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短篇）姑妄言》夜游者Cheese

2、【师枫】弦望

　　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

　　——弦——

　　“慈光之塔的主人，可是好友旧识？”
　　“不是。”

　　——哈，枫岫啊枫岫，纵然吾一直知道你欺我良多，想不到……竟至如此地步！

　　高处望下去，看得格外清晰。侧开的房门之内，两条修长紫色身影紧紧相拥，同样珠玉般的容颜彼此辉映，那般神情，那般姿态，任谁看了也能清楚明白，不仅是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更是两情相悦欲舍难离。

　　——汝等不算旧识，而是情人么？！天舞神司，楔子，与慈光之塔的主人？！

　　看着那素来淡漠骄傲的人被紧紧抱住细细亲吻，拂樱不知道自己为何竟如此愤怒，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上来，满口都是腥气，身形一个踉跄，险险便要摔下。紧握的双拳不觉已然开始滴血，却是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被抱住的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似乎想要转头看过来，拂樱的心还没来得及提起来，便已经沉了下去。师尹身体微倾，孔雀鎏金的华美披风随风扬起一角，再看，竟是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唇舌狠狠纠缠，仿佛至死方休的激烈。而那人，最初惊讶之后甚至微微垂下眼帘，然后……温顺地承受着那般强势的肆意攫取！

　　——好个自命清圣的慈光之塔，好个道貌岸然的无衣师尹，好个狠心绝情的……枫岫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化光而走。
　　再落地时，睁眼不见秀雅的粉白樱红，只剩冷冽的墨绿暗黑。
　　那是他的杀体，凯旋侯。
　　久违的装束，却是意外的出现。想不到冷静如他，亦有失控的一天。

　　果然，他的生命……终究是属于黑暗的么？
　　所以，连一丝光也容不下，一分奢望也不该有。
　　不是没想过，枫岫既是楔子，掌握着雅狄王遗书与兵甲武经的秘密，便是佛狱的必杀目标。两人之间，往日也不曾坦然以对，日后更不过是逢场作戏。
　　终究要背叛，终究要离开，终究要分别。
　　在他在拂樱宅中听到湘灵言语时，便知道这未来已然注定，无可避免。
　　但，为何枫岫与他割席断交时，他会如斯心痛？而见到此情此景，又会如此愤怒？
　　心痛，愤怒，甚至……哀伤，是在苦境安逸太久了？佛狱三公之一，战无不胜的凯旋侯，何时也有了这些软弱的情绪？！

　　已是深秋将尽，眼前的枫林，寸寸都红遍，宛如火焚血海，凄美绝伦、壮丽非常。时有金红木叶随风而落，无声，亦是无悔。
　　一身黑衣的男子置身其中，容色如雪清绝，神色空余漠然。回首往事，他只觉得心中透彻如琉璃，却也是冰冷如琉璃。身上伤势未愈，却丝毫不觉痛楚。

　　伤痛？
　　哈，既然从来不曾投入真心，又何来伤痛呢？

　　蓦然，完美的面容上浮上一抹冷酷的笑容。一挥手，气劲飙飞，顿时漫天红枫，飘落如雨。
　　——直到如今，你还舍不下那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伪君子？枫岫，这样的你，不是吾对手啊。被无谓的感情蒙蔽，忽视身边致命的危机，痴愚，就是你的写照！

　　枫岫主人，吾就与你赌上这一把：
　　赌吾未曾看错你为人，
　　赌你必不是真心投靠邪灵，
　　赌你舍不下与拂樱宅主的友情，
　　赌……日后吾必杀你，以汝之血肉，铺平我佛狱征伐天下之路。

　　愿赌，服输。

　　——望——

　　无衣师尹一直以为，自己平生未曾真正后悔过什么。
　　然而，他到今日此刻方知道，其实不是。

　　——该感谢这位夜里闯入的不速之客么？
　　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慢慢更深地亲吻下去。唇舌相依，痴痴缠缠，墨渊般的眼中漫溢着十分的温柔。怀中紫眸中涌出千百思绪，而这等放任的态度无疑是默认，任他抱住，更不再拒绝他早已逾越至非分的抚慰纠缠。他心情骤然明快起来。自他回转慈光之塔办事，两人已有月余不见，短短时日却是比过往百年更难熬。正好有如此机会，自然不可放过不是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无半分动静，显然，高处的那人已然看不下去，离开了。
　　很好。
　　拂樱斋主，无论你是谁，无论这些年你们之间有过怎样的情谊，这个人，吾绝对不容你觊觎！

　　顺手一扬，背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房中只剩静谧，还有两人同样悠长轻细的呼吸声。

　　——真好，你还在，你没有死。
　　双臂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抱紧，身高仿佛的躯体紧紧贴在一起，透过相似的服色，熟悉的温暖中犹然带着一丝丝凉意。这感受，已然睽违太久，久到他几乎都忘记了。
　　百多年前的孤星崖上的那一幕，每每午夜梦回，令他痛到彻骨，痛到麻木，乃至无动于衷。
　　直至今日，对于雅狄王之事，他仍丝毫不悔。那并非野心，不过是自己必然行走的道路而已。然而……晦暗中最后那幅堕落的白衣，那紫眸中疲惫、伤心又复杂的眼神却是深深刻在心底，不可触碰，不敢想起。

　　吾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你的，正如你了解吾一样。
　　其实，我们都错了吧……
　　起码在这一点上是如此，才会竟错过了这么多年。
　　吾……早该如此做了。在流光晚榭的时候，在曲水流觞的时候，甚至，在四依塔中的时候，不是么？迟来数百年的吻，迟来数百年的印证。漫长的岁月中，吾心底一直质疑的事情，印证起来，竟然是如此简单。

　　翩然走过世间的你，并非如外表那般淡漠无扰，无悲无喜，从来都不是。好友啊，为何吾当年竟然不能发觉呢？你眉宇间吾一直不能看透的，不过是如此这般的执着而已。
　　吾对你而言……确实是不同的……
　　而这世间于你，也决非是不萦于心的存在呐。

　　他心里几分甜蜜，几分苦涩，百感交集，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眷顾贪恋。唇上绵绵密密的辗转，是无以言表的温柔，也是他不能说出的言语。世间失而复得的滋味，总令人越发的难舍。可叹他师尹聪明一世，明知如此，却也是难忍难耐。
　　漫漫岁月中不愿承认的，不肯承认的，那些深埋的感情，重新唤起时反而变得更加强烈，几乎是难以克制。
　　更难得，这人也有这么柔顺的时候么？
　　不是熟悉的容貌，但神韵如出一辙，感觉上没有丝毫的违和。同样是如此的风姿绝伦，孤芳自赏，无情而多情，风流却冷漠的气质风度，令他往往宁可失礼也分毫不愿意移开目光。而浅紫的长睫垂落，微微颤抖，全然不同于平日里的矜持淡漠，以及记忆中的骄傲决绝。不由得伸手拈起肩上几缕淡紫色的长发轻轻地抚摸，极细密顺滑，而如水的丝柔中偏又带着一丝不羁的孤冷，便正如他这个人吧。

　　数百年间都是聚少离多，便是自己也理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单纯的朋友之谊中开始有了不一样的东西。但等到他发觉，事实已是如此了。
　　无可挽回啊，楔子，我的天舞神司。
　　而吾等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只是，你从来不肯表达，也装作不曾明白。如此狡猾。你明明是知道的，不是么？

　　封闭的空间里一丝风也没有，温雅的素香与清淡的气息混在一起，萦绕在怀，令他不觉沉醉。长吻之后，怀中人似乎是难得的有些失神，又似乎是……不仅如此。
　　——哎呀呀，从来风流好人缘到处招惹旁人的你，竟然是如此自持的么？
　　墨般的眼睛笑得开心地弯起来，竟有几分促狭了。

　　想起之前的日子，他只要稍有逾越那人便机敏地闪避开来，从不曾如此放纵过。
　　或许……此刻你不过也是放纵了你自己而已？
　　枫岫……楔子……
　　温文如玉的男子微微合眼，仿佛是叹息，已然是心动。吻到动情处，羽毛般细碎的吻纷纷在那张面容上落下，缓缓沿着颊侧滑落。
　　一直如此，就好。在吾身边。
　　既然，哪一个名字都是你，吾亦不会拘泥于此。
　　只要是你。

　　脖颈一侧突如其来的暖湿终于令他骤然一震，枫岫睁眼看去，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如瀑般披下的墨色长发，素来平静的语调里难得的带了几分窘迫，“师尹——”
　　怎么会……失态至此？

　　“你终于肯称呼我的名字了么……枫岫。”他微笑着，双臂下压，刻意离得更近了些，一直看进那双浅紫的双眸深处去，一分一毫的波动都不想再错过。
　　只见那人眼神一冷，转瞬清明如冰泉，劈下的手刀中已挟了几分真力。哎呀，真是坏脾气不是。他笑眯眯地轻松闪过，退开一步，眼神里已带了几分揶揄，语调轻柔到暧昧的地步，“好友啊，何必如此绝情呢？”刚才的吻，甜蜜得真让吾舍不得放开啊。
　　没说出的话，他却知道对方必然听得出来。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人正气得咬牙，心情反而是更加好，简直快要发光了。

　　“好友，汝实在需要多练习……”
　　“好友一词，枫岫实不敢当。慈光之塔主人，请尊驾自重。”

　　斩钉截铁的语气，淡漠高傲的神情，刚才那一刻的柔软动摇早已消失无踪，眼前，又是那样无悲无喜、高深莫测的先天高人了。只不过，他再不会被这天衣无缝的伪装所迷惑了。
　　——原来，吾早已得到了你的心。即使你不肯承认，也骗不了吾，同样骗不了自己呐。

　　黑暗中，慈光之塔主人清清淡淡地笑起，素来温文尔雅的笑容中却多了让枫岫看不穿的东西，几分明快却危险的气息，“若是已然做不得好友，那么……便做我的人吧。”

　　这一次，吾绝不会放手。

　　————————弦望终————————

作者有话说

　　发生在《一剪红林叶九秋》的某个kiss之后的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