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有缘》kathyand

13、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丧礼在常青殡仪馆举行。然而整个大厅里除了顾惜朝却空无一人。
　　殡仪馆里的司仪看着这空荡荡的大厅不禁有些忐忑，相比其他馆厅里的哭声震天，这里未免也太安静了，静得诡异。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人顾惜朝却无所知觉，今天他穿一身肃穆的黑色，安静地坐在一边，颀长瘦削的双腿优雅地交叠着，身体微微前倾。他在吸烟，白皙的指尖夹着烟身，缓缓地送到嘴边，淡淡的烟雾迷离了他的眼，但那摇晃的微弱火光，把他阴郁的脸映衬地忽明忽暗，看起来他似乎更像一个鬼！
　　“咳咳，顾先生……”司仪嗫嚅着开口，这个一点人气都没有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冷了啊，“如果一直没有人来的话，我想……”
　　顾惜朝抬头望了望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唇边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笑意，道：“可以了，你走吧。”舅舅，应该是不会来了。无论是我，还是妈妈你都是被驱逐的人，至死都不会被承认，不能翻身！
　　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一张冥纸，却没有立即扔进火盆，而是在那火几要烧到他的手指之前才最后放手。顾惜朝沉下手肘，弯腰看着那燃烧的火盆，静默不语。
　　“惜，惜朝？”空荡荡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追命。他恭敬地向着顾惜朝母亲的遗像三鞠躬后坐到了顾惜朝的身边。
　　“我听戚少商说过，你身体一向不好，这种阴气太重的地方，你不该来！”顾惜朝静静地道。
　　追命摇头，他不在乎这些玄术之说，却担心顾惜朝。“你还是哭出来吧，这样憋着不好。”
　　顾惜朝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很快就结束了……”哭？究竟要怎么哭，他早已忘记了。然而话虽如此，但是在把尸体火焚的时候，追命却仍是注意到了顾惜朝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可倔强的顾惜朝却坚持要自己上墓地埋葬母亲的骨灰，不要任何人的陪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任何人关怀他，侵入他的私人空间的机会，如此强势且毫无转圜。
　　夜晚，青园墓地刮起了大风，吹得山路两边的树木簌簌作响。看着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顾惜朝走在回去的山道上，有些焦急，再不快些，恐怕最后一班车就要开走了。
　　“惜朝，惜朝……”却在此时，顾惜朝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疑惑地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竟有些恍惚，那个身穿一身白衣，看起来飘飘欲仙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还能是谁？
　　可奇怪的是，即便知道她现在已经是鬼，而非是人，顾惜朝却并没有害怕，甚至没有迟疑地走了过去。
　　“你瘦了很多，但长高了……”母亲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手指冰冷如同花岗岩，“为什么不请舅舅舅妈来？你知道，自从外公外婆离开后，我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亲人了。”
　　“我打过电话了……”在母亲的心里，他永远都不会是她的亲人，却是毁了她一生的仇人！
　　“为什么不再等等？”母亲却打断了顾惜朝的解释。
　　“有必要吗？想来，自然会来；不想来，即便我再多等一天、两天，也不会来。”
　　“呵呵……”母亲的脸上泛起一抹凄楚的笑容，“我忘了，你总是绝情的……就像是恶魔的孩子……”
　　顾惜朝有些难堪地转过头去，微微叹息，“无论如何，你总还有我。”
　　“你？！”母亲的嗓音忽然吊高了半个音符，神色怨毒，“你和他一样都是无情无义的人！扔下我，一个人离开！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死？！”
　　“我离开是因为我不想陪着你一起下地狱！”顾惜朝突然爆发，几近失控地大喊，“黎青女士，凭什么要我负责你的人生？凭什么！一次□□、一次伤人，统统都是因为你，可那时你在做什么？□□、吸毒，吸毒、□□！我说过，我不介意现在就履行奉养母亲的义务，只要你愿意戒毒，只要你愿意离开那些男人……□□，是因为要为毒瘾发作的你买毒品；伤人，是没办法看到那些和你交易的男人！我甚至可以不要求母爱，我只想你活得像个人！但为什么即便这样，你也做不到，像一滩烂泥，永远都是一滩烂泥！离开，是因为我必须自救，我不想自己也被你拖入这个泥潭，毁了一生！”
　　“你在意是吗？” 黎青忽然笑了起来，眼神闪烁着，“你一直都是在意的，在意那些男人，不然也不会动手伤人。是不是从我在街上拉住你开始，就已经恨不得杀了那些男人，也包括我？”
　　想到十多年之后母子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居然是做妓女的母亲把儿子当“客人”给拉住了，顾惜朝就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且永远熄灭不了，“不！知！廉！耻！”他一字一顿地道。
　　“无论怎么样，我总是你的母亲！” 黎青听了这些却笑了，她无法爱自己的孩子，却深切地恨着，相信她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你在我6岁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我，放弃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再次提到过去的事，顾惜朝的心里已经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
　　“可你在看到我以后却没有立刻离开，为什么？”冰冷的手指逐渐向下滑，向下滑……“因为寂寞是吗？你总是一个人，所以，即便我这个母亲再怎么不堪，你也没有走，毕竟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是！”顾惜朝苦笑，眼眸黯淡地像个鬼，一个活鬼与一个死鬼的对话，“这是我的悲哀，血缘之亲……一辈子，都是这样。”
　　“跟我走，现在就跟妈妈走，好不好？”冰冷的十指带着死亡的气息在他的颈项处交握，然后用力，“就像我以前做过的一样，这次，我不用刀……一定会成功，一定……你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不要，放手！”顾惜朝拼命挣扎，从没想到一个鬼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扣在颈项处的十指渐渐收紧，而他的母亲，也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鬼”，索命的厉鬼！“不要！不要杀我第二次，放手！妈妈，你是我妈妈……”
　　“不要！”顾惜朝大喊一声，从梦中弹起，全身冷汗涔涔。狂乱的呼吸许久才平复，可身体的颤抖却不可抑制。居然会做这个梦，无论如何，母亲的死，他也难辞其疚吧！夜色已深，墓地开始冷了。顾惜朝扶着墓碑艰难地站起身，鞠了一躬，“无论如何，我也要活下去……而且，活得好。我以后再来看你。”片刻沉默之后，他又开口，语调干涩无力，“再见，妈妈。”一直走到下山的山路上，看到梦中见过的熟悉的景象，顾惜朝再也不能忍耐，夺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