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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催别劝离 ...

  •   我有慌乱,更有恐惧。我还不想死,更不想是膏于狼口这样丑陋又可怖的死法。

      我竭力咬住牙齿,又垂下目光,想要找找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抵抗一会儿,却恰好被靴筒上的一抹亮光刺到眼睛。
      那是匕首上嵌的银饰——我竟忘了自己穿着男装,身上还该带着一把匕首。
      这许是我绝处的最后一线生机了!

      我拔出匕首,白狼亦跃起身来。
      甫扬起手,阳光却从匕首上折进了我眼。
      我下意识闭了眼睛,一瞬而已,手上便传来撕裂的剧痛,匕首呛啷落地,耳边却同时传来两个人的呼喝。

      睁开眼,见两骑同时冲过来。
      白衣的是羽瞻,他看我一眼,目光里虽有焦急担忧,却并未停在我面前,而是细细勘察狼尸。
      青衣的安向礼却滚鞍下马,半跪在我身边,拉起我的手:“殿下,您怎么样?”
      我方才注意到,我的手上赫然插着一支箭。

      那箭力势极大,穿透了我掌心。箭头镶金,箭杆上却煅着郜林文字,拼起来便是“诺延汗”。
      这一箭是羽瞻射的?
      他的箭法那么好,怎么会射中我的手?

      “你射到我了!为什么要射到我的手?”我起身,甩下安向礼的手,便向羽瞻顿足,却惊觉自己的口气颇有甜腻,竟像是对恋人撒娇一般。
      “你突然扬手做什么?”他想也受了惊吓,竟没有好气:“我瞄着狼喉射过去,却射到你的手,若不是安公子赶到了,你不出事也得受重伤!”
      我气结:“不抬手搏斗,难道等死么?我也不知道你射狼喉啊!”
      他一愣,终于叹口气,拉起我的右手查看:“是我不对,别生气……应该没伤到你筋脉吧。”

      他的手宽厚温暖,指头却又细又直,非常好看。拉起我手的动作极轻柔,隐隐有暖意从被他握住的指尖传来。

      安向礼却也跟了过来:“诺延汗,请你自重!”
      “什么?”羽瞻凤目扬起,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她的手岂是你一个男子随便拉得的?”
      “阿鸢,你们的规矩真多。”他不理安向礼,只转头向我笑道:“硬生生拘坏了这么好的公主!”
      “没有规矩怎么行?!这都不懂,果然是北地胡人!”安向礼见他仍拉着我手不放,面色几乎全青了:“再说公主的名字岂是你叫的?”
      “你说谁是胡人?”我忍了手上的痛,出声截断他的话:“延氏本就是诺延部人,向礼哥哥,你这么说……可是犯忌讳的。”

      “公主的名字我怎么叫不得?”在我说话的同时,羽瞻也开言:“阿鸢是我的未婚妻,她的名字我如何叫不得?她的手我又如何拉不得?”
      “未婚妻?”安向礼的目光转向我:“公主殿下,皇上什么时候把您许配给他的?”
      “父皇并未许婚……”我低声道。
      “皇上并没有许婚,你凭什么说公主是你未婚妻?”他像是得了莫大的激励,声音愈发高昂。
      “凭什么?”羽瞻冷冷一哼:“就凭我是郜林汗国未来的可汗!就凭我能给她至尊的后位,就凭我会好好疼她一辈子,就凭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在我面前伤到她一丝一毫!”

      “谁都不能在你面前伤她分毫?”安向礼亦锋芒毕露:“以后怎么样且不说,她手上这一箭是谁射的?”
      “是我!但我是没料到她突然扬手!”
      “便是你没料到她扬手,为什么不射得高些?”
      “高些?是射狼额么?”羽瞻凤目斜挑,口气满是凉薄讥嘲:“你不知道射狼额会使白狼魂魄飞散么?或者你不知道白狼是郜林人的瑞物?不知道你射狼额的一箭会给社稷百姓招来灾祸么?”
      “灾祸?什么灾祸抵得上公主重要?”

      “公主抵不上任何一场灾祸重要。”羽瞻声音沉沉,前半段分外坚定,后半段却带了讥诮的调子:“她是皇室的女儿,就该知道,这条命不仅是自己的,更是社稷黎民的!不过啊,你为人臣子,却不需要知道这些。”
      安向礼顺时窒住了神情。君臣之别,他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僭越。

      趁羽瞻将安向礼呛住的一刻,我方插得上一句话,哀声道:“我手疼……羽瞻,你先送我回去,再去父皇那儿评个公道可好?”
      “去就去。”羽瞻非但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将我打横抱了起来,直至焰承身边,竟是将我抱上马背的。
      安向礼见他如此,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只得恨恨道:“无礼的胡儿。”

      我回了自己帐中清理了伤口,便急忙起身要往父皇的大帐去。随身的宫女却急道:“殿下,大皇子说他今儿晚上有事儿找殿下呢。”
      “大皇子?”我脚步顿住:“他今天不是打猎去了么?你怎么碰上他的?”
      “公主回来前一会儿他来过,见公主不在,说是晚上还来呢。”
      “晚上再说。现在我去父皇那儿,他若真有事情,不妨等我回来。”

      我才走到父皇大帐,便听里面传来了安向礼的声音:“皇上,臣不要赏赐,只求皇上赐婚。”
      赐婚?他要求父皇赐什么婚?
      “求皇上将云上公主赐与微臣为妻。”

      他想娶我?我心下大惊,不等候在外面的太监通禀,便以左手掀开了帐帘,冲进帐中:“父皇!”

      至此方见三人神色各异,安向礼跪在地上牙关紧咬,父皇站着诧异莫名,羽瞻坐在侧位,却是气定神闲。
      他为什么这么平静?我心上像被扎了一根刺——他是早有把握,还是根本不在乎?

      父皇定了神,冲我一笑后才缓缓开口:“公主年纪尚小,且待及笄礼之后吧。”
      “臣不求公主即刻出嫁,婚事可以等笄礼后再办。”
      父皇勃然变色:“安向礼,你射死白狼给社稷招灾朕还没有处置你,你竟然要朕嫁公主,还提这么多条件!”

      安向礼仍道:“皇上,您不愿将公主嫁给臣,可是要让公主出塞和亲?”
      “和亲?”父皇似是无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和不和亲那是朕的事情。公主婚事容后再议,安向礼,你射了白狼,朕总得罚你。一年之内禁出相府,明日回京!”

      安向礼的身影像是僵硬了。不知过了多久,他长叹一声,磕头谢了恩,便出去了,眼风凉凉掠过我,既有无奈,又有伤怀。

      可他出去后父皇却松了一口气:“诺延汗,你也先回去歇了吧……朕要和你商量的事回头再说。”
      “是。”羽瞻起身,行礼要离开,经过我身边却轻唤一声:“阿鸢?”
      我不好答他,只得低了头微微一笑。

      他出了帐,父皇见此情态亦拈了须微笑。
      “安向礼没猜错,朕是打算让你嫁给他。朕与他父汗亦商量过了。两国皇室合婚,是千秋万代以宜子孙的好事。原本无论你们俩欢不欢喜此事都是要成的……今日见你们情谊投合,倒免去了父皇为你不获宠的忧心了。”
      这话突如其来,我愣住,回过神来却一时不知是该开心还是犹豫。

      “怎么,你……不愿意?”他误会了我的意思。
      “并不是不愿意……可是嫁给诺延汗就要去郜林汗国了。阿鸢……想给母后报仇,走了还怎么报仇?”我终于问出藏在心中的疑虑。

      他不言,只走到我面前,轻声道:“安家势大,为了防你母后生出嫡皇子,才陷害于你和她。先不说报仇,至少,你得先到了最安全的地方——那只有郜林汗国了。”
      “可……”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急着逼死你母后?那时你母后已经有身孕了!如果生了嫡皇子,朕百年之后冬珉就不能登基,安氏再想要更大权力,便得先过皇帝一关……阿鸢,你想好,安氏不仅害死你母后,还害死了你未出世的弟弟!若是你嫁去郜林汗国,便是朕没有铲除安氏,只要留了玉玺给你,你也能以郜林汗国之兵勤王,除去仇人……不要想安向礼和冬珉与你自幼的情谊了!你是重这几年友情亲情,还是重他们逼死你母亲欲夺你江山的仇恨?”

      帐中无边的静寂,如同污黑的雨,点滴击打我心。帐顶终年不息的风声萧萧,卷扬起一片秋凉瑟瑟。
      “报仇。”我吐出这样两个字,父皇的表情方才松下来,转身递给我一张纸。
      “你也该为江山做些事了……这是你要的‘阴女’名单。朕给了你,你可要拿好。”
      我点点头,展开那张纸,手却一抖,它险些飘落下去。

      “庭芳?”
      父皇点点头:“关于她别的事情,你便自己去查。要什么,来问朕讨便是。你先回去吧,诺延汗在帐外等你呢。”

      羽瞻果然在外头。天色快晚了,他披上了宝蓝色的罩袍,落日余晖下那身影泛出淡淡的紫色,袍角在风里翻飞如旗。
      他朝我走来,见我一脸不豫,竟自怔了一下,方才开口,用的是郜林语,不知是不是怕人听懂了去。
      “皇帝陛下都和你说了?”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他亦不说话,跟着我往我的营帐去,眼看快要到了,才加快一步,挡在我身前。
      他的手,握住我的肩,声音沉沉:“阿鸢,你……你不愿意嫁给我?”
      我抬起头,看他眼中竟有一丝恐慌,心中一软,泛上一股暖流,摇头,仍无力开言。
      “那你怎么了?”他的口气松快了些,是征询的意味。
      “没事……大延皇朝的政事。”我惨然一笑,他见我如此却不再问,只将我拉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随又松开。

      那一拥,虽然短暂,虽是冒犯,却让我感到了他的温度,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随之而来。
      “会好的……”他微笑着说:“若是有难处,我帮你,若只是心烦,我陪你。好不好?”
      “跟我走。”我突然心念一动,也顾不得礼法,便把这念头直接讲了出来:“到我营帐中去。我有事要说给你。”
      他似乎惊异于我这样的要求,却也顺从地跟了过来。

      他甫一进帐,我便哭了。
      他颇有几分慌乱,身上想也没带手帕之类的,一急之下竟拿手为我擦拭,可他的手刚刚触到我的脸,两人便同时打了个颤。
      似是这样的一刻给了他勇气来把我搂进怀里。我身子软了,他便随我跪坐下来,让我的脸偎在他颈弯中,任我泪水顺着他光滑的皮肤流下,洇在衣服上。
      他的手臂环过我,手掌轻轻拍打我后背,像是哄着一个孩子。

      不知哭了多久终于停歇,我再抬头,便脱开他怀抱。他却什么也不说不问,只那样看我。许久才从我身边的矮几上拿起一条丝帕递过来。
      我不接,他便凑近些,亲自为我拭泪,说话的调子低沉柔和:“皇帝陛下讲的,不止是我们的婚事吧?否则你何须哭成这样?我看你也不像如此厌恶我。”
      我摇摇头:“不厌恶你。”说着竟突然红了脸:“你会好好待我,不骗我不伤我么?像你和安向礼说过的那样。”
      他的手僵了一下,还维持着为我擦泪水的姿势,过了许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好好待你,和你……好好儿过一辈子。”我低了头,喃喃道,嘴角却不自禁勾起一抹笑意来。
      “好。”他柔声道。

      “刚哭完又笑了,像只小猫一样……”
      “小猫?”我讶异于这个比喻:“为什么是小猫?”
      “不知道……感觉你像一只猫……可是,在别人面前,却硬气得像刀一样。”他笑道:“难道因为是我你才会这样撒娇?在你哥哥和安公子面前,你的撒娇可全然不是这样的。”
      要怎么回答他呢?我看着他在烛光下轮廓也变得温柔的面孔,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他微笑,我也想笑,便这样看着对方。
      直到门帘被人掀起,冬珉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安向礼。

      为什么每次这样的时刻都要让安向礼看到?我和羽瞻,两双眼睛四束目光,都停在那张染满了惊异、悲伤和愤怒的——扭曲的脸上。

      无人说话。烛花吡剥声里,唯有一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安向礼,过来。”我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攥着拳,骨节处甚至泛白,终还是缓缓走到我身边。
      “本公主不会嫁给你的……”我以为我会哽咽,会说不出口,会心痛,可是都没有。
      就像是喝一口酒一样的顺畅,没有任何感情的字眼,从我口中一个个吐出,连缀成一把刀,切断我和他所有情分。让他那一面执意的爱恋,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我要当皇后,要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你给不了,所以不要妄想……你请出去吧。”

      我仰着头,其实仰不仰亦无区别。我的眼睛连潮意都没有半分,心中虽有隐隐的惧怕,却明知此话一出便再无反悔了。

      他的头低下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谁俯首。他是哪怕跪着都不会有半分落魄之气的人,此刻的失落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刻,我却过得胆战心惊。

      “臣……知道了。告辞。”
      他转过身,大步迈出帐外,门帘被他狠狠甩出一道狠厉的弧,宛如一道刀光掠过我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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