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讲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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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之间打架斗殴其实并不少见，造成更恶劣后果的也有。
但沐霏这次的打架事件中最特殊的就是几位同学中有三家都是条件相当优越的家庭，尤其是其中家境最好的江皓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当几家家长到达之后，看着自家孩子受了委屈自然不依不饶，直接将沐霏的行为打成了霸凌同学，要求学校严惩。
许沉香本就年轻，孤身站在家长中间天然就失了几分威信，但她条理分明，言辞犀利，并不畏对方人多而退宿，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沐霏据理力争。
其中几位自恃身份又傲慢的家长，自然不能接受是自家孩子先霸凌沐霏而后被沐霏反抗误伤的事实，但他们顾及体面不屑与许沉香对峙，只不断给校领导施加压力。
德育主任本就对他们几家态度暧昧，自然顺势而为定性为沐霏的过错。
其他家长见状，意识到自己是强势的一方后，脾气和底气都高涨起来，他们之间的素质本就参差不齐，有稍微讲理的，也有完全不讲理的，全都纷纷指责起沐霏的教养问题，更是什么难听说什么。
这些人没有体面的包袱，总之言语之刻薄，态度之轻蔑，自然不是许沉香这个社会经验浅薄的年轻人所见识过的，一时间挡在沐霏身前的许沉香成为众矢之的。
许沉香至今见过最可恶的人，无非就是工作中连需求都提不清楚，只知道为难她们的甲方，以及能力平平却喜欢指手画脚的领导，再就是喜欢揽功甩锅一问三不知的同事，但到底他们都还是会注重分寸与体面的职场人，不会如此不管不顾撕破脸皮。
德育主任已经偏向了对方那边，只有不想激化矛盾的班主任还在和稀泥，但他也是想着让沐霏道歉，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许沉香明明是那么不擅长与人争辩的人，此刻被气得双眼通红，四肢发颤，却仍然站在沐霏身前，一步不肯退让。
沐霏的视线一直都牢牢粘在许沉香身上，一刻不敢偏离，她胸中翻起的惊涛骇浪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但并非气恼而是惶然无措。
她也想对许沉香说算了，她愿意道歉，只是看到如此被众人围剿，却依旧坚定维护她的许沉香，沐霏妥协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剧烈的情绪激荡，翻涌着旧时的回忆，让沐霏心中的恐惧伴随着巨大的阴影一下子就将她吞没了去。
沐霏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只觉得四肢僵硬，眼前发黑，但她仍然努力地想要看清许沉香，她不想让许沉香脱离她的视线，不想，也不能！
“沐霏——”
惊呼声响起，沐霏感觉自己好像变得轻飘飘起来，视线似乎恢复了些许，她朦胧间又看见了许沉香，但此刻许沉香的脸上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惊惶。
沐霏想安慰她自己没事，但口齿似乎不受控制，四肢也驱使不动……
四周嘈嘈乱乱的喧嚣声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沐霏也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她的意识清醒又朦胧，感觉自己自成一个小世界，脑海中空白一片，等到空白的世界渐渐被塞进很多念头的时候，沐霏感觉只过去须臾，又像是过去了许久。
“……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初步断定是精神原因导致的躯体化症状，建议去精神科和心理科做全面的检查。”
许沉香面色十分沉重地听着医生的诊断，沐霏身体的糟糕程度真的远超乎她的想象，她原本以为之前沐霏被诊断出一系列营养不良的问题就已经十分凄惨了，如今可能还有更严重的心理问题。
这简直就是大卡加塞、小杯加冰、雪上加霜！
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许沉香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她脑海中闪现出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但就是想不通沐霏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的。
心理科最终的诊断结果是：长期焦虑、中度抑郁而且还有创伤性应激障碍，这次的症状就是突然受到刺激引发的躯体感觉障碍……
一些太过专业的名词及说法，许沉香并不太了解，但她还是从医生的话语中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沐霏的身体机能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此刻除了四肢还有些轻微不受控制地颤抖外，意识已经基本缓和过来。
看见许沉香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回家吗？”
许沉香想与她聊聊病情，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心理问题的病因之一就是压力过大，不管沐霏现在承载着什么压力，但都已经发展成了病症，想来是承载到了极限，真不适合再给她增加压力。
“走吧，现在就回去！”
学校那边的事情并没有解决，只是突发情况中断了事情的处理而已。
班主任在配合许沉香将沐霏送到医院后，并没有停留太久，在初步获知沐霏可能是精神原因造成的晕倒后就回学校去了。
他安慰许沉香这件事会积极帮沐霏同学转圜，争取通报检讨，不留处分……
在班主任看来这本就是可以协商化解的事情，他并不是影视剧中那种反派势利的人，只是工作久了，难免有些习惯性圆滑，喜欢和稀泥不愿意找麻烦而已。
但许沉香从始至终，想为沐霏争取的从来不是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她觉得沐霏没有错，凭什么让沐霏道歉检讨呢？
把沐霏送回家之后，许沉香又被电话催回了公司，今天刚刚与甲方负责人确认了项目方案新的修改方向，她接到班主任电话后走得匆忙，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和同事交代清楚。
回到公司后，许沉香与团队成员紧急开了小会，激烈讨论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确认好了所有修改细节。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了，连累了同事加班，许沉香很过意不去，连连表示下周上班请下午茶。
回到工位后，许沉香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坐在许沉香对面，恰巧也在加班的邓姐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这次甲方肯定又是要大改特改。
邓姐知道安慰没啥用，于是随口转移起许沉香注意力：“你下午走得那么匆忙，是遇见什么事了？”
许沉香状态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如果刚刚是因为工作导致的身心疲累，那此刻就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能为力的失落中。
邓姐看在眼里，吓了一跳，自觉说错了话，一时连工作都顾不上了，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她比许沉香年长许多，工作多年，职场上什么奇葩没见到过，工作上已经甚少有人与事能干扰到她。
邓姐与许沉香隔着年龄差还能相处得比旁人亲近，是因为许沉香虽脾气算不上顶好，却是那种很容易自洽的人，哪怕遇见再难缠的甲方，也都不会为难自己，所以平日里看起来很温和淡然，不是那种容易内耗且情绪化的人，这恰好与她这样的老油子很聊得来。
许沉香现在这幅状态显然不是工作惹出来的。
邓姐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想法，她想的是许沉香要是遇见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应该会向别人求助，她这么问是在给许沉香递梯子。
许沉香确实有些迷茫，她发觉自己还是太年轻，阅历少，经验浅，想问题过于简单化、理想化。
在沐霏的这件事情上，她唯一能想到的能为沐霏争取公道的方法就是报警。
可是有用吗？对方不仅不惧怕，还叫嚣着赶紧报！
所谓报警、曝光、投诉、举报等所有许沉香能想到的震慑手段，于对方而言根本不具备威胁性，就算沐霏被霸凌在先，但她也反抗动手了，而且还伤了人，沐霏已算不得“清白无辜”的受害人。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证据，对方众口铄金，就算……最后也无非各自批评不了了之。
许沉香没有抗拒与邓姐交流，但她也没有说沐霏在学校受欺负惹了麻烦的事情，只是有些严肃的问邓姐：
“邓姐，如果你的家人受了欺负，连报警也没法子的话，你会怎么做？”
邓姐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无可挽回的大事，她于是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年少时的往事。
邓姐是家中老大，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她家原本也是双职工家庭，条件在那时候还算可以，只是后来父母在厂子里的一场意外中去世了，那时临近毕业的她只能放弃分配，回到老家独自拉扯弟妹长大。
虽然家里依靠赔偿和邓姐的操持，日子勉强能过的下去，但总有人欺负邓姐年轻、脸皮薄，欺负她家弟妹没有大人撑腰……
但就是这样年轻又脸皮薄的邓姐，在听闻弟弟妹妹受了委屈后，抄着自家的菜刀直接砍到对方家里，所有人都跟着、劝着说不至于……不至于……一点小事而已！
只有邓姐发了疯一般，不依不饶要给弟弟妹妹讨一个公道，哪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后来，左右乡邻都知晓了邓姐家里虽然没有大人撑腰，但还有个遇事敢拼命的长姐。
许沉香听得眼眶微红，有些心疼地看着邓姐，邓姐却笑着说：
“没办法呀，我是家里老大嘛，我要是不冲在最前面，指望谁冲在前面给他们公道呢？以后别人只会欺负得更狠。”
许沉香在这句话里怔楞了许久，直到一个人走进深沉的夜幕中。
城市的夜色并不厚重，光影重重的街道和人流奏响了夜生活的序幕，人来人往间，大家都步履匆匆，奔赴自己的生活。
许沉香川流在人群中，她本来又升起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沐霏的念头，因此步履沉重，她感觉自己好像总是在食言。
就在方才，许沉香心中烦躁之时也不是没有闪过“要不算了”的念头，毕竟她一贯的性子就是不为难自己！
但这一次，她似乎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
邓姐的那些话对许沉香触动很深，走出公司的时候她就若有所思。
一路走来，她不仅在思索对策也在积蓄某种冲动，从而想要坚定自己的选择。
或许有时候想要公道就不能太讲理，太常规！
许沉香恰恰就是很喜欢讲道理的那类人，但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也不是会讲道理就能让人信服。
她遵循公序良俗的道理只是规训了她自己而已，别人不会多听她半句，也不能为沐霏争来半分公正。
她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没有过人的智慧，想不出什么完美方案，生活的经验与阅历也浅薄，搞不来阴谋阳谋，更没有泼天的富贵与权势，让人敬畏。
但她不愿意妥协，或许现在只有这“年轻气盛”是她还能拿得出手的优势。
随着某些念头的通达，许沉香的步伐也变得匆匆起来，只是她心里多了一道咆哮的声音。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要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不讲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