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执业手册》阿碧丝

2、第二章

　　二、
　　“这旅馆似乎很热闹啊。”李瀛要了一杯热茶，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此时，那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正坐在他面前。这人看起来很凶，却似乎是众人中最热情豪爽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挥了挥手，道，“我们镇子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外人了，旅馆根本没有用处。现在也就是哥们儿几个常聚在这里，把这儿当个喝酒的地方罢了。”
　　“现在？”李瀛听出他措辞的问题，“难道以前不一样？”
　　李瀛完全没提关于“旅馆大屠杀”的事情，一方面是怕引起对方警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镇子确实古怪。
　　他那几位驴友委托人说，有“邪魔”一夜之间杀了很多人。然而他自从走进镇子就动用灵力探查，方圆几十里范围内，完全没有阴邪的气息。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近几个月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屠杀。
　　——那他们为什么要委托？消遣着事务所玩吗？

　　“这个啊，”刀疤男听见他的提问，突然露出非常怀念的神情，“以前当然不一样……以前……我们这里有‘唱歌泉水’啊……”
　　李瀛想问“那是什么”，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轻灵美妙的歌声。
　　“那是什么样的天空，什么样的羽翼……
　　那是什么样的水晶片片破碎……”
　　女孩子的声音异常飘渺，同时又异常甜美。
　　只听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歌声停歇，参差不齐的声音开始呼喊同一个名字：“琪琪！”“是琪琪姑娘！”
　　从旅馆二楼的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略带拘谨的女孩儿。
　　她穿一身百叶莲花裙，黑色的长发松散地扎在脑后。走路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似乎不敢与旁人对视。等到人们开始呼唤她的名字，她脸上泛起红晕，脑袋反而埋得更低了。
　　“别这样……”琪琪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嗔怪道，“你们要是再起哄……我就不唱了！”
　　李瀛在旁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怯怯弱弱的女孩儿，竟然能唱出刚刚那种天籁般的歌声。
　　“她唱的是什么曲子？真是好听。”他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那位刀疤大叔耸耸肩：“她在模仿唱歌泉水。”
　　“什么？”
　　“唱歌泉水。”刀疤男重复了一遍，“全世界只有我们这里出产，能让人产生美妙的幻觉。而在收集泉水的过程中，会出现如同悲伤音乐般的声音……‘唱歌泉水’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李瀛听见“幻觉”二字就觉得不太对劲，稍后才反应过来：“等等，这不就是毒品吗？”
　　他心中一紧。他背包里那些符咒对付鬼怪还有点作用，但如果要对抗贩毒集团……他比普通高二男生强不了多少。
　　“毒品算什么？唱歌泉水的幻觉比任何毒品都要高级，而且完全没有副作用。” 刀疤男不屑一顾地反驳道。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他摸出一个泪珠般的小瓶子，在桌上轻轻滴了一滴。
　　李瀛本来还想嘲笑那个玻璃瓶子容量太小，然而接下来，他就看见了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景象。桌面上突然生出了一朵赤红的花朵，纤长的花瓣渐渐伸展，露出其中细嫩的花蕊。紧接着，一只粉白的蝴蝶从花蕊间展翅而起，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变成了几片飘飘摇摇的雪花。
　　“这……这该不会就是那什么幻觉吧！”他大叫道，“泉水根本没碰到我……它怎么可能作用到我的神经系统！”
　　刀疤男抬眼看了看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这下长见识了吧？外面那些人制造的所谓‘幻觉’，都是歪曲人心的无聊东西……唱歌泉水则是能直接把幻觉‘投影’出来的宝贝。”
　　这时花蕊、蝴蝶和雪片都已经消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一般。
　　李瀛看得目瞪口呆，只想拿过那一小瓶液体确认一下。然而刀疤男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手：“别乱动！我们镇子的经济以前全靠这宝贝支撑，现在泉水的魔力出了点问题……我们自己的库存也没多少了。”这个中年男人把玻璃瓶子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表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真……神奇……”李瀛怏怏地感叹道。

　　他在旅店里订了一个房间。
　　等到一切都安顿下来以后，李瀛就悄悄地溜了出来。他找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黑暗角落，拿出自己的手机。
　　这种偏僻的小镇很可能没有信号，但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手机内部除了集成电路以外，还贴着几张相当复杂的灵符。如果科技无用就拿法术沟通——对于天师道传人而言，地球上没有不能打电话的地方。
　　“喂，是掌门大人吗？”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欢快的女声，“掌门大人找到那镇子了吗？有没有抓到鬼？”
　　“欣欣，别闹了。”李瀛皱着眉头说。
　　电话那一头的女生叫李欣欣，按辈分算是他的堂妹。她比他小两个月，也是天师事务所的一员。这个小堂妹的修习范围是扶乩谶纬之术，没有战斗能力，所以通常情况下，她一直留守在事务所中。
　　至于欣欣为什么叫他“掌门”……
　　据说韩荃是上一代的掌门人，这位不负责任的母亲又把位置传给了自己儿子……所以，李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当了“龙虎山天师道第六十七代掌门人”。
　　“你帮忙找台电脑。”李瀛把刚刚听来的东西都跟堂妹说了，“用百度搜一下‘唱歌泉水’，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信息。”
　　“遵命，掌门大人！”欣欣干劲十足地应道。
　　电话里传来一阵静默，然后是敲击键盘的声音：“唔……似乎没有呢……都是些不相干的东西，还有……”欣欣的声音忽然古怪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她的声音变得空茫起来，“你要小心……树……”
　　“什么树？”李瀛只觉一头雾水。他觉得百度上应该不会突然出现“你要小心树”这样的网页，而且欣欣的语气也不怎么正常——她居然没用开玩笑的腔调叫他“掌门大人”。
　　突然间，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欣欣，你该不会‘看’见什么了吧……”他捏紧电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滴——滴——”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又打过去几次，听到的都只有关机提示。

　　李瀛对自己的这个堂妹不算了解，但是他知道，欣欣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虽然她平时总是嘻嘻哈哈，但是在某些时候，她眼中会出现关于未来的剪影。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研究谶纬算命。
　　难道……欣欣在那时正好发动了能力？他不清楚了。毕竟电话通信已被切断，他没有可能搞清具体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多想也是无益。
　　李瀛叹了口气，准备悄悄潜回旅馆二楼的房间。他突然想到委托人描述的“旅馆屠杀”，更觉得脑中乱成一团。这个隐隐透着诡秘气息的小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除了满肚子的问号以外，这一天几乎毫无收获。
　　他深知有点打退堂鼓了，心想要是明后两天再找不到线索，他干脆放弃生意，直接退钱走人。
　　在淡淡的月光下，红顶的旅馆小楼泛着琉璃般的光华。
　　突然，一个黑影从屋顶上掠过。
　　李瀛没看清那个人影的样子，却在一瞬间警觉起来。因为……人影钻进的窗子，恰恰是他订下的房间。
　　他的背包就在房间里！
　　在那个背包里，有他的零食、PSP、各种杂物……最重要的是，他的符咒也都放在里面，万一让贼偷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呼……呼……”
　　李瀛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时，就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蹲在床头。当他看见对方在做什么的时候，不由得呆住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以极其不雅地姿势蹲在床头。在她面前，摆着一包已经撕开了的乐事薯片。正常人通常会用手捏起薯片然后再吃，然而，面前这名少女却趴在床边，低着脑袋，直接把薯片“咬”进嘴里。这种进食方式看起来相当别扭，她偏偏能做得迅速而灵巧。
　　李瀛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窃贼，没想到对方居然只想偷吃东西。
　　“喂，把我的包还给我。”他最终只能抛出这么一句。
　　少女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旁若无人地继续“咔嚓”“咔嚓”吃薯片。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暗红，隐隐透着危险的光。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这回少女终于转过了脑袋。她露出了一种非常诧异的表情，就好像李瀛是一只撒哈拉里的企鹅一样。
　　“你能看见本宫？”她突然问道，声音有种奇怪的韵律。
　　李瀛皱了皱眉头：“什么本宫？这种自称太奇怪了吧……还有，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跑来偷东西吃？“
　　“你真能看见本宫！”少女的音量陡然提高，带着某种奇异的愤怒和激动。她的整个身体向后一跃，如猫科动物般蹿到窗台上，“本宫想要什么就拿走什么……本宫看谁不顺眼就杀了谁……因为你们这些人类完全是瞎子！你们什么都看不见！”
　　“喂！”
　　李瀛只见少女的身体向后倒去，连忙冲向窗台。等他跑到窗台边上的时候，少女已经在空中做了个回旋，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她落地之后便向镇子西边的山林里跑去，行动之快令人瞠目。
　　他来不及阻拦，只能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迅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