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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凌波遗恨 ...

  •   这一回头,江胜雪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像是被脚下的水流哗啦一声冲走,乘着笃笃的心跳顺流而去,不可收拾。

      只见沐冰蓝正站在一块平圆光滑的大石上,石面漫过一层清冽的水,她的两只小巧秀气的脚嵌在水下,就像是被裱在了一块剔透的水晶里、将要被谁珍藏起来的绝世珍宝。
      而她正尽力把脸仰到最大的角度,对着天空闭上了眼睛。从江胜雪的角度,可以看见她修长秀气的脖颈,微微含笑的嘴角,直挺挺的鼻梁,以及柔润的额头的线条。她一身男装,毫无修饰,却也正因如此,她的美丽不含丝毫杂质,原原本本纯纯粹粹地,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无遗。

      ——
      因为无法像江胜雪那样全然放开地戏水,沐冰蓝便站在离瀑布远一点的地方,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一个不经意间,她仰起头来,便看见了那一小块没有树木遮挡的天空。

      她还隐隐约约地记得八岁以前的南方,那些记忆本来只是零散的碎片,而如今一旦回到南方,这些碎片就慢慢地被串了起来。

      南方的十一月,秋的味道很浓了,而南方的秋天不是丰硕在树叶上,而是镶蓄在天空里的。

      秋天的天空,蓝得凝重而深邃,会让人想起那种汪汪澄澈的眼睛,隔着一块透亮的水晶,能看到那后面的灵魂,那被放大了、却仍然无法看透的灵魂。很大很大的一片地方里,一点点的云气也没有,如果你仰头去看,那纯粹的蓝色就直逼过来,挤压着你的眼球、你的身体,把你硌得酸胀酸胀的想要流泪。
      但沐冰蓝总是要坚持地看下去,小时候如此,而现在,这样的习惯又如期而返,不着痕迹。而看着看着,不一会儿,那挤压着她的蓝色就被软化了,变幻作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深得没有底,又仿佛蕴含着许许多多细小的物质,各种各样的,在飞,在飘舞。她用力地想要认出它们,分辨它们,但是不行。它们永远那样游移不定地在飘,在旋转,转得教人完完全全地晕了。

      觉得眩晕过去的沐冰蓝总是会轻轻闭上眼睛,眼皮变成有些透明的橘黄色,好像笼在眼前的两朵烛光一般。她这样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从空冥的心境里渐渐淡出,如同从梦里一点点醒转过来那样。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同寻常——
      对,好像是……太静了吧?明明应该是有声响的,水声以外的动静,刚才还有的,江胜雪的说话声。
      而现在,没有了。

      沐冰蓝突然睁开眼睛,有些慌乱。她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会不会撇下我自己一个人走掉了?

      待到她看见江胜雪正站在那里痴痴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只觉得脑子瞬间抽紧,一时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以至于紧接在那第一个念头之后的第二个想法,仍然刹不下来地轻轻滑过她的心头——
      我会不会一睁开眼就发现,再也看不见他了……

      可是她睁开眼之后,毕竟还是看见了他,而且他的样子,让她立即就明白了,如若不拿出那个真正的理由来,他定然是赶也赶不走的。

      为了这个发现,沐冰蓝一时间感触而震动,庆幸又脆弱。她愣在那里,同他痴然相对,脉脉不能语。

      江胜雪望着沐冰蓝。她的眼睛从闭着到睁开,再到转过来定定地凝注自己,于他,便好似从一个酣沉的绮梦里悄然退出,夜的大幔被哗然掀起,亮出了一个宛若仙境的白昼来!

      他没有太多思想的余地,便脱口而出:“止宁,你可听过那个凌波仙子的故事么?”

      沐冰蓝看着他,并不答话,而她那静默温润的模样,又分明表示着她正在倾听。

      于是江胜雪便用那副因为动了情而格外清柔的语调,娓娓地说了起来——

      “凌波仙子是天帝的幼女,天帝对她分外宠爱。凌波性子贪玩,常常耐不住天庭寂寞,想要到凡间来游玩,为此求了天帝许多次,天帝奈何不过,终于答应了下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凌波下凡,只能化作男儿身,不可露出美貌,招惹情债。
      凌波揣度这个条件,她当时天真烂漫,只觉得毫无令自己为难之处,便满口答允,而后化作一位翩翩佳公子,来到人间。
      她以天纵之才,考入一家顶尖的书院,在书院里结识了一位同窗,名为连绍堃,俩人情投意合,同出同入,常常秉烛夜谈,纵贯古今。而到了书院休假的时候,他们俩则结伴出游,一路游山玩水,很是逍遥自在。
      有一天,他们遇到一条江流,此江水波极清,如同透明绸缎,教见者无不心折。凌波为这美景所迷,一时忘了自己照水则现真容的禁忌,临波一照,顿时教连绍堃看见了她原为女子的绝世容光。
      连绍堃本就与她心心相印,这一见之下,更是真情萌动,俩人互诉衷肠,终于结为连理。”

      江胜雪一口气把故事说到这里,也不见沐冰蓝说出一句追问、感叹或评论来。他们这一路上也说过不少故事了,听者这样沉默的姿态,却几乎从未出现过。
      他不禁感到奇怪,便出声问道:“止宁,你怎么不说话?”

      沐冰蓝望着他,心里飘飘忽忽捉摸不住:你对我讲这故事的用意,难道是想要说,我就是你的凌波仙子,而你便是我的连绍堃么?

      然而这句话,她当然不能真的说出来。她对着他殷殷期盼的眼神,不去猜测他想要自己说些什么,只偏了偏头,反问道:“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呢?这个故事还没完呢。”

      江胜雪大吃一惊,奇道:“还没完么?这个故事是小时候母亲给我和大哥讲过的,讲到这里就结束了呀,难道还有下文?”

      沐冰蓝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之中,不知是无奈还是怜恤:“那定是你们的母亲太过仁善慈爱,想要让你们只看得见听得见这世间美满祥和之事,不愿一丝一毫的愁苦哀怨来令你们伤情。”

      江胜雪听见沐冰蓝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这凌波仙子的故事竟然还有一个叫人不开心的下文,当下目光变得专注起来,催她说出来听听。

      沐冰蓝便缓缓地说了起来。

      “自古以来,天庭的法度早有规定,天人永隔,不得联姻,所以凌波和连绍堃虽然结为连理,却是私订终身。
      他们俩恩恩爱爱过了一载,终于被天庭发现,天帝震怒,当即派出天兵天将将凌波绑了回去。
      凌波回到天庭之后,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惩处,就是被贬黜仙界,降世为妖。她变成了一只可怖的蜘蛛精,纵然和连绍堃近在咫尺,也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恶模样,故而夫妻俩虽然同在凡间,却也不能相认。
      再说那连绍堃,他自从痛失爱妻之后,便开始从事术士之业,专为众人驱鬼降妖。因为世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术士通过驱鬼降妖,便能增加自身修为,同时立下功德,百年之后,可有机会列入仙班。
      连绍堃想要凭借凌波教给他的这门技艺,跻身上仙之列,与爱妻团聚。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后来除掉的那只蜘蛛精,原来就是妻子凌波。直到他下手将这妖精斩杀,蜘蛛身上掉下自己新婚之夜送给妻子的玉佩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亲手血刃的妖精,就是朝思暮想的凌波!
      然而到了此时,一切都已晚了。连绍堃痛断肝肠,当即自刎于妻子的尸首旁。他的尸体倒下,同妻子抱在一起,这夫妻二人,或许也可算是死后团圆了。”

      沐冰蓝一口气讲完这个故事。她的脸上一片萧冷,眼睛里却有越来越亮的水光,映着脚下清流点点荡漾。

      而江胜雪听着这段下文,目瞪口呆。
      直过了半晌,他才讷讷地说出一句话来:“原来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听到了开头,却想不到这结局……”

      后来,江胜雪常常会再想起这个故事来。然而他始终都不知道,到底这个故事,是真正有着这么一个完整版,还是这后半段根本就是沐冰蓝自己加上去的,她续上这个下文,只为了对他说出那句话——
      胜雪,这世上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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