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60、第一章

　　下雨了,上海滩的冬天一落雨,更加湿冷,满地的泥泞干也干不了.
　　容静知想,她真的是颗扫把星,一回来就是容家的七条人命.她看着那几方墓碑,又想,估计容老太爷死也不会料到,他会和自己的三个孙子同一天入葬.
　　她也没有料到,自己在容家竟然有个痴情的二哥,痴心的三哥.她看着铁桶里头烧着的那本日记,那是容静远的日记.听母亲说,容静远是为了容致远才中枪的.
　　容静知站在雨里,她想,上海的冬天真是冷,就这样冷死算了吧.

　　项治宇走上墓园的台阶,就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她在做什么,自杀吗?

　　“容静知,” 项治宇脱下风衣,裹住容静知,一把拉过她, “你想死吗?”
　　容静知明明看着项治宇,可却两眼放空,指间扫过那一排墓碑, “项治宇,我真的会害死你,你晓不晓得?”
　　“我不晓得,我只知道我命硬.”
　　容静知摇着头,哭喊着, “你不懂的,你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你怕死?”
　　项治宇没接话,一把狠狠扒开自己的衬衫,容静知就看见那交错的疤痕,一道连一道, 分不清楚长短新旧.
　　“我怎么没有死过,阎王老爷不敢要我的,我手里有那么多条人命,你也一样,和我一样.你这样,不会冷死,只能让你病得生不如死.”
　　容静知收住眼泪,看着那些疤半晌,抬头问, “是吗? 那就好,生不如死更加好.” 说完, 便晕了过去.
　　项治宇打横抱起容静知,想,她分明不是皮包骨头,可怎么这么轻.

　　容静知睁开眼就看见母亲陪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轻声念着.
　　“醒来就好.” 白晶合上手里的圣经, “没想到,你还是要嫁给项先生.” 她苦笑着, 端过一碗药.
　　容静知盯着那碗乌漆抹黑的水,拧着眉问,一开口,嗓子火烧似得疼, “有西药吗? 我从来不吃这中药的,你晓得的.”
　　“没有西药, 多喝几贴,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淋雨.” 项治宇走进屋子,听到容静知哑着嗓音,想到那人晕过去前的那句话,拉长了脸.他朝白晶点点头,接过碗, “要么喝,要么就拖着,生不如死很好受, 对吧?”
　　白晶看着女儿手上那枚指环,又看看项治宇,想,逃不过也未必是什么坏事,顺其自然吧.

　　容静知夺过那只碗,闷一口气, 便喝了下去,药味在喉咙口鼻腔里乱窜,她死死盯着项治宇,一个恶心,就看到项治宇朝她嘴里塞了一块东西,是巧克力,她皱着眉,就觉得巧克力慢慢融化,香味盖住药味,渐渐地, 便不怎么难受了.她看着那只空碗,想到曾经也有人喂她吃药,那样细心,一小口,一小口,末了用吻覆住她的口,不让她吐出来.容静知不声不响,直愣愣地看着那碗,低声说, “项治宇,谢谢你.”
　　“你安心养病,病好了,我们就结婚.”

　　容家四小姐终于出嫁了,婚礼是西式的,极为简单.
　　教堂宣誓,交换戒指时,神父定睛一看,没了声音,容四小姐手上早就戴着枚指环,只见新郎掏出另外一枚一模一样的,仍是朝那无名指套去,他抬头看了眼神父,解释道, “希望套得牢一点”.

　　容静知又嫁了一次,她记得,一年前的同一天,自己是一身红,现在,自己却是一身白.她看着那两枚戒指,又想到了那条断了尾巴的翡翠鱼,她捏紧了拳头,想,蛮好,那戒指像长在指头上一样,不磕手.
　　神父宣布礼成前,却被新郎开口打断,只见新郎又掏出一对扣子,朝新娘的袖口一搭.
　　容静知愣住,她分明早就扔在西南七宝阁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项治宇开口, “我去寻过你,但是晚了一步.可绕了一大圈,你还是站在了这里.我不求过程,只求结果.”
　　又是一对玉扣,容静知想,头先那对玉扣是一场不幸的起源,那这对玉扣算什么? 不幸的结束吗? 但愿如此吧.

　　容家的风风雨雨一瞬就这么过去了,上海滩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容家从没有呼风唤雨过,现在老百姓们口中唠来叨去就一个称呼,项三少.不过,听闻中国城内的城隍庙也是风起云涌, 风声过后,出了个金少,人称城隍金少.人人都道那金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在银楼里头一站,就有几家小姐大着胆子上去搭讪.他微微一笑,说,小姐抬爱了,这银楼的老板娘看到了,会吃醋的.人人又称金少有才,他盘了整个月桂轩,上上下下翻整一新,倒作了几篇十分出彩的文章.

　　月桂轩本是一座银楼,售卖各种首饰,花色款式繁多,名声响亮,以贵著称,但无甚特色.
　　这金少刚盘了月桂轩,在翻修时,就拆了楼下一整排的雕花木门,均换上了玉石帘子,那帘子上的玉石子颗颗有鸽子蛋般大小,成色丝毫不比店里头售卖的玉器摆件来得差,真真大手笔.
　　金少把店里头的各种首饰花色一一规整,又重新取了雅致的名字, 比如簪子叫摸云,钗子称压黛, 耳环名为连理, 别针又说是不离.另外,他还推陈出新,连理和不离出了一整套红玉,取名胭脂扣.接着请来了当红的电影明星小蝴蝶现场宣传,大大小小的报纸一报道,这套首饰想不红也难.巧也巧了,小蝴蝶的新戏里头也戴上了这胭脂扣,美姑娘加上这胭脂扣,又被添油加醋地传了一阵,大家便说,小蝴蝶和金少真真是绝配呀,可金少说银楼是有老板娘的,但客人往来多了,那老板娘却怎么也没现过身, 便起了疑虑.后来,又传了说,老板娘是位无盐,貌丑却有才,所以才将银楼打理得如此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