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水中宝藏 episode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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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病房的生活规律而不失闲散。
作为一个心智和同龄人并无甚区别的小学生来说，我并没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避之不及的传染病源存在的自知。由于被隔离在深山的老病院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透在先时的那些小伙伴之间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也不知道全家被怎样过分的谣言所包围着，我过着每天除去打针吃药检查各项指标之外只顾玩乐无所事事的日子。有时抱怨一下医院的伙食太过清汤寡水，无视病人的最低生活需求，把我们当成了一群放养的食草动物。
虽然透和收音机不在身边很寂寞，但我身边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包括那些每天在我身上做各种实验的医生和护士，所以每天都是新鲜的一天。和我同病房的有一个酒瘾非常大的失意画家，经常会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变出酒来；另外还有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据说之前是女校的高中数学老师，为了让女学生能懂微积分的意义而想秃了头。
病人吃饭的地方在一个由玻璃门隔开的大食堂，稀稀拉拉地根本坐不满人。每天的餐点被穿着向太空服一样消毒服的人从特殊通道送进来，那个特殊通道被涂成触目惊心的红色，我们被告知绝对不可以离开所在的白色区域踏入红色的地板一步，一条线就象征着两个世界。食堂的惨白和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通道形成了一种清冷的色调，宣示着因群体不同而被与世隔绝的事实，没有人说出来，但谁心里都不好受。夜晚的时候，血红色通道仿佛是怪兽倒拖着人类的尸体，血肉摩擦地面而拖出的一条鲜艳的血带。我时常怕的不敢上厕所，就尿在走廊边的盆景里，虽然欠缺公德心，但起码比被吓死在路上心脏麻痹的好。我不想自己的死亡证明上写着死因不明，不明不白地死去，就像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得病的除了我一个孩子，别的七八个被零散地分布到别的病房以防交叉感染，每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灰扑扑的。这天吃早饭的时候食堂的电视机不停地播着情绪高涨的综艺节目，和我同病房的老头子戴着老花镜在放味增汤的碗旁边做数学题……千岁千里就出现在这天早上。
负责所有老弱病残的医生头子用做作的语调介绍我们之中将有一位新成员的加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或者别的一些什么说不清楚的理由，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能够拯救人类传染病事业的救世主。千岁认出了我，抓了抓零乱的头发冲我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鼓鼓囊囊的口袋，我看到那里露出了一副长长的黑色天线连着的耳机。
老头子在医生头子絮絮叨叨的演讲下还在用心研究着数学命题，一支短短的铅笔头已经被磨的圆圆的，炭粉毫无思维障碍地在白纸上滑翔着写下一个个算式。画家在看窗外，手上捏着一本已经被翻得软软的杂志，封面女郎的脸已经被揉出了细小的皱纹。还有一个爱好钓鱼的大叔，不停地在用筷子把早餐吃剩的烤鱼的小骨头重新组合成鱼的身体。
千岁在看我，善意的。
我在看千岁，淡淡的。
我突然察觉到这个房间每一个人都有故事，但讲话的却往往是最贫乏最没有发言权的傻瓜。
从病房被锁住的天台窗口看出去的夕阳格外的悲凉。我跟千岁已经玩得很熟了，两个人时常漫无目的地无视护士的警告在整个医院最危险最容易坍塌的仓库处玩耍。那里堆起了无数旧医学杂志，战后的电影画报，还有众多不知何用的物体，似是积满了灰尘的旧医疗器械。千岁和我找了具假的急救用人偶，把他身上身下都插满了医疗器械上的插头，通上电，人偶仿佛羊癫疯发作一样开始甩起了自己关节脆弱的身体，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像廉价恐怖片里的假人形一样变成了一堆尸骸。我和千岁对看了一眼，默默地收拾起残局。从此只乖乖地看电影画报和医疗杂志，时常为了某部从未看过的老电影的结局而争执不休。我发现千岁表面淡定散漫，这家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在摧毁美好的故事情节上有着格外让世人瞩目的天赋。在世人希望男女主人公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的时候，他总是推算年代后表示战争、通货膨胀、自然灾害、男女的本性甚至残酷的阴错阳差等等现实原因会使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
从仓库的窗户往下看是骤降的地势和依势而建的水库，夏天有很多昆虫在水面低低地飞行，如果把昆虫想象成滑翔机掠过水面，那驾驶技巧必须足够熟练。
我和千岁除了在仓库里乱翻捣乱，就时常一人一个耳机把千岁带进病房的随身听调成广播频率格式，一个个电台调过去收节目。偶尔，跟老头学数学，找黄色画报给画家换零用钱。
千岁数学学得又快又好，但常常咬着铅笔头看着看着就看我问我会了没。如果我一脸茫然，他就会过很久才解题；如果我精神抖擞准备大显身手，他亦会配合我的速度慢慢写下解答。我非常擅长解命题错综复杂条件类目繁多的题，把他们理清像从线团中抽出了线头般痛快；而千岁似乎更擅长解那种基本没有条件的超级难题，往往一看便知。老头夸赞千岁说他有一双善于发现光明的眼睛。千岁缩缩脖子，对这种文学性赞赏很不好意思似的回过了头，病号服下的脖子红了一片。
我们好不容易学会了数学，结果那老头告诉我们生活不如生活，很多事物无解。我气得简直想揍他，不过后来还是只在他的味增汤里撒了两份盐。
“充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千岁说。
水库前几季储备的水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在这个季节被慢慢放掉，每放掉一点水都可以看到干涸的绿色浮藻，放眼望去满是这种原本生命力旺盛的植物的尸体，死气沉沉的气氛突然让医院里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大家突然记起，症状从来就没有改善过，依旧有半数以上的人在咳嗽哮喘发红疹，“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的感觉突然弥漫了开来。病院里的孩子之间开始流传起了水库的底下有不明生物，会一种把经过的人召唤到水中禅寺的妖术；晚上的时候就会化作人形出来觅食吸食小孩子的精髓。我再次不争气地被这个蹩脚的怪谈吓得不清，每次不得不看水库的时候都竭尽全力保持视线的水平用余光寻找目标。
千岁依旧淡定，淡定做数学，淡定翻画家的黄色画报，淡定吃饭睡觉。有时招呼我一起看黄色画报，针对女人内衣的样式做出很多一针见血的评论，不愧是长了一双善于发现光明的眼睛。千岁穿着病号服半卧在仓库平台上看杂志的印象在我之后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水库快要被放完水的时候，我和千岁决定溜出这个鸟不拉屎即不生蛋的地方去玩，也有画家说帮他从外面买酒回来的话，他就给我们一人5000块日币的原因。千岁这家伙平时看起来不食烟火，牵涉到金钱问题，脑筋转得比谁都快，从计划出行到隐瞒事实到万一被发现的善后工作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多年后我听着女生的谈话，回想了一下千岁的生日，突然想到摩羯座的家伙真是一群厉害的家伙啊，自己完全没有跟他们为敌的勇气。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我没告诉千岁，不知道他那双善于发现光明的眼睛是否发现了，我怕死，我真的很怕死。我害怕胸口的红疹有一天会漫步全身，害怕肿胀的关节有一天一掐就沁出黑色的脓血，更害怕在睡梦中死亡，无声无息，无人知晓。我想在死之前搞个麦田怪圈，或者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画满画，想见透，想在死之前最后见见另一个自己。不知道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透应该奋不顾身地来见我最后一面。
在这个物质文明并不发达的小镇，资源的配给虽然不至于不足温饱，但始终说不上富饶。因为人们各种各样的需求，镇上渐渐衍生出一个黑市，人们交换着婴儿的进口奶粉，大城市里最新式样的夹克衫，甚至是各种违禁药品。我和透很早就想去看一看，但被大人严令遏制，这次和千岁的搭档终于有机会让我能一尝夙愿。我把床头柜铁皮罐头里存着的小钱取出来装在病号服的暗袋里，躺下的时候口袋里会传来一阵奢侈的叮当声，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它按着不让狡猾的护士发现，才一会儿就一手的汗。转过头看向来淡定的千岁，就连他都难掩一脸兴奋和忐忑。那年夏天，大家都只是孩子而已。
首先是开锁。
千岁说他的父亲是陶艺家，所以他和他妹从小对手工技艺方面颇有心得，经常会造些小零件来哄不肯打针吃药的小孩子开心。比方说一种看似简单的套索工具，往往想破了头都不能把铁丝从圈中抽出来，老头说这是一种既存于两个空间的同一平面的数学题，被千岁扭过头去翻着白眼，手上稍微扭动一下就解开了他自己创造的方程式玩具。我们在那些驻在医护人员的眼皮子底下试验了无数次怎样的工具能够静悄悄地打开隔断处看似坚固的锁，门开多少角度还能用手把锁锁回去，怎样的体位才能够最轻巧地钻进钻出……之后我得出了结论，千岁这家伙拥有完美的犯罪天赋，或者他仰仗了自己惊人的天赋，一切都看在他那双善于发现光明的眼睛之中。
傍晚的时候，破旧有杂音的广播里传来了萨克斯的音乐意味着一天例行的治疗已结束，绝大多数医护人员即将乘坐专车离开隔离病院。留下的志愿者和护士在晚餐后都会去医院不远处的别庄休憩，只留下少数人值班巡逻，但就连这帮人都是懒懒的聚在挂号登记的地方聊天看电视，基本不会有人来管我们。我和千岁吃完了胡萝卜炒西葫芦之类的蔬菜杂烩忙不迭地就冲回了病房——千岁在病房里藏着各种巧妙的开锁工具。
千岁三下五除二地就打开了锁，悄无声息地穿出了铁门的空挡，相较同龄人高大的背影像一只白色的巨鸟“倏”地就轻巧地降落。他把手伸进来拉我出去，我运动神经很烂，虽然训练了无数次，但身体和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最好的弯曲角度。千岁略有些焦急，抱住我的肩膀就往外拖，好不容易人出来了，膝盖在铁杠子突出的地方狠狠地撞了一下，人也就一下子落在千岁怀里。
趴在千岁身上，眼前是无尽的黑夜。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水中宝藏 episode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