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虚传》昆仑的海鱼

9、清平剑仙

　　清平镇的离家铺子面馆内，吴威正大口吃面，面前已摞起一叠空碗，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震惊不已。

　　离家面馆是清平镇“清平面”的独一档招牌——不仅味道地道，分量更是惊人。每只碗都是自家烧制的大陶碗，寻常人一碗便已撑得扶墙而出。可吴威却一碗接一碗，毫无停歇之意。

　　此时的三相化作女装形象，坐在一旁，正为吴威拌着另一碗清平面。她轻声说道：

　　“公子莫急，不够再添几碗便是。这乡野之地，面的味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已悄然投向刚踏入面馆的两人。

　　其中一位老妪似有所感，亦抬眼望来。两道视线在空中轻轻一撞。

　　宫装女子唇角微扬，声音轻飘如絮：“这老太婆还真是能活，竟还能出来走这一遭。”

　　吴威恰好咽下最后一口面，闻言也循声望去。

　　只见那老妪身着青花布衣，面容雍容，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发髻上插着五支钗，五色分明：赤、黄、绿、黑、银。手中所持拐杖雕满繁复纹路，一眼便知绝非凡物。

　　另一位少女身着青色莲裙，背负长剑。鹅蛋脸精致秀美，双颊酒窝俏皮可爱。吴威一时看得失神，直到三相轻咳一声，才猛然回过神来。

　　三相掩唇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若想博得这位姑娘芳心，可得在修炼上多下些功夫才是。”

　　吴威耳根微红，低声嘟囔：“瞎说什么呢。”随即端过三相拌好的那碗面，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三相不以为意，悠悠道：“公子可知，清平镇之名，源于‘清平剑仙’？传闻此地藏有他的传承。方才那位小姑娘，恐怕正是为此而来。”

　　吴威咽下面条，语气坚定：“既有道，无他途！枯岭佛寺的传承，于我而言已是最好的选择。”

　　三相点头：“公子此言不错，却也不全对。枯岭佛寺确是你正法正途，其传承源自临虚，内藏大机缘。”

　　吴威知道三相话中有话，静待下文。

　　果然，三相续道：“境界固然是评判强弱的第一标准，但同境之内，差距亦可天壤。根骨、天赋、机缘，三者最为关键。即便公子根骨平平，枯岭佛寺的传承本身，便是莫大机缘。除此之外，尚有‘外修外法’，同样至关重要——譬如外法身、外法物、外法力。”

　　说完，她将手中拌好的一碗清平面递了过去。

　　吴威接过，摇头道：“够了，不用再加面了。何为外法身、外法物、外法力？”

　　三相解释道：“所谓外法身，即身外之身。如傀儡、鬼仆、蛊虫，乃至传说中的身外化身，皆属此类。外法物，则指神兵利器、法器等外物。外法力，乃主修正法之外所习的其他功法法门。”

　　她顿了顿，目光微凝：“清平剑仙的传承，便是一等一的外法力！那青衣少女虽主修临虚之法，若能兼修清平剑仙之道，只要不中途陨落，必成一代剑仙。”

　　“咳咳！”吴威猛地被面条噎住，呛咳两声，惊问：“她……也是临虚传承者？”

　　宫装三相款款起身，行了一礼，随即眨眼间化作一位白须老者。

　　老者三相笑呵呵地点了两碗清平面，一边吃一边咂嘴：“这味道竟能传承如此之久，一丝未变……只是，总觉得少了点东西。”

　　他含糊嘟囔了一句：“少了那‘岁岁酒’！”随即朝柜台喊道：“老板，可有岁岁酒？来一壶！”

　　面馆老板闻声探头，赔笑道：“客官见谅，没听过这酒名。不过小店自酿的土酒倒是有，来一壶尝尝？”

　　“来两壶！再添两个酒碗！”三相豪气道。

　　他转向吴威：“公子陪老头子喝两杯，老头子给你讲个故事下酒。”

　　吴威依言斟酒，双手捧碗递上。

　　三相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竟透出几分江湖草莽的豪迈。吴威从未见过三相如此模样，心中暗忖：这位前辈，每个身份背后，怕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者三相慢悠悠开口：“那时，尚无清平镇，亦无清平剑仙。那位剑仙本名离青，自幼痴迷武林高手，尤爱剑客。常言：‘天下若遇不平事，唯有一剑可平之。’可这离青啊……”

　　他猛灌一口酒，咧嘴笑道：“这酒真辣，够劲儿！”

　　吴威急不可耐：“然后呢？别吊人胃口！”说着也灌了一口土酒，辣得赶紧连喝两口面汤压火。

　　他对这类江湖传奇素来着迷——当年在镖局时，每逢说书人开讲，他必坐到散场方归。

　　三相继续道：“离青资质平庸，根骨极差，拜师数十次，皆被拒之门外。心灰意冷之际，却遇见了一位‘大师傅’。”

　　“大师傅？”吴威眼睛一亮，“能教出清平剑仙的人物，定是通天彻地之辈！”

　　三相哈哈大笑，抿酒道：“那位‘大师傅’，正是这清平面馆的创始人，人称‘独当一面’的面馆师傅。”

　　“噗——！”吴威一口酒喷出，下巴几乎掉到桌上。

　　三相眼中泛起追忆之色：“没错。一代剑仙，拜的竟是个面馆师傅。离青自己也在店里当了店小二。谁料，他在修行上愚钝不堪，在做面上却是天纵奇才！别人切面用刀，他却痴心不改剑客梦，特制了一把小巧奇异的‘剑’，专用来切面！你说滑稽不滑稽？”

　　吴威眉头紧锁，忍不住问：“三相前辈，你先前不是说清平剑仙之事皆听自他人？可你讲得如此真切，仿佛亲历一般……莫非之前都是装的？”

　　三相笑而不答，只自斟自饮，淡淡道：“此身非我身，此世非我历。”

　　吴威无奈，闷头喝了一口酒，催促道：“先不管这些，快说——他一个做面的，如何成了剑仙？”

　　三相喟然长叹：“世人皆重根骨资质，却不知天地之间，自有超脱之法。有人不靠天赋，硬生生以心证道，悟出剑仙之姿。命之一字，存于天地，却可超脱于人！”

　　吴威眼巴巴地给他斟满酒，双手奉上。

　　三相接过，竟又一饮而尽。吴威虽常见三相老者之形，此刻却觉陌生——那豪迈中，竟藏着深不见底的悲怆。

　　三相指向厨房：“方才进门时，我瞥见他们用的家伙，仍是那把‘特殊之剑’。难怪味道如此地道。”

　　吴威追问：“那离青究竟是如何从厨子修成剑仙的？可是得了机缘奇遇？神兵宝物？还是临虚传承？”

　　三相摇头：“皆不是。”

　　他缓缓道：“若说机缘……那便是一个人。她叫岁平，是这家面馆老板的女儿。”

　　吴威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三相前辈……你认识清平剑仙？”

　　三相不答，也不饮酒，只低头吃面。

　　一碗毕，他轻叹：“虽不及离青亲手所做那般滋味，却也足以慰藉口腹，抚慰旧忆了。”

　　他继续道：“岁平姑娘温婉如春，待人至诚，更酿得一手好酒。唯有这般女子，才能降住那桀骜不驯的离青。”

　　吴威忽然低声道：“我娘从前也是这样……先哭后闹，我爹一点办法没有，最后只能乖乖认错。”说完，他沉默下来。

　　三相默默将酒碗推至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岁平从未嘲笑离青的剑仙梦，”三相声音柔和，“反而常说：‘你手中的面团便是敌人。用你的剑，将它们斩作千丝万缕、百态千形——那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剑仙。’”

　　自此，离青如醍醐灌顶。手中“面剑”似有了灵性，竟在揉面擀面间破境！此后修行如饮水吃饭，一年之内，直入天境！

　　吴威听得目瞪口呆。他自己身负临虚传承，又得枯岭佛寺佛法本源加持，堪称脱胎换骨，却仍艰难破入地境。而离青竟能一年从无境跃至天境——这已非天才，而是颠覆武道常理！

　　三相却未理会他的震撼，自顾自道：“后来，岁平与离青喜结连理，诞下一女，取名‘岁岁’。那日正值岁岁周岁，离青进城为女儿买礼物……”

　　说到此处，三相眼中泪光闪动，猛地灌下一碗烈酒，喃喃低语：“好想……再喝一次岁岁酒啊……”

　　他不再言语。

　　吴威亦未再问。

　　良久，三相才轻声道：“清平镇之名，正是取自‘离青’与‘岁平’之名。这才是‘清平’真正的由来。他封剑隐名，一生守护此地。自此，有了这家清平面馆，清平镇也真正‘清平’了百年。”

　　吴威侧目凝视三相，声音微颤：“你……就是离青？清平剑仙？”

　　三相神色一敛，恢复那副恭谨模样，躬身笑道：“公子说笑了。清平剑仙何等人物？老朽岂敢与之相提并论？不过是百年前曾路过此地，有幸一睹其风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