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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冰释前嫌 ...

  •   朦胧里,我听到了小女孩的嬉笑声。

      循声望去有一棵梅树,正开得灿然若雪,一名穿着赤色衣衫的青年女子正坐在树下的案几边。那笑声应该不会是她发出的。
      隔开她十余步,是高大的宫殿,飞檐高翘,那牌匾上却写着——连枝宫。
      我好奇,走向前看那女子,却在见她面容的一刻心下大惊。
      她的面庞纯洁娇艳,却有一种柔情的威严在。细而挺拔的鼻子,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面颊又是粉的,眼眸乌黑光耀,樱唇微启,却是含着笑。
      那张脸我想念了八年,时时未敢忘。
      那是母后的面容。

      我失声喊道:“阿娘!”
      她转头向我,笑容清和:“阿鸢,过来,到阿娘身边来。”
      我将脸埋在她散发着香气的衣裙里,却蓦地一怔:她身上的气息,是“天香”的味道。那传说中气味能锁死一个男子一生爱恋的香料,父皇也赐予了我。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留住他。
      “阿鸢……你都这么大了……”她轻声喟叹:“阿娘这么多年没有陪着你,你害怕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已经是那么美丽聪明的公主了。”她的声音清润如甫从水中捞出的白玉在阳光下泛出的光芒。
      “我怕……怕羽瞻不要我了,”我抬起头:“怕父皇保不住皇位和江山;怕冬珉哥哥再说大逆不道的话,父皇会杀了他的;怕再也见不到阿娘……”
      “没什么好怕的……”她凑过脸来要亲吻我的额头,却正在此时,有清越的童音叫道:“你是谁?”

      抬起头来,那女童的容颜格外熟悉,竟是幼时的我。愣怔间,她又开口:“你是谁?为什么和本公主的母后在一起?”
      我慌忙站起身来——那是她的母后,不是我的么?
      母后也换了副模样,微笑着对着那小女孩:“阿鸢,你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儿扑进母后的怀里,二人笑语晏晏。竟像是看不见我一般。
      我呆立于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了眼泪来。难道我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也是多余的人吗?她有那个“璃鸢”在身边,我算什么呢?父皇有冬珉哥哥和小皇弟在身边,我算什么呢?连羽瞻,我盼了这么多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还有一个侧妃在……我到底是什么呢?

      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可汗,可敦娘娘在流泪呢。”
      耳边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手被人握住,脸颊上的泪水也被人轻轻拭去,听到的是羽瞻的声音:“你们都出去。”
      脚步纷乱。过了一会儿,想是人都出去了,才感到有冰冷粗糙的唇轻轻印在我脸上:“阿鸢……就是走了也不原谅我吗?怎么这时候还要流泪呢……”
      我想睁眼,却没有力气。莫说睁开眼睛,我现在除了能听到他说话感受他的动作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便是呼吸也微细得自己都差点感觉不到。

      他的脸和手都那么凉,唯有呼出的气息是温热的:“阿鸢,我的阿鸢……我以为我带你来,能给你一片更广阔的天空,没想到却害了你……你为什么要自尽,你要我后悔吗?是我说错了,我不会说话……郜林国可以没有你,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路那么远……你跑那么远干什么?马都要跑死了也来不及救你……早知道连你都保不住,还当什么可汗?不如就在昌兴都里和你过一辈子,这可汗让给德兰当也没什么……”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心头虽然酸涩难言,却又隐隐得意。虽是急着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来。

      他不说话了,只是握着我的手——好在他手心还是暖的,慢慢也让我的指尖有了点温度。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赌他此刻没有泪盈眼眶,刚好能看清这微小的动作。果然,他的手僵了一下。随后,将食指伸到我鼻下。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微弱的鼻息。
      而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喊杜伦,便有一个人跑进了帐来。
      “你去试试可敦的鼻息!”

      那人也将手指放在我鼻下,静候一会儿,又按住我胸口,向他禀报:“可汗,娘娘确实有呼吸和心跳……虽然很微弱,但娘娘还活着。”
      从声音听,这个杜伦便是刚才告诉他我在流泪的苍老女子。想是女医之类的。
      “你确定?”羽瞻的声音是颤抖的。
      “是……刚才娘娘明明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如何,流了眼泪之后反而有了呼吸心跳……”

      过去?这么说,我确实死去过一会儿?那我见到的母后是她的灵魂么?可是那个小璃鸢是谁呢?
      想不清,便不再想。今后总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寻思的。
      那女子也不再出声,脚步声很轻,又慢慢远去,想是出了帐。
      “阿鸢……阿鸢。”她一出帐,羽瞻便扑了上来,一手垫在我的头后,一手轻轻拨开我的眼皮。
      此时我已稍有了些力气,突然见光却颇为不适,眉心一蹙,他便松了手,我又合上眼睛。
      “原来你在休息啊……阿鸢,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不在了……”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你流了那么多血,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在路上我就快哭了,阿鸢,我从十多年前就再也没掉过眼泪了,你,你这个坏姑娘。”
      “知道你不想和阿娜塔见面,那便不见了。我要去帮你父皇打仗了,你就乖乖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想办法废黜阿娜塔,咱们再回斡尔多城,那时候,金帐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再给我生十几个小孩子,好不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到你就动一动,随便哪里,让我知道你听到了,好不好?”

      他的口气温柔,充满宠溺,想是以为我已经死去了,忽见我死而复生,兴奋难以自抑吧。我反而有几丝幸灾乐祸,当初我以为他不在了,他突然出现,把我吓得半死。今天就让他好好为我掉几滴泪,也不算是伤阴骘吧。

      他见我没有反应,又长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真怕你走了,我还什么关于你的东西都留不下。连睹物思人都没有资格……”

      有水滴落在我脸上,我知他掉泪,便于此刻睁开眼睛,他被我看了个正着,脸也跟着红起来。
      “醒了?”他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我不说话,只眨着眼望他。此时方才感到腹部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伤口又疼了吗?”他眉目之间满是关切。
      “唔……还好。”我虽这样说,但脸色苍白满面冷汗,他自然也看得见。
      “你……你何必自伤呢。”他叹一口气。
      “就是不想活了。你不要我了,便是断了……我活下去的念想。”我声音很轻,然而我看得出来,我说的每个字都在狠狠戳他痛处。

      “就是谁都不要了,我也不会不要你。”他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他的衣物自胸以下全被我的血染透了。
      “去洗洗吧……一身的血,多脏啊……”我声音接续不起来。
      他摇摇头。转向一张矮几,端起一盆清水,来到我身边。掀起被子,用一条丝帕沾了水,轻轻为我擦拭伤口边的残血。

      那是一双骨节匀称修长却有力的手,我知道他指腹掌心还有厚厚的茧,那是长年弯弓握刀留下的痕迹,但为我擦拭的动作却轻得如同在抚摸一缕灿美的阳光。
      “是你的血……对我来说,不脏……若是你不在了,”他嘴角轻轻勾出温柔的弧线:“这件衣袍,我就永远都不洗。等我哪天战死疆场,就叫人替我换上它,让我穿着它去你在的地方。”
      “你要出征了……不要提那件事。你要好好的回来……我还在等你。”
      他将丝帕投入水中:“对了,给你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的,竟是那根被马踩折了的榴花簪,只是又被修复好了。
      我无力伸手接过,他便把簪子凑到我面前让我看。原本只是在白玉簪身的两头才镶了一层薄薄的赤金石榴花纹样,此时却又用同样的赤金作缠枝花样,细细斜绕簪体,将簪子却并不显得突兀。
      “朕……我找了最好的匠人来复原你这簪子。多子多福,记住,不许再弄断它了。”
      我在听闻“多子多福”四个字时,胸腔里滚过一阵涩感的暖流,迟疑却还是唤出:“夫君……”
      他“嗯”了一声,面上的笑容明亮起来。

      便在此时,我才细细打量这座帐子。雪白的四面毡壁,高高的穹隆顶下吊着一盏十八扇的灯,我所躺着的床榻上铺着光滑的熊皮和虎皮,上面又加了数层丝绸罩单。所有的帐幔亦都是上好丝缎所制。而沿毡墙摆放的所有家什也都雕着精美的图案,嵌着金银玛瑙。

      这顶帐煞是华贵,我轻声问他:“这就是可汗金帐吗?”
      他摇头,笑意盈盈:“是阿鸢的帐……可敦帐,”他的手指指穹隆顶:“那上面是白银的。”
      “什么时候让……我进你的金帐……看看行吗?”
      “我的金帐,就是你的……”他坐到床榻上,轻轻抬起我的头,让我枕在他的腿上:“不过,现在里面是空的。”
      “啊?”
      “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你这里了……”他撇撇嘴:“今晚我也只能住在你这里……”

      我对他一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你以为我死掉了……那,还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这里干嘛?”
      他低下头,却刚好对准了我的脸,急忙又把脸扭开:“我想把你放在我帐里,他们不同意,我便只好让他们把可敦大帐赶快支起来,然后把我的东西搬来这里……这本来就该是你的大帐,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不依不饶:“不……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你今夜怎么办?”
      此话问出,我顿感失言。他还有侧妃,自是可以宿去那边的。
      心里难过,伤口便似又疼痛了几分,额上沁出的冷汗也就愈发多了。

      他见我如此,轻声道:“不要多想……就算你真的不在了,我也会在这儿陪你最后一夜的……要是这辈子就只剩这最后一夜能和你待在一处,我会祈祷永远都不要天亮。”
      “你喜欢她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我和她的事,一时说不清。不过,我不喜欢她。”他的声音非常笃定:“我早就后悔没有告诉你,否则你也不至于伤成这样……阿鸢,快点养好伤。”

      他俯下身,耳语几句,我的脸瞬间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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