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香菜鱼腥草

4、第 4 章

　　春和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两个多年不见，见时仿若陌生人的两人此时正在一家西餐厅。
　　西餐厅里一位穿着剪裁合身西服的音乐人正在沉浸享受地拉着小提琴，琴声柔和细腻，舒缓轻扬。
　　空气里弥漫着牛排的焦香、红酒的醇厚，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名为“过去”的尴尬。
　　春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高脚杯杯壁，视线落在对面男人握着水杯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背青筋微凸。他的目光似乎聚焦在桌布上的一道细微褶皱，又似乎穿透了它，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请问需要点什么？”侍者适时出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景明闻声，仿佛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他微微侧身，将侍者递过来的皮质菜单簿轻轻推向春和的方向。
　　“女士优先。”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目光落在春和脸上。
　　“谢谢。”她低声应道，伸手去接菜单。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悬停的手背边缘。那接触极其短暂，如同羽毛掠过冰面，却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景明悬着的手指倏然收回，安稳地落回自己面前的桌布上，交叠在一起，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指节内侧。
　　春和则迅速垂下眼帘，将注意力集中在厚重的菜单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亟待解决的宇宙难题。
　　“一份七分熟牛排，谢谢。”春和将菜单递还给侍者。
　　侍者转向景明：“先生，您呢？”
　　景明没有翻开自己面前的菜单，他的视线落在春和脸上片刻，声音平稳无波：“我想春和小姐之前应该有调查过吧。”他略微停顿了几秒，“我的喜好之类的，不如今天就由春和小姐为我点餐，如何？”
　　他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难以捕捉的弧度，目光牢牢锁住春和骤然抬起的眼眸，捕捉着那里一闪而过的惊愕。
　　春和呆愣了一瞬，她看着景明沉静漆黑的眸子，脑子有一丝发昏。
　　她之前大致上网查了一些资料，但也只是公司相关的，原以为这次采访只是涉及他的创业经历，却有意无意略过正常交涉，所做为何，春和猜不透。
　　看着春和略带迟疑的目光，景明哂笑道：“怎么，让春和小姐这么为难吗？”
　　“我只是怕点了，你会不喜欢。”
　　“不喜欢？春和小姐怎知我不喜欢？”他重复道，语音拖长。
　　“景先生误会了，”春和调整呼吸，她微微低头，大致浏览了一下菜单，侧头对侍者说，“一份香煎鹅肝，香煎三文鱼，再加一瓶红酒，谢谢。”
　　“请稍等。”侍者微微躬身，正欲离开。
　　“等等。”景明指尖轻敲桌面，目光却仍落在春和脸上，唇角微扬，“给这位女士再添一杯温热红茶。”
　　侍者一怔，迅速低头记下：“好的，先生。”
　　待侍者走远，春和才抬眼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谢谢。”
　　景明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从她微颤的睫毛滑到抿紧的唇线，最后落在她无意识摩挲杯子的指尖上。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你手很凉。”
　　春和微微一怔，下意识蜷缩手指，回道：“不碍事的。”
　　“是不是空调太足了？”
　　春和今日只穿了一条半身OL裙，显得简洁干练，上身搭配的丝质衬衫在餐厅偏冷的空调下确实略显单薄。她下意识抚了抚手臂，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可能是有点。”
　　景明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侍者。待侍者走近，他低声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被送了过来。
　　“披上。"他将披肩递给她，语气不容拒绝。
　　春和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谢谢。"她将披肩搭在肩上，温暖的触感顿时驱散了寒意。
　　“现在好些了？”他问。
　　“嗯。"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披肩的流苏。
　　景明淡淡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得敲击着桌面，又陷入一片沉寂。
　　春和还是没忘记此次自己来的任务，她抿了抿嘴唇，抬眸望向景明，问道：“待吃完饭，景先生是否有空让我做个专访呢？”
　　景明没有回应，只是突然嗤笑了一下。
　　他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春和注意到他右耳有一颗细小的痣，点缀在耳下，像一粒被遗忘的墨点，在昏黄灯光下若隐若现。
　　“专访？"景明回过头，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春和小姐觉得，现在是谈公事的时候？"
　　“春和小姐可真敬业呢，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还是说，春和小姐想和我共处一室？”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直直望进她眼里。春和呼吸一滞，手不自觉地收紧。
　　餐厅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春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红酒的醇厚，让她一时恍惚。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景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
　　“看来，是我误会了。"
　　一顿饭吃的好像并不愉快，侍者端来主菜和茶酒，两人几乎没任何交流。
　　春和看着对面男人吃相优雅，心想，不愧是国外回来的。
　　刀叉在他指间行云流水，切鹅肝时手腕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连餐巾拭唇的动作都带着几分矜贵的克制。可这份优雅却让餐桌上的沉默更显压抑——瓷盘轻碰的声响，红酒在杯中晃动的涟漪，都成了寂静里最刺耳的注解。
　　她低头戳了戳眼前的牛排，酱汁在盘底凝结成暗色的淤痕。
　　“不合胃口？”
　　景明突然开口，春和惊得叉尖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不，只是。。。”她仓促抬头，正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里，“在想专访的事。"
　　“哦？"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红酒，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春和小姐可真热爱工作。"
　　窗外的霓虹在他侧脸投下变幻的光影，那颗耳垂上的痣时隐时现。
　　一饭完毕，他直起身子，抬手示意侍者结账。
　　侍者过来，微笑着说道：“今天我们餐厅在办七夕节预热活动，两位如果报名的话，还可参加我们的抽奖活动哦。”
　　春和耳尖发烫，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景明开口道：“好啊。”
　　“什么。”春和有点懵。
　　景明从容地接过侍者递来的报名表，钢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度：“怎么，春和小姐不愿意？"他故意拖长音调，“还是说。。。怕抽到特等奖？"
　　侍者适时补充：“特等奖是双人马尔代夫七日游呢。"
　　钢笔突然被递到她面前。春和盯着金属笔尖闪烁的冷光，感觉整个餐厅的视线都聚焦在这张小小的报名表上。
　　“工作需要。"景明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蛊惑，“深入了解采访对象的私生活，也是你的职责，不是吗？"
　　春和鬼使神差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走出餐厅，春和还有点恍惚，是不是做了什么身不由己，不由自主的事。
　　景明站在几步之外打电话，声音低沉温柔，与方才餐桌上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
　　“嗯，我知道。。。”他微微侧身，路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连带着右耳那颗小小的痣也清晰可见，“早点休息，别等我。"
　　春和怔了怔，心里莫名泛上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他在跟谁通话？家人？还是。。。
　　正出神，景明已经挂断电话，转身朝她走来。夜风拂过他的西装外套，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抱歉，久等了。"他唇角微扬，目光落在她略显恍惚的脸上，"怎么，还在想抽奖的事？"
　　春和回神，摇了摇头："不是。。。"
　　“走吧。”
　　“啊，去哪儿？”
　　“送你回家。”
　　一路行驶到锦绣花园，春和正要下车。
　　沉默一路的景和却开口道：“想要采访我，”低沉的嗓音没入如墨的黑夜，“也行，但是春和小姐可能还不太了解我。”
　　车内突然亮起的顶灯在景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锐利的阴影。
　　“我有个习惯，"他转过头，目光如炬，"只接受最亲近的人的专访。"
　　春和攥着包带的手指微微发紧：“什么意思？"
　　景明忽然倾身而来，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他伸手，却不是开车门，而是从她发间取下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花瓣。
　　“意思是，"他将花瓣轻轻放在她掌心，“明天早上九点，我在这里等你。"
　　“去。。。去哪？”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天见。”
　　明天见？什么明天见！
　　春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叮—叮—微信群里消息不断。
　　春和点开消息，沉息许久的同学群里居然热闹非凡。
　　A同学：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啊啊啊，激动开心兴奋，我要连吃三顿火锅。
　　B同学：@A 什么情况，见到谁了啊？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A同学：景明，景明啊。
　　B同学：你是说景氏集团的。。。
　　C同学：景明！他好几年前不是出国了吗？现在又回来了？
　　B同学：当年C大的风云人物，终于衣锦还乡了吗。
　　春和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微微发凉。
　　D同学突然插话：听说景明这次回来是要接手整个亚太区业务，董事会已经全票通过了。
　　A同学：我今天在金融峰会上见到他，比大学时更成熟了，西装笔挺的，站在那儿就像拍商业杂志似的。不过。。。
　　B同学：不过什么？
　　A同学：不过他好像很落寞的样子，峰会结束后一个人在阳台抽烟。我上去打招呼时，发现他正在看手机里一张老照片。。。
　　B同学：什么照片？
　　A同学：没看清，但好像是一张背影图，还有深蓝色的大海。
　　春和的呼吸突然凝滞。
　　是他公司墙上挂着那幅画。
　　几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少女，海天相接，还有飞旋的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