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淡人》格郁

56、第 56 章

　　刘钰认为，她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源自于章家洞。

　　学生时代，她是家长和老师口中不住称赞的好学生，是同学口中的楷模，世上所有所有的美好品质都能迁徙到她的身上。

　　她的骄傲，她的目标，她的希望，通通都在那时被树立好了。

　　在寻找配偶的路上，按她原先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她其实有很多远远超过章家洞的选择。

　　但陷入热恋的女人哪还会顾忌太多，哪还会把自己憧憬的婚姻专往坏处想，她不顾身边人诧异的目光，甚至扬声要和父母断绝关系，只为和章家洞在一起。

　　和章家洞结合的前几年，她确实拥有了符合自己预期的幸福，可是好景不长，章家洞为了公司每天出入于各种声色场所，甚至连家都不回。

　　刘钰和他对峙过，她总能顺着蛛丝马迹戳破章家洞口中漏洞百出的谎言。

　　她明明可以戳破章家洞所有不光彩的谎言，但长久以来在外人面前营造的得体模样容不得她像个泼妇一样把对章家洞的不满悉数抖落个干净。

　　在章家洞的再三保证下，她除了原谅还是原谅。

　　男人的承诺比流水还不如，你都不知道他的谎言始于何处，又终止在哪里。

　　章家洞的保证只维持了短短两个月，刘钰便又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花边事迹，她永不离婚的念头在父母左一言右一语的劝导中摇摇欲坠。

　　那天晚上，她看着手机短信，对自己说：“看啊，他就是这样，明明你告诉他今天是结婚纪念日，是个再重要不过的日子了，他还是能一面应和你，一面答应和别人的约会。”

　　时间早早过了十一点，十一点，是她给章家洞定下的最后期限，她对自己说过，要是章家洞越过了这条红线，她就是顶着别人耻笑的目光也要离婚。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刘钰已经打出了“我们离婚吧”一行字，正要按下发送键，她却突然干呕起来。

　　忙把手机放下冲到厕所大吐一番，冲水声中，她的目光缓慢落到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一种莫名不好的念头让她顶着寒风下楼买了验孕棒。

　　直到看到验孕棒上刺目的两条红线，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自己，哭得像个孩子。

　　她把“我们离婚吧”的信息一字一字郑重地删除了。

　　那一夜章家洞回家了，他身上没有带上其他女人刺鼻的香水味，而是怀里抱着一束纯净的栀子花，笑容像学生时代那般。。

　　“结婚纪念日快乐，小钰，今天公司有些忙，我回来晚了。”

　　刘钰的内心毫无波动，她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心里道：“章家洞，这个最后的机会，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为你争取到的。”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必须要像我爱他一样爱他。

　　随着肚中胎儿越来越明显的存在，刘钰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她对自己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爱与耐心，小章泉也并没有辜负她，他善良，聪慧，温暖，一次次把刘钰从深渊中拉出来。

　　直到一次章泉在幼儿园发烧晕厥，章家洞在外出差，刘钰独自一人疯了一般带着孩子冲去了医院。

　　章泉脱离危险期的那一刻，便是刘钰彻底迈进深渊的开始。

　　怎么会这样可笑呢，有人告诉她，她辛苦抚养五年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戏弄我呢？

　　她六神无主地给章家洞打去电话，对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淡淡安慰：“或许是检查出错了呢，这样吧，回去我们带着小泉换一家医院检查。”

　　刘钰却从他沉默的几秒中灵光一现：“章家洞！”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刘钰的声音在发抖，她不再管周遭人的目光，她滑跪在地，“我的孩子呢？我真正的孩子在哪？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

　　她怎么就那么傻呢，孩子出生到现在，章家洞甚至连奶粉都没有冲过，她一直以为章家洞是不喜欢孩子，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章家洞要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又怎么会在孩子每次做身体检查的时候第一个举手说我来呢。

　　章家洞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他说：“小钰，你听我说，那件事是一个意外，我有着自己的考虑，只有这样我们的孩子才能无虞健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那一刻，刘钰的心不再跳动了，她如坠冰窟，当年在医院吸进的一口冷气一直过了十八年都没有呼出口。

　　“章家洞，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去找我的孩子……”

　　“小钰，别耍小性子，你能当这么多年阔太太，我不信你对我做的一切一无所知，我敢发誓，只要你动了去找亲生儿子的念头，下一秒摆在你面前的就会是他的尸体。”

　　刘钰说不出来一个字。

　　“小钰，听我的，只要我能稳住现在的地位，把那几个老顽固送进监狱，我立刻就会把咱们的儿子接回来。”

　　对于章家洞的这一番话，刘钰又信了。

　　在章家洞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她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孩子，他和自己长得是那么像啊，讨喜的眼睛，小巧的下巴，就连一些微小的神态都和自己如出一辙，可是他却在叫别人妈妈。

　　刘钰难以忍受，她不受控制地下车去，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跟在那对“母子”身后，就在她忍不住诱惑要抱住那个软乎乎的孩子时，章家洞牵着章泉来了。

　　章泉的声音闷闷的，隔了很远，他大声呼唤：“妈妈！妈妈！妈妈——”

　　那对“母子”被吸引了，其中的小男孩拉住了女人的手，指着章泉：“妈妈，你看，他好可爱……”

　　刘钰笑容凄凄，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孩子开口叫妈妈，她一遍一遍在心里答应着：“我在，妈妈在，乖宝宝，妈妈这就接你回家，乖宝宝，等等妈妈呀，你走得好快，妈妈都跟不上啦。”

　　刘钰看着那对母子逐渐走远，她被章家洞紧紧抱住，小章泉拉着她的衣摆，那讨命一般的声音一刻不断，刘钰简直要疯了。

　　“宝宝——你慢些走——慢些长大——妈妈要追不上你了——”

　　妈妈，妈妈真的要追不上你啦。

　　你长得那样快，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怎么一出来就像争着长大的小竹子一样了呢？

　　怎么当我们相认的时候你忽然拘谨起来了呢，我不是什么刘姨，我是你的妈妈啊……

　　一口气哽在喉口，陪着刘钰度过了将近二十年，她叹息着，无止无尽地叹息着，一切苦难都随着这声叹息落入虚无之中。

　　刘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如常，可能是老眼昏花，她看着章泉，竟觉得他身上有很多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但再相像又如何呢，她的亲生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逸远，她亏欠了那个孩子那样多，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人都有私心，对于章泉身上遭遇的厄运她很抱歉，但仍旧做不到一心向他。

　　“章泉，听我一句忠告，也算是我求你了，你享受了十八年章家的荣华富贵，看在这一点上，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别再和逸远纠缠了？”

　　刘钰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说不出任何关于江逸远的坏话，只能选个折中的方法，让章泉远离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她看到章泉在发抖，心里某个地方化开了，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逸远十八年不在我膝下，我对他亏欠太多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走上一条被旁人指指点点的路，章泉，如果你还有良知的话，就和他分手吧。”

　　“我知道你默默喜欢了逸远很多年，可是纯粹的喜欢不就是看到他好，自己就会舒心吗？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动动你的脑筋，想想他位高权重，会不会被别人在身后偷偷耻笑。”

　　章泉默不作声。

　　刘钰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一个星期没下床，她的小腿肌肉已经变得软绵绵的，下床时身形晃了一下。

　　她没有挣扎，而是顺势跪在了地上，嶙峋的脊梁把病号服撑出连绵的凸起，她膝行到章泉身前，不顾章泉的阻拦，字字清楚。

　　“章泉，我求你了，妈妈，求你了……”

　　章泉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家的，他只知道自己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很久，手脚很凉，不管他握住多烫的杯子都暖和不过来。

　　直到他的手被别人轻轻握住，回过神来，江逸远正探究地望着他。

　　“鞋怎么湿了？”

　　听见他的问话章泉缓缓低头，别说是鞋了，就连裤脚都湿了很大一片，不仅范围大，还很彻底，直到现在也没干透，还带着深色痕迹。

　　“我有点冷，逸远。”章泉嗓音嘶哑，前两个字几乎失声，江逸远是根据他的唇形猜出来的。

　　江逸远抱住他，坚硬的下巴枕在章泉的颈窝，他猜章泉这副模样是跟罗泊有关。

　　他们静静抱了一会儿，中间江逸远想把章泉湿透的鞋子脱下来，但被章泉用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的力道制止了。

　　“抱抱我吧逸远，我好冷，我太冷了。”

　　江逸远只好不再动作，紧紧抱住他，不知维持这个姿势过了多久，江逸远手臂都发麻，他抬了抬手臂，章泉也松开了手。

　　他以为章泉是心情好了，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江逸远无比肯定，章泉病了，病情传播速度无比迅疾。

　　他说：“逸远，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