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衣何日定 歌舞入长安》冯颜

1、第 1 章

　　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汽寒。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昔日读骆宾王《在军登城楼》，已知此诗意在徐敬业光宅元年九月在扬州起兵之事。通篇读来，一直觉得意尽于“歌舞入长安”。正如黄叔灿《唐诗笺注》所说：“只着‘歌舞’句，而在军之苦俱从反面托出矣。五字是何等气魄。”然而，当一日大雪之后，信步于常州明城墙西瀛门之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褪壁残瓦之上，零落数点谢道蕴笔下随风柳絮，终觉从前思维之简。站于至高处，于北风呼啸而来的空隙，酸涩醉眼内绵延砖墙并不亚于巍峨居庸。脚下，滚滚而去的大运河上弥漫着层层雾气，船侣不绝，恍惚间，但见龙舟凤舸，万千殿角女手中一段红绒，宛转大业年间。诗情画意横涌于胸中之时，脑中独独盘旋着“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汽寒”，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眼前突兀一幅诗画。“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倒好像只是它的铺垫。至此，方始信造物之巧，所谓巧夺天工者，多为谬言。
　　然此景之初，恐非如一等文人墨客所愿般豪迈犷达，却是出于市井。
　　西瀛门明城墙是目前常州仅存的明城墙，为明初常州新城遗址。始建于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由当时的常州守御官汤和所筑。城墙周长十里二八四步，城高二丈五尺，共建七座城门。明成化十八年（公元1482年）常州知府孙仁对其进行了第一次修缮，其后正德、嘉靖、万历、康熙、雍正、乾隆、同治年间多次修葺。其时，西瀛里商铺众多，偶犯火警，需至西吊桥或西水关桥挑水灭火。为防火，于一九二三年十二月，由常州火油业、钱庄业、棉布业诸商资助，成此工程。西瀛门三字为常州书法家唐驼手书石刻，□□中被截。全市城墙陆续拆除，仅此城门遗址尚存。西瀛旧称西营，乃改“营”为“瀛”，取水克火之意。一九八七年十二月，由常州市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二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二零零三年，常州市政府进行南市河滨地绿地整治工作的时候，为保护该文化遗址，于是年七月二十日起开始对明城墙进行修缮，根据清代常州城坊厢字号全图，对西水关到表场的这段城墙进行了原貌修复。修复后的城墙长二二一点八米，宽五点二米，高六点五米。工程于十一月竣工。
　　西瀛门城墙位于蜿蜒曲折的大运河之侧，从上可饱览大运河全势，周围环绕着文亨桥，穿月楼，尚书码头，篦箕巷等等著名景点，堪称妙绝。
　　灯火阑珊之下的西瀛里城墙别具一番特色，手把城阙，只见暗黑缓流不带一分火躁，只顺其千百年来的脚步，蔓延过繁华红尘。偶尔有过往船只，只点一盏橘色渔火，三两舟子船头抱膝。唐人深恨流水，“劝君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侧耳，只觉流水在耳，并无声响。抬眼望去，方觉面前仿佛整卷幕布缓缓此起彼伏，刚才所见的那段早已换了容颜。年光正如光影，呼吸间，光阴走了整光年。然而，于此静看时光流转却不觉伤感。此处不似秦淮，于胭脂水间，脂腻粉香，仿佛滞了光阴，永远的朱颜绿鬓，肤如凝脂。环望之间，于青苔残窗内看见从前的商铺林立，米麦灿然，浩浩荡荡，移步难行，三光堂边异木飘香，绵绵木屑亦可做迎宾毡，偶尔侧头，见垂肩青丝上，细致别一把丹凤朝阳，蝴蝶盘扣处垂一把昭君出塞，不必反弹琵琶亦落孤雁。古时繁华，眼前亦有冠盖纷纷，然并无斯人独憔悴之落拓，只因这繁华只是点缀于青砖硬墙之下的朱红印章，爬藤般依附于上。墙不倒，华章亦不必落幕。
　　看惯了南京宏伟明城墙，密密砖墙之间白腻的米汤痕迹昭示着其牢不可摧，那坚硬显而易见，无须赘言。而此处规模自不可与金陵帝都同日而语，短短一截，髡了的巨龙，还算不得龙身，只够龙尾。然战火纷乱，从古至今，墙头匾额亦曾跌落尘寰无数，却依旧直立。避于城墙阴影之下，但觉平安喜乐。于乱世，城内肩膀顶住朱红大门，得一刻是一刻，最坏的结果不过门破，城却永不落，只不过换了名号，于平凡人，照样生活，汹涌的时代变迁，在他们的眼中并无区别，只要脚下踏住城头，生命总有开始。于盛世，穿梭于空洞拱门之下，繁华催人老，城却永不老，昨天看这砖瓦之上萌一点绿意，今天来看，已是星星燎原，生张熟魏，一双双手抚过，留不下印记，自己手上却带了痕，是千百年岁月间光阴流过落下的尘。
　　于是，墙上往往是带了点记号的，“打倒王某某”，原是最原始而坚持的信念，于刻入城池的瞬间，亦深入人心，没有硝烟，静谧的战争却仍长痛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