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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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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程结束,周匪浅快速收拾好,一口气冲到对面的咖啡馆。
气喘吁吁推开换衣间的门,轮班的中国同事正好要走。
“终于来了。”
同事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刚才老板问起你,我帮你糊弄过去了。”
“谢谢。”
她麻利地把包扔进储物柜,换上店里统一的工作服,准备上班。
周匪浅在这里做兼职,稍有技术含量的咖啡师自然是轮不上的,只能做点简单的工作。
比如服务员。
咖啡馆临近学校,来此的顾客大多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
被知识蹂躏过的疲惫随时间发酵,再加上一轮天南海北的口音洗礼,她现在只差把“很不高兴为您服务”写在脸上。
帮最后一位顾客点完单,周匪浅终于有空顾及脑后松垮的头发。
摘个皮筋的工夫,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突然出现五张100美元的钞票。
得,来了个大客户。
“What can I get for you?”她手上的速度加快,三两下绑好头发。
对方没说话,手指在钞票上点了点。
“What can I get......”
看在钱的份上,她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抬起头。
可待她看清面前的人,还未说完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男人逆光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分钟,嗓音懒淡:
“周匪浅,你怎么落魄成这样的?”
周匪浅只觉得嗓子发紧,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被头发盖住的额角在一阵一阵地泛着痒意。
她很多次梦见这张脸。
几年不见,她的记忆未曾出现偏差,他的长相和梦里别无二致。
“程钧宴......”
她喃喃。
“买你五分钟,跟我聊聊。”
他又把钱往她面前推了推。
周匪浅置若罔闻,呆站在原地。
他蹙眉,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钞票,“不够吗?”
她终于回神,颤抖的指间碰到钞票的一角。
纸币特有的味道钻进鼻腔。
程钧宴点了点下巴,转身朝外走去。
像是知道她一定会跟来。
当然,她一定会。
周匪浅把钞票揣进裤兜,和一起兼职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出了门。
快到傍晚,太阳低低悬在十字路口的天空,橙黄色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可她背上浮起一层冷汗。做工粗糙的工作服黏在背后,凉凉的,蹭得皮肤发痒。
“别做这个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程钧宴毫不客气地指了指她腰上的围裙。
“为什么?”
“我有更好的工作给你。”
莫名其妙。
周匪浅和他不熟。
以前在国际学校念高中,他们在同一个班,但鲜少有直接的来往。
她念书很用心,成绩一直位居前列。至于程钧宴,在自己的小团体里担任着领导者的角色,学习上倒也看得过去。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对他的了解也都来自无意间听过的八卦碎片。
程家家大业大,早年间世代扎根港城,后来才转向内地。程父的私生活丰富如每日入账的钞票,程钧宴是他三房太太的次子。
周匪浅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下去。
“你有这么好心?”她不信。
程钧宴扯唇笑了声,像是嘲讽她的质疑。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黑卡,塞进她的围裙口袋:
“当然不会让你白拿。
“毕业之后,你来帮我做事。”
她眸光微动,垂眼盯着地面,没有马上答复。
有钱拿,还能搞定未来的出路。以前的她爱答不理,现在的她甘之如饴。
周家靠餐饮起家,卖蛋糕卷。
从小摊做到门店再做到全国连锁,最后再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波走向破产。
她的人生轨迹就此乱套,且不说为家里还债,仅仅是学费就够她喝一壶了。
遂在精神上把自己大卸八块,打工借贷,勉强凑出学费。
没人会对钱说不,可这张薄薄的卡片似有千钧重,压得她脚下虚浮。
“要我做什么?”
程钧宴勾唇,很满意她的反应:
“替我会会你的老对手。”
对手。
周匪浅某根麻木的神经被唤醒,心里当即有名字浮现:
“傅嘉珩?”
“对,傅嘉珩。”
程钧宴的视线越过她,停在咖啡馆的画像上,“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比起在这里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博弈更适合你。我只要你们继续竞争,别让他过得太舒服就好。”
他说得不错。
虽然从未言明,但她和傅嘉珩从高中起就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样的关系一直延续到毕业,大概是出于什么孽缘,他们申请到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专业。
直到去年,她的精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摔碎,分给看不到头的体力劳动,他们之间漫长的竞争才终于了结。
“但我和他......”
她不知道程钧宴意欲何为,但愿意找她来对付傅嘉珩,无非是看在两人竞争多年的份上。
可她和傅嘉珩私下里根本没什么交集。
如果把这话告诉他,他会不会当场变卦?
周匪浅不知道,也不敢赌,只能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总之,我可以让你不用再穿着这身廉价的衣服给人端茶倒水。”
以为她不愿意,程钧宴懒懒靠在墙边,继续放出筹码:
“毕业后你直接进我的公司,等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回国。这件事做完,我们的雇佣关系就算结束。”
话说得简单,可他出手太大方,周匪浅隐隐能猜到这“事”轻松不到哪儿去。
可事到如今,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周匪浅。”
他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明明是问句,但他的话里却没有半点疑问。
“成交。”
他的预判没有错,周匪浅一定会接受。
程钧宴轻嗤一声,不知道是笑她太好打发,还是笑她三番五次的犹豫毫无意义。
他手指着那副看了许久的油画,
“我救你于水火,算不算是你的耶稣?”
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那是一幅《耶稣受难》的复制品。
“加油。”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替我打场漂亮仗。”
那是周匪浅第一次仔细端详那幅画。
再回头时,他已经回到车里。
汽车刚要发动,他突然降下车窗,朝她摆了摆手,
“合作愉快。”
周匪浅不语。
等他离开了,她又转头去看那幅画。
耶稣的双手被钉在十字架上,手心被戳出两个硕大的洞,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
那样的掌心,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逃走。
但眼下,她还没有这个打算。
周匪浅当天就辞去了兼职。
他的钱是粘合剂,一点一点拼凑回她四分五裂的生活。
学习、毕业,进入景合的海外分公司。
一切都按照他的要求进行。
再景合工作一年多以后,程钧宴再次联系上她,要她回兴海。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她本不该这么早回去。
但周匪浅没有多问,接到通知后很快踏上回国的飞机。
飞机落地兴海,窗上有细密的雨丝攀附。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人困倦不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周匪浅强打起精神。
手机信号恢复,她第一时间点进微信界面,给程钧宴发去消息:
【到了。】
他的回复在半个小时后才跳出来。
程钧宴:【到停车场等我一会儿,马上到。】
她回了个【好】,按照机场的指示牌往前走,很快找到停车场的位置。
程钧宴的话只能信半分,这些年他们共事,她很清楚这一点。
比如现在,在收到“马上到”的消息之后,周匪浅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终于见到他。
行李交给司机,两个人会面后立马去了景合。
早在周匪浅回国之前,他就找了个由头调走原先的总裁,由她接任。
办公室已经打扫完毕,他指指桌上的车钥匙,“给你的。”
“车牌、房子的地址和密码,我全部微信给你,晚点你自己回去。”
“还有那位,”他朝她身后扬扬下巴,“你的助力Allison,有事就找她......”
话说到一半,手机响了。
程钧宴瞥了眼屏幕,面上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瞬间收敛许多,快步到落地窗边接电话。
周匪浅转身,看看跟在身后的助理。
二十多岁的年级,一头短发干净利落。
他专心跟电话那边汇报着什么。
那样正经的语气,不用猜也知道对面是程父,估计等会儿挂了电话就要走人。
周匪浅朝助理微微颔首,走到他旁边,用口型提醒他:
“扣子。”
程钧宴私下和她抱怨过几次。
程父虽然自己私生活开放,但对子女却严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每次回家见他都必须穿正装。
他读出她的意思,朝她微微俯身。
周匪浅当即会意,帮他把领口的两颗扣子扣上。
程钧宴常年健身,袒露在外的皮肤隐约可见胸肌的走势,被她认真藏好,像在包装什么礼物。
挂了电话,他突然低笑一声:“让你来帮我工作的时候,我好像没说过工作内容还包括这种小事。”
他笑得胸腔震动,周匪浅半开玩笑的睨他一眼,
“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钧宴揉揉她的头发,递去一张邀请函,压低声音道:
“学校的校庆,傅嘉珩会去。”
远处,Allison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看她的眼神顿时多出几分暧昧。
周匪浅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怪异的目光,和他一前一后离开。
程钧宴拨给她一辆urus。
不低调,但在他那堆车里已经是最不扎眼的存在了。
她关掉行车记录仪,靠手机导航开去邻市的疗养院。
汽车驶入前院,郁郁葱葱的植物掩映间,依稀能听见喷泉的水声。
这里的绿化很好,又在郊区,足够安静,适合养病。
周匪浅直奔前台。
做过登记,工作人员领着她上六楼。
穿过狭长的走廊,她停在尽头的房门外。
深吸一口气,敲门。
房间里传来两声咳嗽。
她心里一紧,没有等人应声,直接推门而入。
“妈。”
她径直走到床边,“我回来了。”
孙曼云本以为是护工,听见女儿的声音才颤颤巍巍地抬手去摸她的脸,像是要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手碰到温热的皮肤,她的眼泪紧跟着夺眶而出。
孙曼云张张嘴,许久才用干哑的嗓子挤出一句话:“瘦了。”
周匪浅吸了吸鼻子,朝她笑。
房间里归于沉寂,孙曼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她拍拍母亲的手背,“有空我会多来看你的。”
孙曼云怔愣一瞬,花了许久才消化掉她的话:“你不接我出去吗?”
周匪浅不敢看她的眼睛,埋头措辞许久才艰难开口:“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心里挣扎好一会儿,硬着头皮说:
“我刚回国,还有工作要处理,没办法好好照顾你。等我安定下来了一定接你回去,我会把家里的房子重新买下来,我们一起生活。”
孙曼云扶在她脸上的手无力垂落。
“好吧......好吧......浅浅,妈只是太想你了。”她叹了口气,眼角眉梢的沟壑被挤得险峻,“是爸妈对不起你,让你背上这么多债。”
“不提这事。”
周匪浅笑着打断她:“无论如何,我不也顺利毕业了吗?你好好养病,等我来接你。”
她陪孙曼云吃过饭,等她睡下了才又开车回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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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华海国际学校校庆日。
周匪浅早起梳妆,抵达母校时间正好。
校庆是个大日子,学校里里外外都做了新的装潢。
毕业校友统一聚集在1号楼,站在门口就能听见谈笑声。
她嫌吵,确定这群人里没有她的目标后,转身进了楼梯间。
关上防火门,楼道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周匪浅靠在楼梯扶手边站了一会儿,听见楼上有模糊不清的男声响起。
说话的内容被回声搅得难以辨别,可声音却有点莫名的熟悉。
她脑中的雷达作响,一步一步往上走。
男人的声音与轮廓逐渐清晰。
英式西装的裁剪利落挺廓,恰到好处地勾勒他的身材,领带扣上细碎的蓝宝石在幽暗的楼道里泛着光。
男人随意靠在扶手边回信息,察觉到有人靠近才终于抬起头。
四目相对,楼道里的空气凝固一刹。
周匪浅开口:
“傅嘉珩,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