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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家传宝杖 ...

  •   其实,重要的根本就是最后那一句话吧。
      之前的所谓“你太辛苦”“迟到”“父母会心疼”等种种理由,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你不要在这里干下去了。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只是因为倒数第一的人有关系吗,于是我的一切付出都变得无关紧要了,统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虽然我的付出并不算太多。

      但是,也许因为科长的那些铺垫,我心里却奇妙地好受了一点。
      在我低下头,走出科长办公室的时候,一起来实习的萧枚与我擦肩而过。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眼神称不上友好,但也不算是讨厌。大概就是探究和排斥混合在一起的那种奇异神情。
      我理解她对我的排斥。她工作是非常努力的,当然看不惯我这种瞎打混的人。而我刚才说的话其实是描述她——为了留在电视台,拼命地工作着,看起来倒像是个日本中年男人一样。对于我,她一向是充满了不屑的,但对于那两个自己的表现和得到的照顾都远过于她的实习生,她却表现出了巨大的敌视。
      “据说她家里父母离婚了,从小被有心脏病的妈妈抚养长大,家里不宽裕,母女俩更是受尽了房东和邻居的白眼呢。”陈文旭曾经斜靠在办公桌上,有意无意地转动着手中粉红色的花草茶:“所以非常看重这份工作,想要留下来吧。”
      那天我难得的没有出去跑新闻,正在认真地啃一只香蕉——陈文旭和我讲过,香蕉这东西可是好物,但为什么我会在听到她这充满同情的口气时突然觉得香蕉其实并不好吃呢?
      它太干太糯太噎人了,堵在胸口,让人气都上不来。

      也许萧枚对于别的几个实习生来说,也是香蕉一样噎人柠檬一样酸涩的东西吧。她永远不会用微笑来面对自己的竞争对手,甚至因为陈文旭提醒她要注意和大家的关系而当众转头离开,把陈文旭尴尬地晾在原地。
      “陈文旭虽然嘴碎,到底是前辈,她怎么能这样?”
      这样的话,在实习生们中间传播,我不信她没有听说过,可能只是不在意吧。
      她也没有心情和余力去在意这个。我知道,她要努力,她只能凭业绩才可能留在电视台,不然,她和她母亲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

      不过,我还是关心自己吧——我这一脸的落魄把充满爱的前辈李姐都招来了。她看我一脸落魄,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小郑?不舒服吗?”
      “呃……”我想了想,回答:“我神经衰弱,撑不下去了,只好忍痛辞职了。”
      李姐当然明白我干不下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叹了一口气,拍拍我:“你还年轻,换个轻松点儿的地方慢慢做。你性格挺好的,好相处,换个压力小的地方也一定有前程。”
      我想谢谢她的关怀,却不料她转头就和另外几名在办公室的男女记者喊道:“小郑要走了,咱们今晚开个PARTY送送她吧,怪好的小姑娘,真舍不得。”

      我刷地就流下了眼泪来。
      “以后没事干的时候来台里逛逛啊,”李姐化着精致眼妆的眼里有挺真实的温暖:“过来帮我给稿子改改词什么的……哎呀,没事儿的,你哭什么呀。”
      此时,科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萧枚和科长一起走了出来。李姐似乎没想那么多,指着科长说:“以后老刘头就不是你科长了,但李季云永远是你大姐。”
      科长原本脸色并不好,但听了李姐这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呦呦呦,这谁送别她心爱的小妹妹呢?怎么了这是,小郑,你别哭啊。”
      “没事儿科长。”李姐大大咧咧惯了:“小郑这是舍不得咱们呢,我们几个打算今晚送她,出去吃个饭,领导赏不赏个脸啊?”
      “当然去。”科长甚至笑了出来,却又立刻收住了,向旁边的萧枚说:“小萧,你去不?”

      萧枚什么也没有说,连科长的面子都不卖。她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她的神情,只能看着她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在收拾完东西走出去的时候把一只陶瓷笔筒碰掉了。
      粉身碎骨的声音。
      “不去拉倒,巴不得这姑奶奶不去呢。”
      她把门摔上的时候,李姐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冒出这么一句,口气里满是鄙薄。而随着她这句话,所有在办公室里的人,包括科长,都露出了深以为是的神情。

      但是后来我也没再去过电视台。那儿实在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忙,四脚朝天,奔走如飞。我一个穿着耗子皮的妞儿,过去难道是要给那些腰椎间盘突出的女白领们当健身球么?
      可能是那段时间,还有最后那一天留给我的灾难性回忆实在是难以抹去,我对于再找一份工作,朝九晚五地活,实在是充满了畏惧。
      我想让自己还活得散漫自由。但是没想到遭到了我家那老两口的一致反对。

      当我拖着我的大箱子回了家,他们看我的眼神就有点儿不对了。而三个小时候的晚饭桌上,我告诉他们我被电视台踢出来了的时候,我爸的脸顿时就涨得像颗在酒里泡了三天的枣儿。
      而为了和他呼应,我妈脸白嘴白,还把眼睛也翻出眼白:“你干什么了你?电视台都不要你!”
      “……没办法啊。”我叹口气:“人家最后一名有关系……”
      “什么最后一名有关系!”我爸怒了:“留三个人!又不是只留一个,难不成那三个人都有关系?!”
      “那两个是前两名啊,再说谁知道他们托没托关系,不然为什么好新闻都让他们两个跑?”我的眼泪也快出来了,一想到做“猫咪的故事 ”时那个校长对我翻出的鹌鹑蛋一样大的白眼球,我就想哭:“新闻是有配额的呀,轮到谁采访什么都是有安排的,我除了采访了一个违反校规养猫的女生,就只能采访扭秧歌的大妈,卖卷心菜的小哥,还有和八哥聊天的金鱼。凭这种玩意要什么社会反响啊?”
      “好吧。”我爸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去哪儿找工作?”
      “……”我怯懦地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基本确定他已经冷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在家……我可以做自由撰稿人的……我……”
      “就是无业游民是吧?”我爸反应很快,得到了我的肯定回答之后他彻底爆发了:“你想都别想,只要老子还活着一天,你就给老子老老实实上班去!”
      “我神经衰弱了都!”我一急,把搪塞科长的借口也丢出来给了我爸。

      “你衰弱个P!”他一双牛眼瞪得都要喷火了——说真的,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牛魔王也就长我爸这样。我妈还说我爸一双大眼睛流光溢彩很帅呢,她是没见过这大眼睛淌硫磺喷烈火的样子!
      “我真的……压力太大……”我小声申辩,生怕他动手揍我。这可不是在外头的开阔地带,这是在我家餐厅里啊,他要是想动手,只要把门一关,我就得老实挨打啊。那两个词叫什么来着,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虽然我既不是狗又不是鳖,但估计在此刻的我爸眼里还不如看家的狗和炖汤的鳖呢。

      “压力大你还肥得像个……像个……像个油桶一样!”我爸在中石油干了一辈子,逼急了的时候自然就用上了他最熟悉的比喻——油桶:“鬼才相信你压力大!你就是懒!老子当年在基层油田干活的时候三四天不睡觉是常事,也没见什么神经衰弱!你怎么衰弱了?你就是神经!”
      我一边在心中暗道现在神经的可不是我,一边向我妈投去求救的眼神。
      果然母女连心啊,我妈在对上我眼神的时候点了点头,就站起了身来。我以为她是要把我爸按回椅子上去,没想到她走去了厨房。
      她出来的时候,递给了我爸一根擀面杖。

      这根擀面杖基本就是我家的传家宝。四十年前我奶奶用它擀面,我爷爷用它揍我爸;十几年前我妈用它擀面,我爸用它揍我。
      深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朴素哲学的我爸,从来都没想过我是个女孩,不是和他当年一样皮粗肉厚的小子!我从四岁开始就无数次被这擀面杖逼得狼奔鼠窜满地飞跳生不如死,发现火能点燃木头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它烧掉,可见我对这玩意有多么又恨又怕!
      当然了,我的想法没有成功实施,而我爸却发现了小小的我拿着根小火柴,蹲在煤气灶旁边,一次次徒劳地用那微弱的火苗去燎这根在面团和皮肤上出落得油光水滑的擀面杖。
      于是,这带着焦斑的擀面杖,再一次让隔壁王叔叔家的媳妇敲响了我家的门:“老郑啊,轻点打孩子吧,我家小苏都睡不着觉了。”
      小苏是王叔家那个柔弱的小女孩,为了隔壁那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我爸笑眯眯地点了头。等他回来接着揍我时,口中念叨的就从“再让你玩火”变成“再给老子哭出来试试”了。

      此时看到这根擀面杖,我顿时乱了方寸。我是该为了自己的身心自由而坚持下去呢,还是为了生命安全而向我爸投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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