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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我正趴在咖啡馆的橡木吧台上数地砖,第三十七块,第四十二块,第七十九块——这些带着浅褐色纹路的瓷砖在五年里被我数过不知道多少遍。

      "一杯卡布奇诺。"

      男人的声音裹着冬夜的寒气和淡淡的薄荷味气息落在柜台上,我抬头时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热的?"

      "嗯。"

      我盯着奶泡机的金属管出神。

      想起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我在医院的消毒水味里醒来,妈妈红着眼圈说"没人来过",床头柜上的玩偶消失得像从未存在过。

      那时我总觉得手腕内侧还残留着被人握过的温度。

      直到护士来换点滴,针头刺破皮肤的刺痛才让我明白——有些温度是会蒸发的。

      "您的咖啡。"

      男人伸手接杯子时,袖口下滑露出半截小臂。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盘踞在腕骨处,像条冬眠的蛇。

      我的呼吸突然卡在喉咙里。

      (二)

      十七岁的夏天总在暴雨里摇晃。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地板上堆着没洗的餐盘,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妈妈在门外拍了三下,脚步声渐远后,我听见客厅的座钟敲了九下。

      门锁咔嗒轻响时,我以为是妈妈又来送药。直到带着薄荷味的气息漫过来,我才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睡不着?"

      来人怀里抱着个棕色的毛绒玩偶,玩偶圆耳朵耷拉着,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我抄起枕边的玻璃杯砸过去,在他脚边碎成星子。

      "滚出去!"

      他弯腰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没皱眉。

      "医生说你需要有人陪着。"

      "谁让你来的?"我喉咙发紧。

      玩偶被塞进我怀里时,我才发现那东西的尾巴是歪的——和我小时候被狗咬掉一截尾巴的布偶一模一样。

      (三)

      咖啡馆打烊时雪下得正紧。

      我拖着拖把擦到角落,发现男人还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半,砂糖罐空了三个。

      "我们要关门了。"我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玻璃门上。

      他抬眼时,檐帽边缘落着的雪花簌簌往下掉。

      "苏奇,你还记得怎么折纸船吗?"

      拖把"哐当"砸在地上。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钉进我早已结痂的伤口。

      五年前那个被药物搅得混沌的清晨,我也是这样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滚出来。

      那时他正用热毛巾擦我的额头。

      "奇奇,该吃药了。"

      我挥手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液在床单上洇成地图。"别叫我奇奇。"

      他蹲在地上捡瓷片,碎渣划破手心也没吭声。"那叫你什么?"

      我盯着他那双眼睛,莫名其妙的感到心安,喉咙发甜。

      "随便。"

      (四)

      男人跟着我穿过三条街,雪落在他肩头积成薄薄一层。

      我在公寓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住,投币买了罐可乐。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突然伸手碰我的耳垂,指尖的温度烫得我一缩。

      "怎么还是这么凶。"

      可乐罐在手里捏变了形。

      我确实记得那个清晨——他的手臂横在我腰上,我一脚踹在他肋骨上,听见他闷哼着滚到地板上。

      "流氓!"我裹紧被子往后缩,却看见他手背上还留着我昨晚抓伤的血痕。

      他趴在床边笑,锁骨陷成好看的窝。"奇奇,不要那么凶,好不好。"

      (五)

      公寓的暖气片总在午夜发出咕噜声。

      男人坐在沙发上翻我摆在茶几上的相册,指尖划过那张被撕得只剩一半的照片——照片上的我穿着白色衬衫,旁边的位置空着,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这张怎么回事?"

      我把热牛奶放在他面前,瓷杯壁上凝着水珠。

      "撕了。"

      其实我没说的是,那天我看见他了。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攥着支向日葵。

      可等我挤过人群冲出去时,只有风。

      "你妈妈知道你在找我吗?"他突然抬头。

      上周我回家拿冬衣,听见妈妈在书房打电话。

      "他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可能是应激性幻想..."

      "她怕你。"男人的手指在相册边缘摩挲,"怕你想起真正发生过的事。"

      (六)

      凌晨三点,我在他的西装口袋里摸到个铁盒子。

      生锈的铁皮上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打开时掉出半板安眠药和张泛黄的处方单。

      日期是五年前的六月十六日,处方人签名处写着"余江"。

      "这是..."

      他抢过盒子塞进怀里,喉结滚动着没说话。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淌在他脸上,我突然看清他眼角的细纹。

      五年前那个暴雨夜,我也是这样在他口袋里摸到药盒。

      那时他正背对着我煮姜汤,T恤被雨水泡得贴在背上,我数着他脊椎凸起的弧度,突然明白为什么妈妈总在他来过后偷偷哭。

      "你到底是谁?!"我攥着他的手腕,那里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

      "我是余江,是那个被你踢下床还傻笑的人。"

      (七)

      晨光爬上窗台时,我在他的行李箱里找到个布偶。

      歪尾巴的棕色小熊躺在褪色的枕套上,左耳缺了个角——和五年前消失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我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小熊的绒毛。

      余江靠在门框上抽烟,烟雾在晨光里散开。"你妈妈趁你换药时收起来的。"

      我想起医院的那个清晨,妈妈红肿的眼睛和颤抖的指尖。

      原来有些消失不是蒸发,是被人藏进了衣柜深处,藏进了落满灰尘的旧纸箱,藏进了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里。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他掐灭了烟头。

      (八)

      咖啡馆的铃铛在午后响起时,我正在擦玻璃。余江站在门口笑,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你怎么来了?"我推开门,春风卷着樱花落在他肩头。

      "给我们奇奇送午饭。"他把保温桶放在吧台上,揭开盖子时冒出的热气里混着番茄的酸甜。

      靠窗的位置坐了对老夫妻,老太太正指着我们笑。

      我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余江也是这样坐在我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没断过。

      "奇奇,你脸红了。"他突然凑近,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他手腕上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已经变软,像块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石头。

      (九)

      妈妈来咖啡馆那天,我正在教余江调手冲咖啡。

      她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余江转身时才开口:"小江,有空来家里吃晚饭吗?"

      我手里的滤杯差点摔在地上。

      余江的手轻轻覆在我手背上,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好。"

      傍晚的阳光穿过厨房的纱窗,妈妈在水槽边洗草莓,余江坐在餐桌旁帮我剥橘子。

      我突然发现有些消失的时光正在慢慢回来——那些被药物偷走的清晨,被病房困住的黄昏,被眼泪浸湿的夜晚,都悄悄回来了。

      "奇奇,吃草莓。"

      妈妈把果盘推到我面前,眼眶有点红。

      余江突然笑出声,把剥好的橘子塞进我嘴里。

      "酸吗?"

      (十)

      打烊后的咖啡馆格外安静。我趴在吧台上看余江擦桌子,月光在他发梢跳跃。

      风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我突然想起那个被我数过无数遍的地砖。

      原来有些等待不是原地踏步,是在无数个相似的日夜里,等某个人回来。

      余江走过来揉我的头发,掌心的温度漫过头皮,一直暖到心脏最深处。

      "奇奇,"他低头时,睫毛扫过我的额头,"我打扫完了,我们要回家了吗?"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余江把外套脱下来罩在我头上。

      布料上还留着他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雨丝的清冽,像极了当年他第一次闯进我房间时带来的气息。

      "会感冒的。"我把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腕。

      他反而抓着我的手往口袋里塞,掌心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麻。"你上次发烧,可是赖在我怀里哭了半宿。"

      我猛地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公寓楼下的自动贩卖机还亮着暖黄的光,余江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要喝可乐吗?"

      "不喝。"我别过脸,却听见硬币落进投币口的轻响。

      他把冰镇可乐塞进我手里时,我才发现拉环已经被拉开了。

      "奇奇,"他低头看着我,雨珠在他睫毛上闪着光,"其实那天,我没走。"

      可乐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微涩的甜。"什么?"

      他伸手擦掉我脸颊上的雨水,指尖的温度烫得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就在树后面,看着你挤过人群跑了出去。"

      电梯在七楼停下时,余江突然把我按在轿厢壁上。

      薄荷味的气息漫过来,他的吻落在我额头上。

      "奇奇,"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混着电梯里的回声,"我们到家了。"

      钥匙插进锁孔时,余江突然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其实那个歪尾巴的小熊,我缝了三次才把尾巴补好。"

      我猛地转身,撞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

      客厅的灯亮起来时,我看见沙发上摆着那个棕色的毛绒玩偶,圆耳朵耷拉着,歪歪扭扭的尾巴在暖黄的灯光里轻轻晃动。

      余江从身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搁在我发顶。"以后的每个夜晚,都有我陪着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落在空调外机上发出沙沙的响。

      我反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胸口。

      余江的呼吸打在我发顶,像晚风拂过湖面。

      我突然想起他那天在走廊尽头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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