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执业手册》阿碧丝

4、第四章

　　一路向前，森林变得越来越茂盛，越来越浓密。层层叠叠的叶片遮住了天空，就连阳光都无法直透下来。
　　李瀛拨开两根拦路的枝条，突然听见少女的声音凭空响起：“嘻，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他抬起脑袋，果然看见了偷吃他薯片的那个少女。
　　她站在高高的树枝上，赤着双脚，漆黑的发丝在枝杈间肆意飞舞。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暗红的眸子里带着某种玩味的神情。
　　“昨天镇子里的窃案，是你做的吗？”李瀛开门见山地问。
　　“是。”少女也毫不避讳，干净利落地给出了答案。
　　“你就是所谓的‘隐身鬼’？除了我以外，谁也看不见你？”
　　“是。”
　　“最后一个问题。”李瀛深吸一口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本宫名叫默铃。”少女微微露出笑容，足尖轻点，转瞬间就跃到另外一棵树上，“至于别的事情……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该死！”李瀛骂了一句，闷头追了上去。
　　如果把环境替换成一片美丽的沙滩，一个女生边跑边说“来追我来追我啊”——这可能是一副美丽浪漫的场景。然而，他如今所处的却是一片诡异莫测的树林，而在他前面跑的……也不是什么普通女生。
　　自称“默铃”的少女速度极快，在树冠上迅捷轻灵地跃行。李瀛没那种本事，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地面上紧随。他跑步速度不慢，然而此时此刻也觉得有点吃力，几乎随时都会被她甩脱。
　　况且地面不算平整，更加大了追逐的难度。两侧的树木偶尔探出细枝，把他的胳膊刮得生疼。

　　两人就这样走到了密林深处。
　　李瀛停下脚步，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
　　“这、这是……”
　　在森林中心，居然出现了一棵无比巨大的树木。它的树冠高耸入云，七八个人都无法环抱过来。事实上，它几乎已经无法称之为“树”——如此庞大如此神奇的巨木，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
　　周围的树木在它面前，简直就像一堆卑微的火柴棍儿。
　　“这是守护镇子的神木。”默铃也停了下来，露出可爱的笑容，“你看，很漂亮的一棵树吧？”
　　在中心之树下，这个身为“隐身鬼”的少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人类呢。”默铃赤脚站在树上，歪着脑袋，“本宫是诞生在这棵中心之木的‘灵’，以前有人说我是‘守护神’，还有人叫我‘土地公公’……他们看不见我，又发现供奉的果物变少了……都说是神仙显灵呢。”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瀛，突然笑得更开心了，“至于你这种人类……倒是很少见啊。居然能看见本宫的样子，啧啧，你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
　　“给我闭嘴。”
　　李瀛打断了他。
　　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是面对这个微笑着的少女，他还是稍微有一点动怒：“我不明白……你明明是这个镇子的守护者，又为什么要胡乱伤人？”
　　“因为唱歌泉水。”默铃静静地说。
　　然后，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小刀，毫无征兆地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道。顿时，她那白皙的手臂上血流如注。
　　耳边突然响起了天籁般的音乐……那分明是酒店里琪琪姑娘模仿过的，传说中泉水的声音。
　　“你在这片林子里，根本没见过什么泉眼吧？”默铃抬起手臂，仿佛在展示自己的伤口，“因为所谓的‘唱歌泉水’，就是中心之木的汁液啊。”
　　李瀛猛然抬头，只见那棵巨树左侧最粗壮的枝干上，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创口。两者的形状一模一样，就好像少女的伤口在树干上放大百倍。红色的血液与红色的树汁，在同一时刻肆意流淌。
　　（那是什么样的天空，什么样的羽翼……）
　　（那是什么样的水晶片片破碎……）
　　他没有想到，事情绕来绕去，最终居然还会回到原点。原来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源于镇上的特产泉水。
　　难怪小镇里怪事连连，却没有留下任何阴邪气息。因为“隐身鬼”不是鬼怪，而是一个小小的、活着的神祗。
　　默铃还在低低笑着，笑容有些疯狂。
　　“我是这棵中心之树的‘灵’。它的伤口就是我的伤口，它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它的血液……就是我的血液。”
　　“我去求过镇上的人，希望他们放过我。可是他们看不见我……他们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后来我也就习惯了，就让他们放干我的血吧——谁让本宫是他们的守护神呢？身为守护神，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吧。”
　　“本宫已经准备献出自己的血液和生命了……只是本宫不能忍受的是……他们不允许我死啊！他们用尽一切方法延续本宫的生命，因为只要失去了所谓的唱歌泉水，他们就没办法再继续发财了。”
　　“所以……本宫再也忍不下去了……“
　　——所谓泉水的歌声。
　　——那是，守护神少女痛苦的悲鸣啊。

　　默铃说完之后，突然轻轻巧巧跃下地面，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她最后看了李瀛一眼，脸上的表情似是释然似是解脱。
　　她这是要返回镇子……
　　不好！
　　李瀛突然明白她打算做些什么。
　　既然她已经说过“我忍不下去了”，也曾经在镇上偷窃杀戮以示报复。以她目前的心理状态，接下来的行为恐怕只会比从前更加激烈。说不定……会直接把镇上的人全部杀光也有可能……
　　他用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按住了少女肩头。
　　默铃猛然将他推开。
　　她的身体娇小纤弱，然而力气却大得惊人。李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用手扶住地面才稳住身体。
　　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紧紧抓住了少女的裙角。
　　“放手。”默铃冷冷说道，“本宫之所以会跟你讲这些，只不过是因为你能看见我罢了。至于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突然又冷不丁地笑了起来，“嘻嘻，反正反正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就算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也什么都不会知道吧？”
　　李瀛的大拇指已经掐到了食指之间，打算捏出一个震字诀。然而在这一刻，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的那一点微薄的雷法，恐怕对“守护神”这种层级的东西没什么作用。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想跟这个少女战斗……她只是希望别人能够看见她、关心她而已，所有的疯狂和病态都出于这一点原因。
　　她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有些可怜的女孩儿。
　　“别这样说。”他收起雷诀，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其实非常、非常在乎这个镇子。”
　　默铃抬起头看着他。
　　“如果没有在乎那些人，你也不会因为他们‘看不见你’而发怒。相信我，你可以跟镇上的人说清楚，事情总是有可能解决的不是吗？”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我能看见！”李瀛咬咬牙，说，“我跟你一起回去还不行吗？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有很多事情其实根本算不上事情，只是你们没说清楚而已。别成天想着死啊活啊的，打打杀杀不健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一个神，只能由着性子胡扯八道，“沟通，沟通，你根本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默铃似乎被他这一长串胡话绕得有点晕，一时间竟然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蹲下身子，低低地哭了起来。
　　“本宫……会去试试……”
　　然后，森林里又凭空响起了天籁般的乐声。
　　先是树叶与树叶簌簌作响，随即歌声开始在身侧萦绕。那是歌唱神木的声音，也是守护神少女的心声。与当日琪琪在酒店里的模仿相比，真正的神木歌声少了一点甜美，多了几分空灵与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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