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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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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夫子一手执书,一手背于身后,没有起伏的声音一字字的念着书上的内容,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敛坐着的诸位大家闺秀,但是目光触到角落上那正兀自低头玩着手指的身影时,雪白的寿眉微微抽搐了一下。
“秦小姐,是否老夫所讲有误?”
原本比划着手指演练剑招的秦筝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前方瞪圆了眼睛的老夫子,再看看旁边正掩着嘴角偷笑的诸家小姐们,茫然的摇摇头。
“既非老夫有误,那秦小姐为何不肯认真随老夫学习这古人之理?”
为何?因为比起这些沉闷死板的大道理,她更喜欢剑法和骑射。不不不,这话可不能说,若是将这理由讲出来,怕是眼前这位老夫子得活活气死过去。
眼见秦筝低头不说话,夫子眉目间闪过鄙夷之色。想他来到这家专教官家小姐的书院已十年有余,却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学生。虽不算顽皮,却总也不把夫子的话当回事。早就听说这秦小姐是隽王爷捡回来的野孩子。如此看来,假的就是假的,跟其他的大家闺秀比起来,还是少了那么几分贵气。
“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那平板的令人瞌睡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夫子将目光自秦筝身上移回手中的书,继续念着刚才未完的道理。
秦筝撇撇嘴,伸长了脖子看看夫子桌上的漏壶,估摸着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结束这种折磨,心里顿觉轻松了不少。浑身不自在的她扭头四处打量,无意间捕捉到了身旁一个女孩子的目光。
那女孩子身着鹅黄色的罗裙,衣领处绣着淡淡的芍药花,衬着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格外的娇俏。见着自己悄悄打量的目光被人捉个正着,她并未慌乱,而是对着秦筝眨眨眼,然后调皮的笑了笑,偷偷看看夫子并未留意这边,又转头对着秦筝绽放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印象中,这似乎是乐家的小姐泠然。父亲乐颂亭是刑部侍郎,祖父乐礼岩更是贵为兵部尚书,真真的金枝玉叶呢。
秦筝也对她笑了笑。
像乐泠然这样单纯的,不含讥诮和鄙夷的笑容,秦筝这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
来这书院已经两月有余,尽管自己每日与这些官家小姐们在一处听夫子讲学,她还是知道从夫子到那些小姐,都是瞧不起她的。虽没有明着欺负自己,那也只是因为碍着隽王爷的字号。暗地里对她冷眼相待,甚至在背后说些她的是非。这一切她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只是想不通怎么这些成日家口不离诗词歌赋,手不离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们说起是非来,比安乐镇的大婶们还要长舌。
她虽不知道所有流言的版本,却知道传的最凶的是说她是隽王爷的私生女。据说这消息一出,不少小姐们的芳心碎了一地。当然也有不在乎给她做“后母”的,毕竟那人是隽王爷啊!
思及此,她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
若让他知道自己想这些事情,恐怕又要捏着她的鼻子让她不准胡思乱想了。
之前他说要去北边巡视军队,结果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其间写过两封信回来,都是问她过得可好之类的。算算时间,这几日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下学的时候,夫子果然将秦筝留了下来。对于此,她并没有惊讶,也不是第一次了,顶多被啰嗦两句,倒是不必担心会被夫子打手心,能来这书院里上学的可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们呢。
夫子坐在圈椅中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秦筝在他面前低着头,看似是认真聆听,实则正数着夫子一根根微微抖动的长须,数着数着便乱了,又重新来过。
好不容易等到夫子训完话,秦筝一溜烟的飞奔出去,全然不在乎身后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在院子里转个弯,却看到那乐泠然正等在回廊边,心下不禁疑惑。每到下学时刻,书院外的轿子就沿着院墙排成一排,都是等着接自家小姐的。这乐小姐呆在这里干嘛?
正想着,脚步未停,刚好来到她身边。
乐泠然抬头看见秦筝,又甜甜的笑了起来。秦筝看着,也跟着傻笑着。
“你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去。”乐泠然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每日除了书院就是家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秦筝听着这话,也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微笑着看她。
“我也想与你这般,自由自在,不必顾虑那么多,随心随性的生活。”
“像我?像我有什么好。”她撇撇嘴,皱着眉头说与乐泠然听,“我不是与你一样,也要每天到这书院来听那夫子讲些无用的道理?而且我每天回去还要练功,若是练不好还要被师父罚。”
“你还要学武?”
“对啊,我师父待我很严的。”想起邵锦华每次惩罚她之后冷着脸给她擦跌打酒的样子就好笑,“不过我师父待我也很好,不仅教我剑法,还教我骑马射箭,好不快活。”
“所以啊,我很羡慕你呢。”乐泠然看着秦筝眉目间的光彩,觉得眼前这个人儿好像会发光。
“那你也可以学啊,不过总要吃点苦头就是了。”
“我爹不许呢。爹说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要学,针黹女红可以学,但是……”
她看着秦筝,又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爹的原话是:但是万不准像隽王爷捡回来的那野丫头一般疯癫。一个女孩子成日家骑马射箭像什么样子。
“你要是真的想学,我教你。”
秦筝拍拍自己的胸/脯。
“噗,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师父?”乐泠然被她说的乐了起来。
“那倒不用,不过我倒是要叫你一声姐姐呢。”
二人便如此在这园子里笑闹着忘了时间,直到乐家的丫头进来找自己的小姐,秦筝才发现日头已当空了。
那丫头向秦筝行了一礼便小步走到乐泠然面前,说着外面的轿夫已等了好一会儿了,顿了顿,又红着脸凑到乐泠然耳边说着什么。许是女儿家的悄悄话,只见乐泠然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羞涩,然后作势捶打那丫头。
“秦妹妹,我要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莫让家人等急了。”
秦筝笑着点点头,随二人一同向外走去。
刚刚穿过那洞月亮门,三人的脚步便忽的顿住了。
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影壁下倚墙而立的那个修长身形。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轮廓,让秦筝脸上笑容黯淡了日光,却也红了眼眶。
她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顾不得身边还站着乐泠然主仆二人,便向前奔去,一下子投入那个早已张开双臂的怀抱。
双手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襟,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感受着结实肌肉传来的踏实感。秦筝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不清的传来:“墨临渊,你怎么才回来呀。”
爽朗的笑声传来,她能够感受到来自胸腔的震动,也抬起头,迎着阳光嘿嘿的笑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羞不羞啊!”墨临渊将她放开,伸手揩掉她脸蛋上的泪珠,“不怕人笑话?”
说到这,向乐泠然站的位置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得那二人立刻羞红了脸颊,低下了头。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掏出帕子擦擦脸,跑过去拉着乐泠然的手来到墨临渊面前。
“这是泠然姐姐,我的好朋友。”秦筝仰着头向墨临渊介绍,又转头对乐泠然说:“这是……”
“乐泠然给隽王爷请安。”
秦筝看着眼前施施然行礼的乐泠然,不得不感叹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这请安的动作可比自己做起来好看多了。
“乐姑娘请起。”他伸手虚扶一下,对乐泠然点点头,又转身对秦筝道,“以后多跟乐姑娘学学,瞧你这满头大汗的。”
她不服气的对墨临渊吐吐舌头,又扯扯衣裳,退后一步,对墨临渊福了福身子。
“秦筝给隽王爷请安。”
这一举动逗笑了墨临渊,也惹得乐泠然低低笑出了声,她娇羞的以帕掩唇,待再次抬起目光,却只看见那一大一小正在离去的背影。
墨临渊牵着秦筝的手,正低头看着她。
耳边能依稀听见秦筝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不时和着墨临渊浅浅的笑声。
直到身后的丫头上来扯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烧红,匆匆向外面的轿子走去,手中的帕子,却是早已经揉的皱皱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