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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厚积薄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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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殿下中毒,余毒匿于心脉始终未曾肃清,今日受惊动,余毒震出,现下应该没事了……”
缇金扶起我,将药碗端在我唇边。我饮了一口,却尝到那汤药混不似从前苦涩,竟有一股淡淡的甘甜。
“良药苦口,这药怎的却是甜的?”我胸口虽平复些,但浑身上下皆无力量,竟是说不出的阻滞难受。
“……奴婢也不知道。是绿帛熬的药。想是残毒不甚重,只要微调便可了吧。”
我点点头,饮尽药汁,倚躺下身体,慢慢竟睡了过去。
没有梦,这一觉宛如沉入不见底的黑暗中去。
然而,却有一只冰冷的手拂过我额头,张开双眼,却是缇金伏在我床前看我。这一看,我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她身上装束极为怪异,是我所未闻未见的。
她头发高束,几条银链子从发髻上垂下,脸上挡着一层薄纱。身上穿着一件五色的衣,只有半袖,下身着一条各色鸟羽缀成的及膝褶裙。腰间臂上和小腿上却缠着绣了花的黑布,那花纹细看却让人目眩神驰。
她起身,我听到细碎的铃响,才注意到她头上、手足上乃至腰上都绑满了小铃铛。随她举手投足清润作响,煞是好听。
她轻声对我说:“殿下醒了?可别再睡着,跟着奴婢的鼓声歌声啊,一定要跟住!”
不等我答应,她便返身站到了我寝宫的正中间。
宫门和花窗都被人打开,月光如水泄入,她背向我,站在那一片银辉当中,双脚微分站稳,举起了手上的什么东西,该是一面鼓。
她轻声念叨着什么,不急不缓,却也不停不歇。声音如海浪一样一波波朝我涌来,我像是被浸入了温暖的水中,竟有昏昏欲睡之感。
然而,随着她手掌猛力敲打鼓面的一声,我的心差点儿跳出了身体,神智也一下回来了。
她开始跳神了。
她的手指手掌交错击打着神鼓,声音轻重不一,纷纷如急雨落于宫殿的琉璃碧瓦顶。脚步在鼓声掩映中飘摇不定,混成沙沙的一片,却有是风过竹林的清冽。
歌声,便在这样的节奏里拔地而起。
她的嗓音本不算极好,然而此刻放声唱着神歌的音色却不似她日常说话的音色了。时而清脆甘冽,时而低回忧抑,时而激昂狂放,时而如履薄冰……
待她歌声一停,我竟感到身体像是被万刀穿透一般疼痛,禁不住呻吟出声。
她的鼓声犹在,伴着她的人,从厅堂正中,旋转到我面前。神鼓上缀着的缨带掠过我的面颊,又渐渐远离我而去。
奇怪的是,当她停了鼓声,停了歌声的短暂间隙到来,我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心思澄澈,心灵宁静,宛如夜月照过湖面,风静时青鸟掠过竹梢。
然而,这样的清明,只是一瞬。
她歌声鼓声再起,激烈奋进如同万马军中的挥刀拼杀。我亦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身体灼烫,呼吸亦是干热的,胸腔里似乎是一丝水分也没了。
难道会死么?我晃过这个念头,但这也只是一晃的时间罢了。
她声音停了下来。
我只觉身体舒泰得无以言表,抬起头,却见缇金已经虚脱,瘫在地上,绿帛跑去把她扶了起来。
父皇亦从垂帘后走出来,站到我的床边,轻声问:“阿鸢,如何了?”
我点了点头,甜甜地笑了:“阿鸢好了,父皇不用挂心。”
“一点儿也不难受了么?”他哪里像个皇帝,根本就是一个为小女儿的病挂心的父亲而已。
“不难受了。阿鸢很好。”
“那便好……”他伸手抚上我头,我的头发却应手而落。
他眉一扬:“缇金?公主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缇金的声音仍然是虚弱的:“回……皇上……公主的头发是红的,是……因为体内余毒未散……今日毒已根除,这头红发会掉的……再长出的便是黑色新发了。”
父皇点点头,伸出手抚过我头,红发纷纷而落。
“委屈朕的小阿鸢了。”他笑得分外轻松:“要装一年假皇子了。”
“那倒不妨事,但是今天宫中一个叫庭芳的宫女死了……死相和从前那些死了的宫女一样。缇金说是中了百花蕈,可是百花蕈从采摘制药到喝下必在五个时辰之内,且只能由生辰纯阴的女子操办……父皇,您能不能许阿鸢去查查,看后宫中哪些女子生辰纯阴的?倘若查到这个,宫人被害案想必会有了些眉目……”我开口求恳,体力未复,声音也难免有些断续。
“那自然可以……”他一口答应:“朕可以查好了再直接将名单给你,或者让知人馆把宫人生辰册子给你。”
我不便起身,只在榻上直了身子,向他伏下一礼:“谢父皇!”
“和爹爹有什么好谢的?”他的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俩能听清,却狠狠震到我心中最深处——那是在连枝宫中被他和母后逗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那时没了别人,我便唤他爹爹……可是从母后走后,我却再没有这么喊过了。
今日他提起这称呼,我心里既暖又疼,眼泪滚滚而下,他将我搂着,我的眼泪在他的龙袍上晕开,耳边听得他温柔的声音:“阿鸢,今后没别人在,还喊爹爹吧。你阿娘……她的仇,有爹爹和你一起为她报呢。以后有什么要问的,直接找爹爹来便是。”
他看不清我的表情,他不知道我咬紧了牙齿才忍住了悲声。
七年之后,我再长出来的黑发,仍然带着浅浅的红色。缇金虽并不提及,但我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毒,绝没有彻底解除。
但是,我自己也并不在乎体内是不是还有残毒了——相比再也没有明显影响的毒素,如何说服父皇答应我参加即将到来的秋季大猎是更重要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也渐渐对冬珉和安向礼和颜悦色,但心中的敌意却从没真正放下过。
我的箭法已经优于冬珉,立射骑射,皆可贯中靶心。可教授我们武艺兵书的慕容朝将军却说,光射死靶是没有用的,倘若要练出真正的好箭法,一定得射活物。
但我朝从未有过女子参与大围的旧事,我不知能不能说动父皇。
原本下了决心死缠到底,但父皇竟无二话地答应了,爽快利落地让我都不敢相信。
至于见我一身男装,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父皇身边,冬珉却惊得目瞪口呆。
离了京,他便故意落下些凑到我身边:“阿鸢,真漂亮。”
“那是自然。”我乐得有人夸我。但冬珉对我从不连说三句好话,下一句出口便将我噎住:“我是说这马……马监的人太也偏心,竟然将焰承给了你!”
“焰承?”我看看这匹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只四只蹄腕是朱红色的,果然像四朵小小的火苗:“哥哥想要,拿去便是。”
他又不敢要又眼馋,推推脱脱:“别,阿鸢,这马既然跟了你,就跟到底吧。”
我点点头:“既然大哥哥不要,那阿鸢就受之不恭了……”见他一脸憋火的样子,我便心下大乐。
但我不敢当真笑出声来,憋着笑也颇难受,此时又有一人催马过来,却是安向礼。
“安哥哥?”我不料他会出现:“你怎么也来了?卸甲山……不是只有皇室才能去打围的么?”
“怎么?”安向礼没有接话,冬珉却又抢了上来:“这次还有郜林汗国的太子去呢,那异国胡儿都去得,怎么安氏的公子便去不得?”
“太子?”
“那小子比你大四岁吧,现在也当上了诺延部的汗,今后肯定是他继承汗位,所以我们私下里叫他‘小可汗’了。”
“诺延部的汗?”我一笑:“那可不是咱们家的汗么?什么异国胡儿,大哥哥可别乱说!”
他这才想起“异国胡儿”这词用的确是不妥,脸上瞬间换了后怕。
延朝皇室原本是北方草原的郜林诺延部人,后来强大起来,统有郜林诸部。然而两百年前有兄弟争汗位,弟弟一怒之下率军出走南下,几度征战,建立延朝,已有百年基业,风俗礼仪已与中原人鲜有二致。仍留在北方的长支却因御民暴虐而引发起义,今日汗国为汗的已是德穆尔部人了。
虽是如此,我延朝与郜林汗国依旧交好,贵族亦互有婚嫁。皇家仍存些郜林人遗风,这年年的秋猎便是郜林人的习俗。冬珉皇兄说郜林汗国的皇子是“异国胡儿”,虽无大错,深究起来却算是辱没自家门楣。若是被父皇听见,说不定又要责罚了。
他抿抿嘴,不再开言,安向礼却悠悠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能出来狩猎呢?”
“……我为什么不能来狩猎?”我偏了头:“父皇准了,怎么不能来?”
“您到底是女儿家!狩猎这种事情多有杀伤,不是女孩儿应该做的事情。”他一副道学模样,却惹了我烦心:“怎么?本公主又不是寻常女儿家,难道女孩儿便该在屋里闲度一生?太也无聊了些!”
“这些可都是女儿家的天经地义,殿下这样,以后只怕有亏妇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气哼哼地打断:“我又不嫁你,我亏不亏妇道,有你什么事情?”
他虽目瞪口呆,过了片刻却又笑了出来:“好个云上公主!果然不是凡俗女子可比!只不过……”
冬珉又把话接了过去:“只不过向礼你今后就可怜了!要娶这么个悍妇!”
每次听他这种话我都烦躁得紧,竟挥起马鞭,在冬珉腿上抽了一道:“我才不要嫁给安哥哥呢!我要嫁也嫁个洒脱利落的好男儿,至于安哥哥么……”
“安哥哥如何?”看来我那鞭子没抽疼他,冬珉还是改不掉接嘴的习惯。
“小小年纪,一介腐儒!”我膝盖轻磕马腹,追到了父皇身边,甩下他们两个在后头。
父皇想也听到刚才我们的争论,见我跟到他身边,便抬眼看我一眼:“阿鸢,若生为男儿可真真能成个好太子!”
“可惜是个女孩儿家,是不是?”我噘了嘴道:“父皇您也和他们一般么?女孩儿便该没有用?”
“女孩儿怎么没有用?”父皇的面容在秋日灿阳下有一种难得的洒脱:“阿鸢这样的女儿,生在朕家,就可以兴邦国,平天下!”
“哦?父皇,阿鸢怎么可能如此了得?”我心下得意,嘴上还要谦虚着。
“男儿女儿,总是各有用处的。”他的目光投向远远的天际线,便不再对此事提起一句。
我有心引他说话,便问:“这次秋猎,为什么郜林汗国的人也来?还有,为什么安向礼也来了?”
他眯缝了眼睛,不知是不是阳光耀了眼:“因为郜林汗国的人要来,所以把贵族世家子弟也都带上,充充门面罢了……你看看,咱们皇室人丁如此稀薄,若不带着这帮贵族子弟,简直让郜林汗国的人看了笑话去!”
“父皇还没说为什么郜林汗国的人要来呢!”
“……只是为了促进邦交罢了。”他这话说的却有几分虚浮,连我都听了出来。若是为了促进邦交,何必一起打猎呢?派使节来来往往不是更简单些?
“北方边境的安定非常重要。”他见我一副不信的神色,又补充道:“郜林汗国这几十年没什么大事,慢慢强大起来了,若是不笼络好……只怕坏事。”
我点点头,却仍想不透他的话,坏事,能坏什么事?难道父皇想打仗了么?还是我朝将有……内乱?
卸甲山围场离我朝都城昌兴都并不算远。先祖们将都城选在了临近边境的地方,想是为了激励子孙不要懈怠,否则时刻有被外族入侵亡国的危险吧?围场虽地属我朝,却恰在离我朝都城、郜林汗国和白戎国都不远的边境上。
而走了一日半,待到第二日天色渐晚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卸甲山。
虽然名为“山”,但围场实乃一片微有丘陵起伏的草原,只在边界上有些山岭罢了。
恰在黄昏时分,金乌西沉,阳光色泽如火燃遍草原。已有微微暮色,青蓝与红橙交织于西边天幕,煞是好看。
我正赞叹晚霞,父皇却举起马鞭,指向遥远的一片黛色山岭,对我和冬珉道:“看,他们来了!”
我定睛才看到那边果有一队人马驰来,可他们速度好快。片刻便到了近前。
那为首的青年一身白袍,在渐暗的暮色下格外耀眼。待他近前,我才发现他那身白袍竟是绞着银丝的料子做的,难怪光色耀人,一条嵌金蹀躞带紧紧扎住细腰,更显他肩背宽直有力。
在他勒住马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可这一眼,就让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生得极好,可又不是冬珉和安向礼那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倘若把冬珉或者安向礼比作案前玉砚,他就是一把出鞘的金错刀,刚硬峻拔的美貌如同北方的烈风,直直吹进人心里。
他翻身下马,右手搭于左肩,单膝下跪:“郜林汗国诺延汗布日古见过大延皇朝皇帝陛下!”
父皇满面堆笑:“起来吧,快起来!五年前你父汗带你来时还是个漂亮小孩儿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可不是催着我们老么?”
“陛下谦虚!”他起身上马,凤目朗然,徐徐掠过我们一行人:“布日古见过大皇子……”
那目光转到我时却失了语,似是不知怎么称呼。父皇打了圆场:“这是朕的女儿璃鸢,这次跟着出猎,便穿了男装。”
“哦?这位便是云上公主?”他又是一笑,眼中的光色却微微有异:“布日古见过云上公主!”
可我却不知如何是好,当我的目光与他目光相撞,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丢进了我心里,愣了半晌方才慌忙应道:“见过诺延汗殿下!”
“且先扎营吧!”父皇见我们问礼已毕,大手一挥,两方马队也便合在了一处。
父皇与布日古一路相谈甚欢,都不怎么搭理我和冬珉。
冬珉轻轻“哼”了一声,父皇想是听不到,我却听在耳朵里,回头看他,果然面上颇有不自得之色。
“大哥哥,怎么了?”想他被布日古比了下去,我不由生了数分同情,语言也软了几分。
“没怎么。”他却一副不稀罕搭理我的样子,转过了头去。
“什么没怎么啊,你不高兴,大家都看出来了啊。”我柔声道。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你还看出我不高兴了?我只道女生外向,你见了那诺延汗,心都跟着他去了,眼光直直望着他,当我看不出来?”
我感到面颊发烫,嘴上却顶回去:“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好奇?”他笑得促狭:“若果然是好奇,你盯着他看那么久做什么?你以为你骗得过我?”
“你……你爱信不信。”我只想安慰他,倒被他一顿抢白:“我就是盯着他看又与你何干?难不成我盯着你看?你这张脸我都看了十四年了,看都看腻味了!”
“是与我无干!”他也有怒气:“你看谁我怎么管得着!但是……”
“什么?”我不依不饶,斜睨着他。
“我只是为安向礼不值!”
“……这又有安向礼什么事情?”我此话一出口方觉不妥,竟而傻愣愣地看着他,听见他嘴里吐出一个个单字,串成一个句子。
“安向礼他喜欢你!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我似是自语,待回过神来,才认真对他讲:“我也不想知道。”
“公主殿下!”
终于扎好营地,我吃了些东西,正欲更衣,却有人一掀帐帘走了进来。
是安向礼。
“你怎么来了?”今日自冬珉说安向礼欢喜我之后,我对他一直颇耿耿,见他前来亦忘了令宫女上茶。
这次跟来的宫女却乖觉,我虽不吩咐,却自己上来为安向礼斟了茶水。
他捧起茶盏,却不喝,脸上倒红了一片。
“你有事么?没事便出去吧。本公主要就寝了。”我已不知该如何与他交谈,只想让他赶紧出去。
“臣……”他开口,支支吾吾,我就知道他定然是要提那事情了。
“不用说了。”我道:“若是大皇子所说之事,你便不必再提,出去吧。”
“公主对臣……当真……没有半分好感?”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
我怎么回答?
我对他当真没有半分好感么?该不是吧……我还是乐意和他说话的,可我已经知道他欢喜我,若是答有好感,只怕他要乱想了。
他见我踟躇,便叹了一口气,起身欲走。
“向礼哥哥……”我思前想后,终于开口:“我……一向把你当兄长……你,不必……”
他眼里竟有小孩子般的欢喜:“那便足够了……只要公主不讨厌臣,臣就还有机会是不是?”
“机会?”
“公主……喜欢诺延汗么?”
我眉头微蹙。
安向礼向来知书达理,今日问的却都是失礼之至的问题。
“本公主喜欢谁,和别人……当是没有关系的吧?”我心中有不耐,讲出的话也变带刺。
见我此番模样,他约莫也能猜出三四分。那眼中的亮光便熄灭了。
“臣告退。”
“送。”
自有倒茶的那宫女送他出帐。回来再伺候我更衣。
那一夜我睡得不好。自幼时和安向礼相识来的点点滴滴,便在梦与梦的间隙,半梦半醒的时刻萦绕于心。
他给我指点棋局,让我挫败冬珉;他给我买金铃子,逗我开心;他陪冬珉犯禁来云上宫看我,却被安贵妃责骂;他学猫叫,被父皇发现……
然而,他却问我我喜不喜欢诺延汗。
一面初见,谈何喜不喜欢?我对诺延汗,那名叫布日古的青年,但有钦慕,该无爱恋……
许是因为我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脸上竟微有些肿,自觉无脸见人,便留在帐中不肯出去。
本是今日开始狩猎,但因我迟迟未到,父皇居然遣了徐公公来催我。
“徐公公……我一个女孩子家,不到也没什么吧?便禀父皇他们先开始好了……”我对着镜子,恨不得蒙着脸。
“皇上吩咐老奴了……一定得公主去才开猎。”他鞠一躬,却不退出帐篷。
“可是本公主这模样怎么去打猎?”我转过脸:“你看我都成什么样子啦?”
他脸上竟写满错愕:“公主……您和昨日有什么分别么?”
他既这么说了,我才得了些勇气亮相于众人之前。可是我迟到许久,除了冬珉不咸不淡地挖苦我两句之外,竟无一人对我稍有微词。父皇见我过来也只是一笑,只道:“阿鸢来了,这便开始吧。”
我朝的皇族子弟贵人儿郎,虽久无阵法操练,说到射猎却是不差的。他们自小熟识弓马,狩猎又是博得帝王青眼的大好机会,此时各逞英雄,马队便朝几个方向激射而去,吆赶猎物的呼哨之声四处传来。父皇却原地勒马不动。
“父皇,您为什么不去狩猎?”我也没有跟去,只催马去了父皇身边。
他像是在出神,我来问,倒惊到了他。
“朕……朕没事。阿鸢你也去吧。”
“去哪儿呢?”我一笑:“父皇,您又没有给我卫队,阿鸢跟着谁去狩猎呢?”
“卫队?”他恍然:“……你……你和冬珉一道即可。”
“冬珉早就跑得没影儿了。”我直起背,怎么望也望不到冬珉的旗:“何况阿鸢说要和他赌赛的,跟着他去,只怕他又要赖皮说阿鸢抢他猎物了。”
父皇难得地一笑:“那就让朕的一半亲卫随你去!”
慕容朝说打猎和射死靶不同,果然如此,我虽射死靶百发百中,但打猎却委实有许多箭空发了。幸好卸甲山野兽甚多,也终于有些猎获。
不知冬珉打得怎么样?我可不想败给他……心念一动,朝一只野鹿射出的箭便偏开了,却有一只锦鸡斜刺里飞出,箭矢恰好便戳中了这锦鸡。
身后的侍卫一片欢腾,只道公主好箭法,我却奇怪,这锦鸡怎么兀的飞出来,倒像受了惊吓,莫不是那边有人吗?
早有侍卫驰马前去捡拾,我却不敢妄动。围场的安全保卫再怎么好也不比宫中,我带的这群亲卫是父皇的卫队,打起的猎旗亦是皇旗,倘若当真是刺客,我可不想去逞那英雄。
那侍卫去了许久亦不归还,却也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难道我多虑了?
“来两个人,跟本公主去看看。”我下令,抖起马缰,便向着那锦鸡落下的地方驰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我实是多虑。那侍卫根本没遇上刺客,而是和一个大胡子的郜林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瞪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