      指尖抚过艾玙的指腹,触到那层薄薄的茧,不是握笔磨药的软茧,是常年握剑磨出的、带着点韧劲的硬,可并不硌人,反倒给这双过于剔透的手,添了点烟火气的实感。

      艾玙没挣开,任由墨魆握着,那点冰凉透过布料渗过来,墨魆却觉得舒服得很。

      那凉意不刺骨,如夏日里掠过的一阵清风,不偏不倚,恰好浇熄了火塘的燥热。

      墨魆低头看着那双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的茧藏在细腻的皮肤下,不仔细摸几乎觉不出,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淡得几乎看不见,偏生握着剑时,能爆发出让人惊心的劲。

      “差不多了。”艾玙抽回手,指尖已被焐出点粉。

      火塘里的炭噼啪轻响,暖意顺着指尖慢慢往上爬,艾玙低头看了看竹筛,从旁边的药篓里捡了几片晒干的合欢花,又捏了颗小小的柏子仁,都是前些天从集镇带回来的,白玛说合欢花能安神,柏子仁带着点清苦的香。

      墨魆还盯着自己的掌心发怔,刚才那冰凉又带着点剑茧的触感还停在皮肤上。

      艾玙已经拿起络石藤丝,先穿了颗无患子珠,接着穿进两片合欢花,再串一颗珠,中间夹了粒柏子仁,动作不快,却很稳。

      墨魆坐在对面,看着艾玙垂着眼帘穿线,火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把那点常有的冷意都烤化了,连眼下的青黑都淡了些。

      串到最后一颗珠时,艾玙停了停,抬眼看向墨魆,声音不高不低:“伸手。”

      墨魆愣了愣,连忙把右手伸过去。

      艾玙拿起串好的珠子,往他手腕上绕了两圈,藤丝末端打了个小巧的结,刚好能卡住。

      无患子珠贴着皮肤,带着点微凉的润,合欢花的干瓣轻触着手腕,柏子仁的香气混着火塘的暖,丝丝缕缕飘进鼻息。

      “戴着。”
      艾玙松开手,指尖无意中碰到墨魆的腕骨,又很快收了回来,低头去收拾桌上的线头。

      墨魆抬手看着腕上的珠子,这火塘的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实在,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串珠子,轻轻落进了心里,不冷了,也不空了。

      真正入冬那日,悬壶山的雪下得昏天暗地,石楼的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能割破皮肤的冷。

      墨魆第一次见识到艾玙身上的寒毒,那不是寻常的冷,是裹着烈火的冰,在他骨血里又烧又冻。

      起初只是艾玙的指尖愈发冰,后来他开始坐不住,总在屋里来回踱步,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重,像憋着股没处撒的火。

      有次云烬递药碗时手稍微晃了下,药汁溅出几滴在桌案上,艾玙猛地挥手就把碗扫到了地上。

      青瓷碎裂的脆响刺破寂静,艾玙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却烧着两簇猩红,他盯着地上蔓延的药渍喘息良久,猛地抓起案头医书狠狠掼在墙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滚!”

      墨魆想去捡碎片,被他一声“别碰”喝住。

      那声音里的暴戾,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似困兽犹斗,明知不可为,但拼尽全力撞得天地摇撼,誓要捅出个窟窿来。

      白玛端着新熬的药进来时,正撞见艾玙把自己蜷在椅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白玛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在艾玙手边:“这毒邪性得很,寒到骨子里,偏又带着股躁火,发作时最熬人。”
      她摸了摸艾玙的额头,冰得像敷了块雪,可他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

      “只能逼。”白玛的声音沉了沉,往火塘里添了块炭,“用银针引,再灌汤药催,把毒往一处聚,逼到指尖或足底散出去。只是那滋味……”

      白玛没说下去,她看了眼艾玙。

      前两天试过一次,艾玙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三层衣裳,但咬着牙没哼一声,最后生生晕了过去,醒来时床单上全是攥皱的痕迹。

      “谁下的这毒……”白玛往药炉里加了把紫苏,声音里带着恨,“既要他受寒冻之苦,又要他被躁火燎心,分明是想把人往死里磨。”

      正说着,艾玙低低地哼了一声,身子猛地弓起,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扎骨头。

      墨魆伸手想去扶,却被艾玙一把甩开,力道大得惊人。

      可转瞬之间,艾玙的动作又软了下去,他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刚才那点戾气全变成了难忍的痛苦,声音细若蚊蚋:“水……”

      墨魆连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但艾玙没接,只是把头往墨魆手臂上靠了靠,像在汲取点温度。

      那点依赖转瞬即逝,很快又被烦躁取代,艾玙推开墨魆,自己踉踉跄跄往床边走,走两步又停住,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漫天的雪,肩膀轻轻抖着。

      白玛看着他的背影,眼圈有点红:“等雪小些,就得开始逼毒了。早一□□出来,他少受一日罪。”

      墨魆凝着艾玙那单薄的背影,这石楼里的暖根本抵不过他骨子里的寒,那毒是个阴狠的鬼魅,藏在他皮肉里,平日里不动声色,到了寒冬就露出獠牙,用最冷的冰裹着最烈的火,一点点啃噬着这个总爱冷着脸,却藏着副热心肠的孩子。

      雪稍歇那日,石楼里来了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白玛特意请回的陈医官。

      据说他年轻时曾治过类似的寒毒,药箱打开时,里面的银针比寻常的长了寸许,针尖泛着冷光,看得墨魆心头发紧。

      艾玙被安置在铺着厚褥的榻上,白玛刚解开他的衣襟,就见他胸口的皮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纹路在动,像有活物在皮下钻窜。

      “开始吧。”陈医官沉声道,指尖捏起银针,对准艾玙肩窝的肩井穴刺下去。

      针尾刚颤了两颤,艾玙猛地绷紧了身子,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那不是普通的疼,是寒毒被针尖惊扰后,骤然在血脉里炸开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碴子顺着血管狂奔,所过之处,皮肉都像被冻裂了,偏又有股火在骨头缝里烧,冷热相激,疼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按住他。”陈医官又取了根针,瞄准他手腕的阳溪穴。

      云烬和墨魆连忙按住艾玙的肩臂,白玛则守在他脚边,死死攥着他的脚踝。

      艾玙被牢牢绑着,他拼命挣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里。

      墨魆看不下去,上前就要解开绳子。

      白玛立刻厉声喝止:“不准解!墨魆,你要是解开了,我们根本制不住他!”

      墨魆拳头攥得死紧,最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

      艾玙的身子剧烈地扭动起来,起初还只是挣扎,很快就带上了疯魔的劲,指甲在墨魆的胳膊上掐出几道血痕,嘴里含糊地喊着:“放开……滚……”

      艾玙的脸白得像透明的纸,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打湿了鬓发,黏在脸颊上,看着格外可怜。但眼里的猩红越来越重,那是寒毒催发的躁火,让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有次挣扎间,艾玙居然挣断了绳子,抬手去拔肩窝的针,被墨魆眼疾手快地按住,手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火辣辣地疼。

      “灌药。”陈医官扎完最后一根针,白玛立马端来早就熬好的汤药。

      药汁黑沉沉的,泛着苦腥气,艾玙死死闭着嘴,牙关咬得咯咯响,药勺递到嘴边,被他猛地偏头撞开,药汁泼了白玛一身。

      “艾玙!”白玛红了眼,“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云烬无奈,只好和墨魆合力撬开他的嘴,白玛趁机把药汁灌了进去。

      药汁入喉的瞬间,艾玙的身子像被扔进了滚水里,又猛地被按进冰窖,寒毒被药力逼得发狂,在他四肢百骸里冲撞,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音都变了调,听得人心头发揪。

      “毒要聚了!”陈医官盯着他指尖,那里已泛起青黑。

      艾玙的挣扎变得更猛烈,仿佛要把骨头都挣断,墨魆按在他肩上的手被甩开,他反手就抓住墨魆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唔!”墨魆疼得闷哼一声,那力道似是要咬穿皮肉见骨头。

      云烬想拉开,却被墨魆用眼色制止了,他看见艾玙眼角滚下一滴汗水,不是疼的,是瞧见他胳膊上渗出血珠时,眼里闪过的一丝慌乱。

      果然,艾玙松了口,牙齿上沾着血,他偏过头,竟要去咬自己的手腕。

      “别!”墨魆连忙把手又凑过去,按住他的脸,“咬我!艾玙,咬我!”

      艾玙的牙齿在他手臂上磨了磨,终究没再用力,只是死死抓着墨魆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艾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皮下的青黑色纹路正一点点往指尖汇聚,每移动一寸,他的身子就抽搐一下。

      白玛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云烬望着榻上疼得几乎虚脱的孩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按着他肩膀的手,指节也泛了白。

      陈医官额头渗着汗,全神贯注地捻动着针尾,嘴里喃喃道:“快了……就快了……”

      不知过了多久,艾玙的指尖终于渗出一滴黑血,像墨汁一样浓稠,滴落在榻上的白布上,瞬间晕开一个深色的点。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黑血顺着指尖往下淌,带着股腥腐的寒气。

      随着黑血渗出,艾玙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他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榻上,唯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墨魆的胳膊早已被艾玙在不知不觉间抓咬得血肉模糊,可他顾不上疼,连忙用干净的布去擦艾玙指尖的血。

      陈医官拔下最后一根针,长长舒了口气:“暂时……逼出来一些了。”

      榻上的艾玙晕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汗,嘴唇毫无血色。

      墨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凉,可比刚才那冰彻骨髓的冷,多了点人气。他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咬痕,那点疼,远不及刚才看着艾玙咬自己时,心里那阵密密麻麻的疼。

      白玛端来温水,轻轻擦拭着艾玙脸上的汗,声音极轻:“这孩子……遭的什么罪啊……”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石楼的屋檐上,簌簌作响。

      墨魆蹲在艾玙身前,一点点解开勒得发白的绳子。他倒抽一口冷气,粗糙的麻绳上黏着细碎的绒毛,大半都嵌进了艾玙红肿渗血的皮肉里,有的甚至和结痂粘在了一起。

      墨魆点燃一支蜡烛凑到近前,火光映亮艾玙手腕上的勒痕。他捏起一枚干净的细针,对着伤口呵了呵气,再用针尾轻轻拨开粘连的皮肉,把那些扎得极深的细毛一根一根挑出来。

      挑到较深的地方,墨魆会下意识顿一顿,低声问一句“疼不疼”,哪怕知道艾玙此刻意识模糊。

      半梦半醒间,艾玙伸手摸索着抓住了墨魆的手腕,这个向来把情绪藏得严严实实的人,此刻眉头蹙成一团,声音沙哑又含糊,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疼……墨魆,有点疼……”

      就在这时,白玛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盆里浸着拧干的药布,旁边还放着个小巧的白瓷瓶。

      “这是特制的去疤膏,”白玛把东西放在一旁,“敷上几天,这些勒痕就不会留疤了。”

      墨魆没回头:“我知道了。”

      处理完后,墨魆守在榻边,看着艾玙苍白的睡颜,悄悄把自己那只带着咬痕的胳膊,往他手边凑了凑。

      艾玙昏睡的头三天,石楼里静得只剩下火塘的噼啪声。他睡得极沉,眉头却总皱着。

      墨魆就搬了张矮凳,一坐就是大半天。他听白玛说,昏迷的人最忌口舌干燥,便用细竹片削了个小小的木勺,每次只舀半勺温水,轻轻撬开艾玙的唇瓣送进去。

      水不能多,怕呛着,得等那点湿意慢慢润进喉咙,再舀下一勺。

      艾玙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墨魆就先用自己的指尖沾了水,一点点擦过他的唇线,等那层白屑软了,才敢喂水。

      有次手重了些,蹭破了点皮,渗出血珠,他吓得手都抖了,连忙拿干净的帕子轻轻按掉,眼眶红得似被雪冻过。

      夜里火塘的炭要添得勤,墨魆怕热着他,又怕寒气钻进来,就总在榻边挪来挪去。他摸了摸艾玙的脚,依旧冰,便拆了自己枕着的厚棉絮,絮成个小小的脚炉,裹在他脚上。

      又怕棉絮太厚闹得他不舒服,墨魆每隔半个时辰就伸手探探,看温度是否合适。

      艾玙偶尔会呓语,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墨魆就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

      大多是些模糊的字眼,有时喊“疼”,有时像在叫谁的名字,听不清。

      每次这时,墨魆就握紧他那只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捂着,轻声说:“不疼了,我在呢。”

      墨魆知道艾玙听不见,可多说几遍,心里那点慌就能压下去些似的。

      到第五日,艾玙的眼睫终于动了动。

      墨魆正用布巾给他擦手,吓得手一顿,布巾掉在地上。他不敢出声,就盯着那截颤动的睫毛,直到艾玙缓缓睁开眼,眼神蒙眬得仿若罩着层雾。

      “水……”这次的声音比昏迷时清楚些。

      墨魆忙去倒水,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水壶。他依旧用那只小木勺,慢慢喂进去,看着艾玙的喉结动了动,才松了口气。

      艾玙的目光落在他胳膊上,那道咬痕已经结了痂,深褐色的,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没说话,只是眼珠转了转,看向墨魆红肿的指尖,那是连日来反复沾水、又被炭火烤着,起了层细密的小疹子。

      墨魆察觉到他的目光,扯出个生硬的笑:“你醒了就好,我去叫白玛。”

      刚要起身,却被艾玙轻轻拽住了衣角。

      艾玙的力气还很弱,拽不住人,就那么松松地搭着。

      墨魆立刻坐下,听见艾玙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渴。”

      这次,墨魆舀了满满一勺水,依旧喂得很慢,可在他咽下去后,又多等了片刻才移开木勺。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艾玙苍白的脸上,也落在墨魆那只带着痂痕的胳膊上,火塘的暖意在空气里漫着,比往日多了点踏实的盼头。

      陈医官临走前,特意把云烬、白玛和墨魆叫到药案前,铺开一张泛黄的麻纸,用炭笔细细画下经络图,指尖点着图上几处关键穴位,声音沉而缓:“这次逼出的是浮毒,藏在骨缝里的余毒,得像熬药似的慢慢煨。”

      他从药箱里取出三个贴着标签的瓷瓶,依次摆开:“这瓶是温骨散,每日取三钱,用陈酒调开,在辰时太阳刚出山时,顺着肩颈往下搓,直到皮肤发烫,记住,得是太阳刚冒头那刻的阳气,最能克寒毒的阴。”

      他指了指艾玙常疼的肩背处,“尤其这几处,要搓到皮下有暖意才算数,不可图快。”

      第二个瓶身贴着凝神露,陈医官倒出几滴在掌心,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开来:“这毒邪性,除了寒,更扰心神。每日亥时,用这露擦他的太阳穴和手腕内侧,力道要轻,像掸灰尘似的。擦完后别让他沾冷水,火塘边守半个时辰,等他呼吸匀了再走。”

      最后一个瓶子最沉,里面装着黑褐色的药丸,陈医官拿起一颗放在灯下照了照:“这是缓痛丸,非到万不得已别用。他夜里疼得翻来覆去时,喂半颗,用温水送服,切记,只能半颗,多了会伤脾胃。”

      他转头看向墨魆,目光在他胳膊上的咬痕停了停,语气软了些:“这孩子性子倔,疼极了也不肯吭声。你们得多留心他的手,若是指甲又开始泛青,或是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就是毒要往上涌了,赶紧用温骨散搓他的手心,逼那股寒气往下走。”

      白玛在一旁飞快地记着,墨魆也眉头紧锁着站在一边,把“辰时搓药”“亥时擦露”几个字在心里刻得深深的。

      云烬则盯着经络图,时不时问一句:“若是搓到一半他烦躁起来,不肯配合呢?”

      “那就等。”陈医官收起瓷瓶,“等他那股躁火过了再弄,宁肯慢些,也别硬来。这余毒就像埋在土里的冰,得用耐心焐,急了反而冻得更牢。”

      他顿了顿,看向榻上昏睡的艾玙,“开春前若能稳住,让他身子里存点阳气,明年冬天就能好过些。”

      临走时,陈医官又留下一沓药方,每张都写得工工整整,连药引的分量、煎熬的火候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张是调理脾胃的,每日三餐得掺着小米粥喝,他身子太虚,光驱毒不行,得先能吃下东西。”他拍了拍云烬的肩,“你们多费心,这孩子……能熬过来。”

      雪光从窗缝里挤进来,落在那几张药方上,墨迹被映得格外清晰。

      墨魆拿起那张写着“辰时搓药”的方子,指尖抚过“太阳初升”四个字,这漫长的冬天,终于有了个可以一步步往前走的方向,哪怕慢,哪怕难,只要照着这方子一点点来,总能把艾玙骨缝里的冰,慢慢焐成水,化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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