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如水--清宫文》青蔼

34、（五）

　　玉忻来了，平淡的生活也开始有了颜色。我终于感觉到我是在活着，而不是在等死。这也是我和她第一次这么纯粹的呆在一起，终于没有了军务，没有了永远也办不完的皇差，也没有一大堆人来打扰我们。剥开了层层的束缚，我远离了权力，远离了荣耀，才发现，原来两个人的相处，是如此的简单。扪心自问，和玉忻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我竟没有好好的了解过她。
　　于是，我整天跟在玉忻的后面，我要好好的了解她，我要把这些年浪费的时间补回来。还有，我也确实是没有事情可以做。一开始玉忻还没有觉出来，可是几天之后，她就发现了。这些天，她一直在忙着整理带来的东西，有时侯突然一回头，看见我站在身后，会对我笑一笑，然后继续手头上的事。可是次数多了，她的笑容里也多了东西。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身子，抱住我的脸，亲了我一下，然后对我说“十四，我知道你爱惜我，可是，纵然你是我的老公，我也需要一些隐私。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对了，我给你列一张时间表吧。总是要学习、要干些有意思的事吧。整天跟在我后面，有些事，我都不好意思去干了”。
　　我有了一张详细的时间表，什么时候干些什么，在上面列的都很详细。我看着，皱着眉头，这也太忙了一点，那么一大堆事情。玉忻趴在我的肩膀上，一项一项的给我解释，到了一半，她也笑了，随口说道“这张表怎么这么形式主义，连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都规定好了。真他妈的逊…….”说到这儿，她一下子捂住嘴，脸有点红，连连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拿你当……，算了，我再拟一张，正常一点的。我们现在是要好好享受一下，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可也不能整天无所事事，要没事找事。”
　　终于有了一张玉忻说的正常的时间表。我现在每天上午比较忙，要练武，要教玉忻写字，还要看书。玉忻带来了好多的书，有历史，游记，还有以前她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下午，基本没事儿，我们可以出去爬山、散步，玉忻喜欢在陵区里瞎走，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有时候，她会突然地跑到一座房子面前，仔细地看好半天。对于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长了，我也习以为常了。现在，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以前的怨恨、不平渐渐的沉淀，我也能和她一起，欣赏起周围的景致，看到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我会问问她，为什么。
　　有了她，这偏远僻静的地方也不枯燥了，她总能发现很多的乐趣。可是，这终究是委屈了她。
　　后来，我发现，她有时侯会失踪一会儿，带着她的大侠，神神秘秘的。差不多一个多月之后，我竟发现看守我们的那些绿营兵，对我们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他们现在和气多了，也有礼貌多了。对我，也不是冷面相对，我要到那里，也会通融了。不久之后，连内务府、礼部、工部的那些官，也一反常态，都会跑来，和玉忻说会儿话，送来几本书，送来几株珍稀的树苗，再细细的告诉玉忻怎么种、怎么养。最后，竟发展到玉忻可以到附近的县城里逛一圈，买点东西。
　　我大摇头，这个玉忻，在这种地方，她竟也能过的这么精彩，弄出这么多的花样来。如果我不知道她的那些事儿，我一定理解不了。一天晚上，她对我说起皇上登基之后的政事。我才知道，青海的罗卜藏丹津的叛乱已经平息，我的心头一热，年羹尧和岳钟琪终究不是庸才。玉忻好象知道我的心思，她拍拍我的手，说抚远大将军这个职位，谁都坐不长，以皇上的心思，不会放任这么大的权利在一个人的手里，而且这兵权，自古以来就是将军的催命符，从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等到青海、西藏的局势一定，就是卸磨杀驴的时候。我笑了，玉忻看人，一向就是这么直落人心，一点情面都没有。四哥，皇上，还真是这么个人，她一点也没有看错。
　　我笑着对她说“那你现在该给我说说，守灵的这些人怎么样了吧，你的手段？”
　　玉忻正色的说“十四，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一年的薪俸有多少？”
　　我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连自己的俸禄是多少都不知道，银钱的事情，我从没有经手过。
　　“十四，这里的这些人，象那内务府总管、礼部尚书、工部尚书这些官，他们一年的俸禄不过几百两银子，而那些看守你的绿营兵，一年还不足百两。皇上现在刚开始实行养廉银子，相当于每年给他们加了薪俸。可是在这种清水衙门里，那些当头的，每年不过加了千两。我不过是用钱来改善了一下我们的生活。各取所需而已。不过，皇上，你的四哥真的用心在做，他，还是最合适做皇帝的。”
　　是啊，我知道玉忻的意思，从来，四哥做这些事情，都是最好的。他，的确是比我适合。可是，看着身边的人，我伸出胳膊搂住她，这一年来，她又瘦了。成亲这些年，始终，我带给她的，都是忧虑多于快乐。可是她对我，却一直是不离不弃，所幸，我还有她。我知道，只要有她在，我就会平安，就会幸福。她的那颗玲珑心，全是为着我的。
　　“玉忻，你要当心你的身子，我，只有你了”
　　她把头靠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十四，要不然，从明天起，你教我练武得了，能强身健体，你教我，我又可以偷懒，你看，我都不让大侠教，省得到时候想偷一下懒都不好意思”
　　我笑了，她先想着偷懒，“我教也不许偷懒”。

　　二年的四月，十哥被圈禁。玉忻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一冷，他终于开始报复了吗？玉忻握住我的手，“你放心，十哥他为人豪爽，他，不会有什么的。”
　　是啊，我现在已是自顾不暇了。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这首诗，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重复，也许，当四哥登上皇位的时候，我们的宿命，就已经注定了。
　　不知道八哥、九哥怎么样了，我看了一眼玉忻，她一向和八哥谈的来，她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我对她说“玉忻，我们一定要过得好，一定要快乐，知道吗？”这话，其实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我们的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我只希望，不要再有坏消息来打扰我们的日子了。每隔几个月，会有人从京里送来东西，乱七八糟的。有书，也有衣服、布料，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象四川的豆瓣酱、东海的鱼干、虾干，江南的秋油、黄酒，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怎么吃。可是玉忻却是早有打算，她把那些布料，贵重的送人。剩下的，打算自己做衣服，说是消磨时间。后来干脆弄来了一套绣花的家什，说要开始学习女红。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要做这个，她显然知道我的疑问，发誓似的告诉我，一定要学会做好，而且，一定要把第一件作品送给我。
　　看样子，以后我要适应这种不断的惊奇了。
　　那些希奇古怪的东西，玉忻说是拿来作菜的。我记得玉忻第一次做“川菜”的时候，整个的厨房都笼罩在一团烟雾里，连我这个站在外面的人都被辣得直咳嗽。果然，不一会儿玉忻就从房里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我笑了，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还能入口吗？可是吃起来，还是真的不错。玉忻得意的告诉我，这川菜，最适合她这种水平的人作了，如果做的不好，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至多会说，这菜太辣了，都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以后，玉忻还经常下厨，只是她这做菜的本事，实在有些起伏不定，有时候做的很好吃，比以前家里的厨子还要出色。有时，那菜是实在难以入口，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吃两口，意思意思，不忍心让她失望。可是这种感觉真是很好，每当她要下厨，我都会想，她今天会做出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来，是好吃呢，还是难吃。不过，她熬的汤，要比她做的菜要好多了，起码水平稳定，还不时有精彩。她的心思也真是千回百转，会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竟只用文火，熬出一锅鸡汤，那鸡汤，象水一样的清透。这种功夫，真是让我佩服。还有，她还会包馄饨、饺子，她说南人都把饽饽叫做饺子，饽饽只是我们满人的叫法。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会叫我在一旁看着，说是有家庭的气氛。我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在忙活着，给她擦擦脸上沾着的面粉，再相视一笑。
　　我，终于体会到了她所说的家庭气氛了。身为皇子，我从小就有了太多的责任，也有了太多的特权，那些特权于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没有今日，我永远也体会不到，我会因此而失去了太多的乐趣。
　　我们兄弟，从生下来就离开父母的身边，被送到阿哥所教养，照玉忻的话说，是在流水线上养大的。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和我说过，我明白的。我们从小就没有家庭的观念。大了，回到额娘身边，我看到的额娘，是一个寂寞的，孤独的女人，她一辈子都在等着皇阿玛。而皇阿玛的陪伴，对她来讲，不是一个丈夫的责任，而是一个皇上对嫔妃的恩赐。对我来说，皇阿玛，他先是一个皇上，然后才是阿玛。天伦之乐，我们始终在旁边看着，但却都没有拥有过。我们从小不缺女人，可是，那不是伴侣，而是地位的象征，是财产，是为了养育后代。
　　遇到玉忻，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我才知道了，会有这样的女人，日子可以这样来过。一个家，对我来说，是温馨，是安定，是永远的乐趣。从小，我就是最受宠的，现在，我仍是最幸运的。因为我有了这样的一个家。
　　我们爱新觉罗家族有情种，也有幸福，可是他们的幸福都太沉重了，有太多的人看着他们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只能象流星。因为不幸福的人太多了，而他们的幸福又太明显了。想一盏烛光，被周围的坚冰冻灭了。可我不一样，我的幸福，是我和玉忻两个人之间的，与其他的人没有关系。也只有我们两个，才能体会到。
　　雍正三年，我被降为固山贝子，看守景陵。接完旨，玉忻靠在我的身上，摇晃着，对我说“你好啊，就是降了爵，还是比我这平头百姓官大，贝子，什么意思，是表示你是先皇的儿子吧？还是一个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