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一) ...
-
皇阿玛殡天了。
四哥继承大统。
我是在西宁的军营里知道的。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头的一根线一下子断了,只剩下兄弟了。可那是些什么兄弟?将近二十年的夺嫡,象一个磨盘,把剩下的兄弟之情都磨成了粉,随风吹走了。没剩下什么。大哥,二哥、老十三,圈禁。八哥,落到什么都不是的下场。剩下的几个,这些年都在韬光养锐,小心谨慎。
我庆幸,我还可以带兵作战。远离朝堂。
我们兄弟,从小就接受了皇阿玛的严格教诲。六岁起,我们开始在上书房读书。有汉人师傅,教我们儒家经典。有内谙达,教授满文和蒙古文。有外谙达,教授弓箭骑射技艺。我们每一个兄弟,从没有因为皇子的身份而有一点偷懒。每天我们从寅时(凌晨3点)开始一天的功课,一直到酉时(晚19点)结束一天的功课,只要我们在京城一天,都要这样过。我们在一起读书,一起骑马射箭。即使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是要这样过的。可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大到皇阿玛不认识我们,就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一点一点的变的陌生,最后再变成敌人,那种凄凉,只能自己体会。
又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人,我感觉喉头一紧,差点喷出血来。四哥,这个四哥,他能怎么对我。这些年他的清净王爷做的不错,竟也合了皇阿玛的意。大军征西的时候,四哥掌管后勤。八哥当时还提醒我,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哼了一下:枉你还是八贤王,和老四斗了这么些年,竟一点也不了解对手。我一点也不担心,四哥就是拼了老本,也会保大军的周全,不会有一点的闪失。这一点作为,他还是要在皇上面前做足的。我倒是担心你,八哥。
果然,四哥的人,无论是阵前的年羹尧,还是督管粮草的李卫,都是精明强干。尤其是年羹尧,文人出身,却勇猛善战,累立战功。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都佩服四哥,手下人没一个示弱的。倒是八哥派来的人,我还是给他留了情面,没杀他的奶公,只杀了亲随。我想八哥应该明白了,在京城里,再怎么斗,无伤大雅。可是在军中,却容不得那些龌龊的事儿。我是将军,我手下的士兵是要为大清开疆辟土的,容不得有一丝的马虎。
这就是我们的兄弟之情。倒是对头,有时侯反而能帮你一把。
奇怪的是,我没有接到八哥的密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按说这等大事,八哥应该很快会给我密报的。我们现在,还算是一头的,从二废太子之后,八哥他们把宝全押在了我的身上,在他们的吹捧之中,有一阵我也头脑昏沉。可是我马上就清醒了,在这个圈子里,没有感情可言,有的,只是实力,还有圣眷。这件继位大事,还真是有些不对。年前我才回去过,皇阿玛的身体不好,这我知道。但是四哥的为人,我也知道大概,他是我们兄弟里,最最心思沉静的一个,连八哥也不如他。这是一件大事,是朝廷改天换日的大事,却如此的诡异和不动声色,像足了四哥的为人,让人不得不生疑。
四哥派了人,和我一起回去,明为护送,实为押送。哼,太小瞧我了,是以为我会拥兵自重,还是以为我要抗他的旨。那皇位,我本志不在此。只是这些年身为皇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旋涡里,脱不开身了。
我还记得以前看过钱塘潮,那汹涌的潮水,夹裹着泥沙,呼啸而来。我们这些兄弟,又何尝不是。我们卷进去,又有几个是自愿的,是皇阿玛把我们教育的太好了。可是我记得玉忻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即使是在夺嫡最激烈的时候。有时侯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身处在那样一潭混水里,我只能尽力而为。我们夺嫡,也是为了大清,我相信我能做一个好皇帝,我要像皇阿玛那样,做一代明君,开创一个盛世。
我回去,我要回京城。不但是为了皇阿玛,更是为了我们兄弟之间,要有一个最后的了结。
这一年战事基本平息,西藏也终于算是安定了。驻军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震慑蒙古。交代了军事,我带着十个侍卫,快马向京城奔去。一直到了太原府,我才接到了八哥的密函。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我没有想到,老四竟有这么大的胆量。而皇阿玛,去的那么快。
正是寒冬,临近春节。这一路赶来,风霜雪雨,那两个跟着我的人,很是受罪。正好,也让他们尝尝风餐露宿的味道。一路上,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冷笑,竟到了这个地步,竟到了这个地步。这和直接逼死皇阿玛,有什么区别。
到了京郊的潞河驿,竟不让我进城。让我等在那里,还将我软禁起来。这时,我才有眼泪,才有感觉,皇阿玛,他真的不在了。我,竟然不能在他的棺椁前给他烧一柱香。这时候,我才想起了玉忻,我的福晋。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出征这些年,她的身子一直不好。可她给我的信里,从来都没有提过。老四,不会对她怎么样吧。
到了后来,我反而不担心了,这样的局面,她应付的来。可是,近在咫尺,却见不到她,我真是心疼。
直到有一天,内务府派人来直接把我带进了皇宫,竟没有让我到皇极殿,而是让我先见了四哥,应该叫皇上了。我知道我很冲动,现在我已经记不起当时和四哥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他直接把我押到了景陵,等待大祭。没有让我见额娘一面,没有让我回家。
在皇陵,我知道我的罪名是:无知狂悖,气傲心高。皇上说:“朕望其改悔,以便加恩。”他是成心的,我知道。他现在开始享受胜利了,他要用这个方法来羞辱我,来报复我。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想让别人都和他一样。他的心思,还象小时侯一样,缁铢必较,不给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这么多年的隐忍,他终于爆发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改了性子。皇阿玛曾说他喜怒不定,要他戒急用忍。原来人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变的。
他现在,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大祭期间,额娘也死了。我想我的世界变了,我不再是阿玛、额娘的小儿子了,我现在是皇上的弟弟,一个可能是他眼中钉的弟弟。还有剩下的人,我的哥哥,我的弟弟。我竟是现在才发觉,原来老十六、十七,早就是四哥的人了。就连他们也卷进来了,他们才多大。老十三终于放出来了,十年的时间,当年,我也……..。
还能说什么。已经尘埃落定了,我记起了玉忻曾说过的话:这场兄弟之战,没有对错,只有胜败。当年她这样说过,而现在,我从没有想过,我要用这话来安慰我自己。
我也知道了,他的继位,确是有许多的蹊跷。谋朝篡位谈不上,擅改遗诏也不见得是真的,我看是伪造遗诏还差不多。还有,皇阿玛死后,京城九门关闭六天,诸王非传旨令不得进入大内。隆科多,九门提督,早就是老四的人了。还能说什么,他做的干脆、利索,等别人反映过来,已经是木以成舟。这就是八哥的谋划,还有九哥、十哥,我那些同谋们,哪一个不是满脑子谋划,竟连这一点都没有了到。
我住在景陵的行宫,每天的夜里,我都要披衣下床,去看看隆恩殿,看看正在修建的碑亭、牌楼门。那些石相生,在冷清的月光下,无言的立着。十六个,也许就是为了能在自己的墓前立这十六个石像,我们兄弟才这么撕杀,这么杀人不见血的互相折磨。地宫的门,也是开着的,这些天一直在连夜施工,却没有人声,只有工具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即使在白天,也能传的很远。
直到有一天,我爬上了黄花山,看到了荣亲王和裕宪亲王的墓,我才惊悟到,这也是我的墓地。我没有当上皇帝,那我就只能附葬在景陵。荣亲王,世祖的爱子,孝献后的儿子,算起来还是我的叔叔。那么凄凉的一家人。太皇太后和皇阿玛,那么不愿意提起的女人,还有她的儿子。世祖死后,那十大罪的罪己诏。他,是为了孝献皇后吗?
裕亲王福全,我的叔父,我曾经见过。“裕亲王向以损一目不得立”。多好,所以他愿为贤王,所以先皇一直对他亲厚。难道身在皇家,就只有这样,才能平安吗?才能兄弟相亲吗?
八哥给我信,他的意思我明白。他们,八哥、九哥、十哥,只怕下场比我还惨,所以他们还想一博。九哥说“我行将出家离世”。但他的心里比谁都明白,现在的皇上,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他的。他不会亲手杀了我们,但他会折磨死我们的。
我要吗?这是一个机会,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是我要么?先皇教诲我们做人的道理、治国的道理,是为了大清,为了天下黎民。我们兄弟从小开始,半夜起床,上早课,即使是数九寒冬,也没有松懈过。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是半醒的坐在椅子上听课的,天都没有亮。我们是为了学好本事,也是为了夺嫡。可不是骨肉相残,那样只会让天下人耻笑了。就算是为了大清江山,为了先皇的教诲,我也不能这么做。
我不是没有想过,那个位子,有着巨大的力量。所以我们每一个可能的人选,斗的不可开交,还斗了那么多年。我想过,那个位子,可以实现我的理想,我的抱负。是我从小开始,读书、练武的动力。
还有,一个皇后的位子,是我能给玉忻最好的礼物。我知道,玉忻的雄才,玉忻的见识,不输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