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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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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凯莱布、塞拉斯如此冷漠恶毒的人都会因为喜欢的人而忐忑。
他们偶尔聚在一起,为彼此出谋划策,讨论如何制造一场浪漫的约会。
我厌倦听他们如何哄骗女人,但他们嘲笑我不解风情,没法分辨情话。
“那是情话吗?要不是知道你们想要得到女人的爱,我还以为这是专门说出来恶心人的。”
“西里尔斯,等你有喜欢的人就知道了。你会想把所有美好的词汇堆砌在她身上,热衷于把一切献给她。”塞拉斯说。
“一切?包括那些不切实际的承诺?”
“她们喜欢听这些。”
“那是因为她们想要但没有得到过。”
塞拉斯示爱的姑娘和他的未婚妻并不是同一人,他完美继承了公爵的所有,包括认为自己能够同时拥有两个女人。
塞拉斯说等我到了抉择的时候就会明白了,无法取舍到底有多痛苦。他这种人永远无法明白,这种痛苦不在于无法取舍,而在于太过贪心。
伊莎多拉也没有过度斥责他的行为,只希望他注意分寸,别让流言蜚语传到未婚妻的耳朵里,毁了这桩婚事。
我不理解伊莎多拉为何还要塑造一个自己,她分明体会过类似的痛苦,却还要让它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重演。
如果说这一切是出于母爱的纵容,她是否忘记之所以能作为母亲去爱的前提自己是一个女人呢?
一方面,我的妈妈没有让我体验到这种无条件的偏爱,另一方面,她还在孜孜不倦地为我物色妻子,将她的不幸延续给下一个女人。
往后的下午茶时间都被固定用于我与小姐见面谈话。
我讨厌照顾别人的想法和情绪,但又实在不想把脾气发泄无辜的人身上,导致这没有安身之处的烦闷久久郁结于心。
每逢艳阳天的下午,我的心都在落雨。
庭院里飘荡着花果香气,我面见不同的少女,这比四季更迭更为频繁。
她们各有各的特点,展露出的是比春夏秋冬更丰富的色彩。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和我一样遭受家人逼迫才出现在这里,只是觉得她们可怜,她们打扮得如此靓丽,却只能来见我这个无趣的男人。
她们其中有人互相认识,对彼此的评价也十分精彩,或贬低或夸耀。明明谈论的是同一个人,昨天那位还在夸她直率可爱,今天这位就说她愚笨聒噪。
我并不觉得是有人在撒谎,我想起艾尔伍德的话,她们只是看到的颜色不一样。
倾听的过程中,我似乎笑了。
对方先是惊讶我居然会笑,又问我其中的理由。
“怎么?你也觉得她可笑吗?”
“不,我是在笑你刚才说的话。”
“什么?笑我?你喜欢她吗?”
“不。我从未和她交流过。”
“那你在笑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嘲笑我像个小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吗?”她似乎有些生气,“事实上,刚刚那些话我也当她面说过,她骂得更难听呢。”
“没有嘲笑的意思。小姐,你想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你有讨厌任何人的权利。我也没想去相信或不相信你的话,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至于我为什么会笑,我也无法解释。
但我保证那绝对不是嘲讽。
她反驳说:“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自己。”
我回答:“眼睛只是媒介,心是不会骗自己的。”
她若有所思反问是吗。
我也无法保证,只好沉默以对。
谈话结束后,我打算去找妈妈商量,让她不要再为我安排这种没有意义的见面。别提余生,就连下午茶的时间,我也不想有人浪费在我身上。
我经常窝在自己的房间,很少在其他楼层停留。我沿着走廊行走,听到细微又模糊的交谈声。
房门并未关严实,正当我准备推门而入时,听到了公爵夫人的声音。
“你需要给西里尔斯一些时间。”
“我已经给他够多的时间了,他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任性得要命。”
妈妈苦闷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西里尔斯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吗?”
她们什么时候亲近到可以心平气和地交谈?我还想再听到更多有关我的评价,便屏息停驻在门口。
除了一声微弱又无奈的叹息,屋内再也没有发出其他动静。
我向内窥觑。
伊莎多拉依偎在我母亲怀里,她们对视,像被彼此的目光点燃,开始亲吻对方。一切举止都是如此自然,像早已重复过无数次。
公爵的突然病倒似乎变得合理起来,我已经没空细想这是否是一场阴谋,两人的形象也未在我心里变得狠毒。
透过门缝,在那延绵的情欲中我看见的是一种近乎反抗的意志。
我从她们的亲密读出爱,思考这爱从何而来,它像是无法施展给自己的丈夫,便倾覆在同病相怜的人身上。
我很快意识到这份自愿没有妥协。
炽热的感情并非是找不到男人倾诉才不得已诉诸同性,而正是因为同样糟糕的经历,她们成为了最懂彼此的存在。
相爱本就困难,那从恨走到爱又需要经历多少呢。
两个女人像爬山虎一样纠缠在一起。
肌肤接触不是爱的目的,而是手段之一。
我悄悄为她们关上房门,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我走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试图将一切烦躁吐露到自然里。
塞拉斯和凯莱布刚好外出回来了。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赞叹被女人爱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伴随身体的发育,性似乎在他们脑子里占据更多位置,他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讲述情事,讲他们目前为止爱过几个女人,与她们做过哪些浪漫又疯狂的举止。
公爵夫人和母亲之间、兄弟俩和女人之间,同样存在着爱,我却产生两种近乎极端的态度,我的不解有太多了,我想寻求答案,却又没有倾诉对象。
因为对周围的人冷淡,我被痛斥为无心之人。
实际上,我的情感极其丰富,只是太过谨慎,才找不到倾注对象。
反过来想,大家是否太容易就将爱交付出去呢?
在情感萌动的年纪,人人都在试图去爱或接收爱,而我格格不入。
塞拉斯说,没有爱的青春期像蝉夭折的夏天。
我问他青春期的爱是什么样的。
他说,是陷入矛盾的思念,想藏在心底,又想人尽皆知。
其余的塞拉斯不愿再多说,他认为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懂这种感受的。
我只能另寻他人获取答案,我写信给艾尔伍德。他说这种话题适合见面聊。
隔日,我们坐在花园的石坛旁边,喷泉冒出的水声让我几度欲言又止。
明明我们是因为爱这个话题相聚,此时我又觉得提及它很突兀,甚至产生不安。
塞拉斯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我曾偷偷去找过艾尔伍德,但恰巧撞上某场小型聚会,他和几个贵族站在府邸门口谈笑着。
我躲在远处,产生一种矛盾的心理,我不希望自己破坏他们热闹又和谐的氛围,又希望艾尔伍德知道我来找他。
随后,一种质疑从我心底升起。
艾尔伍德希望见到我吗?他真的会高兴吗?
比起他的朋友们,我的存在可以说是毫无价值吧。
回想起那次的突然拜访,我越想越觉得失礼,讨厌自己不知分寸,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面对艾尔伍德,看到坦荡温和的他,我更为羞愧怯懦。
这种情绪疯狂地纠缠我,让我每每在夜里回想起,难受得失眠。
为了防止被它左右,我不得不向艾尔伍德坦白。
“是吗?当时的你在哪儿呢?”艾尔伍德语气平静。
“在那棵最大的橡树下。”
“那我注意到你了。”
那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艾尔伍德似乎读到我内心的想法,“你躲在那里不就是希望不被我发现?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那里,但如果你没有做好见我的准备,我又何必走向你,让你更加不知所措呢?”
“……”
“既然你现在愿意向我坦白,我也就不用装作不知道了吧。”
“别说了!我像个傻瓜一样。”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故意不说,简直就是想看我笑话。我胡思乱想了那么久。”
坦白并没有让我的心情好转,反而更糟糕了。
我放低声音,痛苦地说:“在你眼里我一定非常懦弱吧。”
我无法再和他进行交流,想就这么离开。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你,你就不会难受了吗?”
我无法预见未发生的事,但我感觉我还是会痛苦。
或许从我冒出去找艾尔伍德这个念头开始,我就注定受到折磨。
“西里尔斯,我们说过这个话题。你的灵魂无法住进我的身体,你也无法透过我的眼睛观察你,所以请不要如此笃定我对你抱有这种看法。况且,你能如此直白地评价自己,怎么算得上懦弱。”
我习惯被说懦弱,甚至无意识地贬低自己。艾尔伍德是第一反对我具备这种特质的人,让我实在好奇在他眼中我是什么形象。
我犹豫地问:“那你现在看清我身上的颜色了吗?”
他摇头说还不够,“距离不够,还没看清。”
我向他靠近了一些。
他先是一愣,扑哧一笑,捂住自己的脸。
“你笑什么?”
我看着他两只笑红了的耳朵,有些不悦。
“不是这个距离啦。”他稍微挪开手,露出一双眼睛,小声含糊地说:“是心的距离。”
“心的距离?那要近到什么程度?”
“这个该用什么来衡量呢?”他反问。
我视线来周围扫荡,由近及远,花草绿叶、流水蓝天,所见的一切都无法提供准确的参照。
这种非物质的东西该以什么衡量?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回答,那只能是感受。
这种感受是相互的,就连我自己无法为艾尔伍德的颜色下定论,却要他率先做出回答,未免过于苛刻。
“如果有一天你看清了,请记得告诉我。”
艾尔伍德凑到我面前,他歪斜着脑袋,白皙的皮肤在烈日下,散出金色的光晕,就连肌肤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变得清晰。
他笑着答应,弯起的眼睛让上下睫毛快要缠到一起。
这个开头让交谈逐渐变得轻松,我也更为自然地引入恋爱的话题。
我问艾尔伍德他对暗恋有什么见解。
他说暗恋不好也不坏。
“暗恋会让人敏锐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愿意为ta接触新的事物。对方会成为一面镜子,让你重新审视自己。同时,自己也会下意识寻求一种确认与联结,渴望回应是情感的自然溢出,需要消解没有被看见的孤独感。这也是为何有人因暗恋感到痛苦。”
艾尔伍德说,在这个过程中,主体默默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也在塑造更为完整的自己。
“这个想法好奇怪。说得好像爱是人生的必需品。如果这样才能趋于所谓的更完整,那缺乏爱的体验的人与他们相比,岂不是更为残缺?”
“这种完整不是个人存在的完整,而是延伸拓展。就像一个房间有许多窗户,每一扇窗背后都是不同的风景,它们都能丰富你的体验认知,帮你建立更真实的自我,爱也不过是其中一扇窗。人生的有限性让我们无法每扇窗都打开,然而这世界上也不存在必须打开的窗。”
艾尔伍德向我强调,“不必将爱过度浪漫化,也不用把它当做人生必有经验。没有拥有过它,不代表自己就不如其他人完整,因为还有更多其他东西值得我们去思考、去体验。”
他微微一笑,“这些只是我的思考,你不必全部接纳认可或者复刻。真正适用于你人生的道路只能由你自己创造。”
“自己创造?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的命运是神的意志,是必然的。我们自以为的选择也在神的计划之中,我们永远无法改变既定轨迹,更不可能创造一条属于自己人生的道路。”
“我曾经也和你有过同样的看法。怀疑我真的有力量推翻所谓的命运吗?直到某天我梦见了神。”
他停顿回味着什么,缓缓告诉我,“神说祂只负责指引,人的命运终究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我没得到指引,我真的被神抛弃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神信任你,因为你有其他更宝贵的东西指引着你。”
“什么东西?”
艾尔伍德默不作声,抬起胳膊,隔空指着某处。
我顺其低头,看向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