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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伯乐舐犊 ...

  •   萧清绝一路急急冲出院门,赶到靖忠祠前。
      沉重的大门一如既往静静地闭合着,看起来全无异样。
      然而越是沉寂,往往就越是意味着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一进入咒效可及的范围之内,萧清绝就立即催动符咒。他的念语与掐指比起鹿子骁来又熟练许多,只用了片刻工夫,大门就应声敞开,他一咬牙,拔腿冲了进去。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起棺时间早已结束,镇魂镜依例复位,团着一个个惨白的光圈,定在各具棺木之上。

      萧清绝凝神定气,一边出声唤着“冰蓝”,一边举目四顾。
      四下里黑沉沉的,半点生命迹象也无,就连空气都仿佛死去已久,固化成一室犹自沉睡的千年幽灵。

      萧清绝心叹不妙,然而触目所及却又不见尸身狼藉。群尸起棺之时,一旦撞见生魂,必饮血啖肉,以活人精气壮自身修为。就算它们已将小小孩童吃得骨头都不剩,总不至于连半点血渣残衣都不曾留下。

      怀着这微漠一丝侥幸之心,萧清绝又扬声唤了几下“冰蓝”,然后,他听见极其微弱的一声“唔”,从某个墙角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他循声望去,定睛细查,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体,埋头抱膝蜷成一团。大殿当中光线本就不好,墙角更是黑暗,他先前又没往这上面想去,因而倒把四个死角都略过了。

      萧清绝连忙移步奔去。沐冰蓝娇小得可怜的身躯如同一枚小小的钉子,突然扎进他的眼里,刺得他一注心疼。他蹲到她身边,一手揽住她单薄的背将她搂入怀中,另一手抬起她的面庞,查看她的脸色。

      他先还担心这小小女童会不会过度惊吓,草木皆兵,好在她并不抗拒他的大手,顺从地仰起脸来。
      他看见她面色苍白得已无生人之色,只有那双灵气十足动人心弦的星眸,有些吃力地半张着,泻出两缝水光来,昭示着她并未魂灵出窍。

      然后,只见她轻轻扯了扯嘴角,竟是生生憋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笑。
      再然后,她发青的双唇翕合着,放出虚虚弱弱一句话来:“师父,您来救蓝儿啦!蓝儿就知道大师兄是骗人的。蓝儿还没什么错处,师父怎么会罚蓝儿呢?”

      她这句于半清不醒当中说出来的话,竟是这样一派自自然然的慕孺之情!

      萧清绝方满二十便追随鹿肇元起事,再加上所练之功的特异之处,他一生不曾娶妻,更无子女。如今他看上去虽然只届而立,事实上已是四十有余,一生智慧,倒有多半已经沉淀成深沉的父性,待人处世皆已褪尽年少时的浮躁轻狂。此时此刻,怀中女童在重创之后,仍对自己如此全身心地仰赖,无条件地信任,当下便如有一只婴儿的小小手掌伸到了他的胸膛里,天真无邪地在他心上挠了一下,一股温热的舐犊之情立即决堤,汩汩涌来。

      他忍不住双手并用,把沐冰蓝整个身体都兜进自己怀里,心里竟仍还浮浮地发着虚,生怕自己这不曾有过为人父经验的蠢才,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一手扶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口中对她的称呼也已于不知不觉间转为这乖巧女孩自称的“蓝儿”,柔声安慰道:“蓝儿乖,蓝儿不怕啊,已经没事了,师父这就带你出去!”

      他一手抱紧她羸瘦的肩,另一手托住她的膝弯,站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还边担忧地侧脸低眉细细看她,以防她再有任何不对之处。
      但怀中的女童已经安心地垂下密如羽翅般的长睫,嘴角若隐若现地噙着一抹宛若婴儿找到摇篮般的淡淡微笑,看来并无不妥。

      萧清绝略略放心,这才腾开思绪。第一个冲到他脑海里来的便是那个令他万分好奇的问题——
      她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萧清绝走出靖忠祠,用咒语将大门重新封上,再看看怀中仿佛已然睡去的女童,他忍下了这个问题。
      一来,不管她是如何侥幸逃脱的,其过程势必极为不易,经过如此折磨的早晨,她既想睡,自当让她好好睡一觉。
      二来,以常人推之,这孩子一定被吓得不轻,暂时还是不要引她再去回忆,以免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刺激。

      他一路举步向沐冰蓝的寝室行去,这番思索方定,却听见怀中女孩轻轻说了一声:“师父,刚才那大殿里,那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早已死了,又怎么会站起来四处乱走呢?”

      萧清绝见她主动提起,且措辞可爱,竟似不以为意,心下暗喜。他和声劝道:“蓝儿,此事说来话长,待你好好休息,安下神来,师父再寻机与你细细说明,可好?”

      沐冰蓝乖乖地点点头。萧清绝趁机便问:“蓝儿,那些东西,他们没来捉你吗?你是怎么躲过的?”

      沐冰蓝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看样子是谨记着与人说话之时当注视对方双目,方为谦恭有礼。
      无奈经过一番浩劫,她的眼皮实在重得撑不住,只得看过一眼之后再重新闭上,口里喃喃答道:“它们出来的时候,蓝儿心中惧极,亦无法可想。幸而它们甫一出棺,看来肢体还正僵硬,行动不便,步伐甚缓,蓝儿躲不过却跑得过。
      后来蓝儿想起,先前镜子还照着的时候,它们都是好好在棺里睡着的,直到那些镜子自行移开,它们才得以活动。蓝儿便据此猜测,它们许是极怕那些镜子、或者镜子投下的光吧?
      于是蓝儿躲至墙角的镜光之中,它们果然不敢靠近,直到镜子重又转动,一面面光照在它们前额,把它们重又引回棺木中去……”

      她支撑着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及至“去”字,已几不可闻。
      萧清绝心里一动,一手把住她腕上脉门一搭,便知道她是已经昏晕过去了。

      将沐冰蓝送回寝室,在床榻上安放好,萧清绝起身到药房吩咐煎下一服宁神定气的汤药,便又返身回到净峦堂里去。
      方才众人果然还在堂上坐着,不知是仍有其他事情在商议,还是专为了等他回来。

      鹿子骁已经傍着鹿肇元,坐在了他的少主之位上。他年纪虽轻,却将将成年,家国大事也是参得的了。只是自己刚刚责罚于他,一转身他就已经坐上了尊位,这让萧清绝暗暗蹙眉,心知这位首徒已得主上应许,转换身份,令他不能再僭越斥责。

      见萧清绝回来,鹿肇元心下关切,立即出声问道:“军师,靖忠祠那边……如何?”

      萧清绝拱手道:“不妨,沐冰蓝只是有些受惊,属下已经到药房开了药,吩咐侍从们煎好送去了。”
      他于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对自己的称呼由早先的“清绝”改为“属下”,在彼此之间筑起了一道淡淡的疏离。

      此言一出,在座众位的脸上都现出一派意想不到的神情来。
      难以置信到面色古怪的最是要数鹿子骁,只见他浓眉一扬,鹰鼻上亮亮地闪起了点点油光:“什么?她居然没事?这、这怎么可能呢!”

      萧清绝强抑着自己狠狠瞪他一眼的冲动,低眉俯首道:“少主,请恕属下直言!沐冰蓝没有出事,这是上天垂顾,实万幸也!当朝天子派来的门徒,假若刚刚入门就惨遭不幸,敢问朝廷怎会不详加追查?这事一旦追查起来,敢问紫渊门如何保证靖忠祠内的秘密还能固守?
      属下斗胆再说一句——若果冰蓝出事,朝廷甚至不必彻查,径直灭我满门,我们如今大事未成,也只能束手待毙,无计可施。
      就算朝廷不行此棋,冰蓝乃沐钦衡之女,沐钦衡手握重兵,又有战神之能,他要报仇,我等如何抵挡?”

      萧清绝这番话虽是拿着属下对主上的态度说的,却句句透着责备。
      鹿子骁心中气恨,却又碍着对方持礼有度,且言之有理,不便发泄到明面上来,只得阴恻恻地强道:“这……哼!这小妮子,竟然能在靖忠祠里与那些死鬼相安无事!如此看来,她还未必就是真的沐冰蓝啦,定是藏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我们更要好好防着她才是!”

      萧清绝闻得此言,抬头对鹿肇元正色道:“主上,方才属下给沐冰蓝诊了一脉,她脉象幼嫩,确为不超过十岁的女童,且无半点功夫在身。以此看来,就算她不是真的沐冰蓝,也只会是沐钦衡爱女心切,另寻得一个同龄女孩替代,再无其它蹊跷。不过……”

      说到这里,他收起略显激动的语气,将音调放得沉稳低缓,表示着下面将要说出的话,十分郑重。
      “主上,依属下之见,从今天的事情看来,这女孩还真就只能是沐钦衡的女儿。她小小年纪便胆魄过人,面对群尸起棺,不但不曾魂飞天外,还能镇定心神,头脑清醒地分析出镇魂镜有辟邪之功,只要躲在镜光里就能避过此劫,逃出生天。此女聪慧过人,颇有乃父之风、虎女之气啊!”

      萧清绝的这段话中,不无对沐钦衡叹服之意,听在众人耳里,未免勾起几分不悦,却又不得不服。沐钦衡是助焕炀夺得天下的头功元老,作为当年的老对头,赤貅军对他恨之入骨也是人之常情。但正因为是他的手下败将,在座众人也就无话可说,对他的将才,于心于口,都只能称服。

      而事实上,这只是萧清绝的开场白。他见铺垫已成,便又向鹿肇元拱了拱手,缓声道:“主上,此女是焕炀派来,意图扎在我们身边的一根刺,我们却也可变被动为先机,行一着险棋,或能将她变为上天赐予赤貅军的一员福将!”

      如他所料,这句话一说出来,举座皆惊。鹿肇元眉头一皱,上半身下意识地向前倾来,追问道:“此话怎讲?”

      萧清绝目光炯炯,提一口气,朗声奏道:“请主上应允,正式将沐冰蓝收入门徒之列,令她每日晨晚,同众弟子习课练武,共参神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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