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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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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的天,山东济宁道的天已经起了暑热,玉米长得齐膝高,中原大地上泛起悠悠绿浪。
隶属于济宁道的单县谢庙村,正有一户人家在办喜事,这户人家不是旁的,是谢庙村最大的财主谢文宪家。
他膝下有三个儿女,大女儿是早逝原配所生,后续娶了邻家村洼子楼的小媳妇牛氏,又生了个女娃儿。
不过这个女娃儿却是排行老三,原是这个谢文宪孝中寂寞,和家里的女佣人有了首尾,生了个儿子,排行老二,只比那大女儿小一岁,比那三女儿大一岁。
三进门青砖瓦房的大院里热闹非凡,皆是来观礼贺喜之人,有近邻远亲,有佃户佃农,先提着礼到礼房登记,再去堂屋和财主说话。
里屋另有一众太太小姐围着当家主母谢牛氏说着喜庆的场子话。
相比之下,后院的西配房显得有些冷清。
“吱呀”一声,一个模样清秀的丫头从西配房里出来,抬手关上门,手里拿着个玉佩,脸色喜气洋洋的朝前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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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芝睁开眼,只觉得脑袋沉得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红烛高烧,绣帐低垂,还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触手所及皆是滑腻的绸缎。
她这是……在哪儿?
上一秒的时候,她明明还正在回老家的飞机上,刚问乘务员要了个毯子准备睡一觉,再一睁眼,她却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环顾了一下四周,家具环境都透着点年代感,不对,这应该不是现代了吧?
好家伙,穿越这种事也能让她赶上?!
她就说怎么觉得睡得不踏实,朦胧之中飞机似乎颠簸不已,再然后她就没意识了。
不是说的飞机是所有交通工具里安全性最高的吗?
不对,是事故率相对最低的,但这么小概率的事件怎么偏偏让她碰到了。
谢青芝欲哭无泪,她好不容易辞职,结束了悲催的996社畜工作,想回山东老家考个基层公务员,然后躺平的。
结果就穿越到这儿来了,辞职后的好日子她还一天没享受上啊!
算了,她辞职也是为了重活一回,在哪个时代不都一样。
反正在那个时代里,也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只有诛求无厌、一味向她索取的父母。
既然来了这个时代,那她便替原主活下去吧,只是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虽然996的工作很忙,她在通勤的路上也刷到过不少穿越小说电视剧什么的,一般都是原主和穿越者几乎同时死去才会穿过来。
怎么她刚一穿过来,就要出嫁了啊?
原主出什么事了?
谢青芝撑着身子坐起,环顾这间处处贴着喜字的闺房,似乎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原主身上也没有明显的痛感和伤痕。
她还尚未理清现状,房门“吱呀”一声响起。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汉子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他眼神闪烁进屋先是环视一圈,看没别人,嘴角咧着,搓着手朝里屋的谢青芝走来。
看到床上漂亮的新娘子,牛二一下被惊艳到忘了走路。
没想到他这个侄女这么漂亮!这样的孩子要被自己……瞬间他有点退缩了。
但姐姐说了,这都是为了他的亲侄女儿兰芝,闫家可是比他们谢家更大的豪绅,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都赶得上锄地户子家一年的收成了。
床上这个青芝是闫家的亲外甥女,跟他牛家又非亲非故的,嫁过去只会是闫家一家人,哪里会想到他们。
但要是兰芝嫁到了闫家,那就不一样了,他牛二可是兰芝的亲舅舅,一准少不了他的好日子。
牛二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动了起来。
屋里冷不丁出现个中年男的,长得憨厚,但透着股猥琐劲。
谢青芝虽然还没有摸清情况,但这个男的在大婚之日趁没人摸过来,肯定不安什么好心。
眼见那男子涎笑着逼近,头还有些昏沉的谢青芝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的坐直身子防备起来。
敛眸片刻,她便有了主意,面上佯装怯懦地向后缩了缩,手指实则悄悄摸向了身后,慢慢解着用来绑喜被的红布条。
“你再走过来一点。”谢青芝不急不慢的招呼,手中动作不减,将红布条悄悄团在手中,打成活锁结。
感谢短视频时代,让她刷到过不少如何在紧急情况下快速制服坏人的视频教程,刷到的时候看完随手就点了收藏,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用到。
牛二这辈子就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听到她正温柔的叫他过来,先是一愣,下一秒脚就不听使唤的走上前,“大小姐……”
谢青芝听得恶心,背后手的动作不停,直到结打好了,“你把手握成拳头伸过来一下,我看看。”
视频中讲解说,人一般在精神兴奋状态下,在听到明确指令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照做。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那汉子果然乖乖的把手并在一起握成拳头伸了过来。
谢青芝见状敛下所有笑意,猛地将活锁结拢在男子手腕上,然后使劲一抽,瞬间变成越挣越紧的死锁结。
不等牛二惊呼,她又迅速起身将红布条绕过窗棂上用于防盗的铁条上,用身体借力狠力一拽——
牛二整个人被掼在了窗台下,胳膊反扭成一个极痛苦的姿势,半条身子还耷拉在床下。
成了!
谢青芝迅速系好绳子,这男的就被她这么半吊了起来。
“嗷!疼疼疼!”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牛二显然没有料到,痛嚎出声。
谢青芝顺手捞过榻上的红盖头,团了团塞进他嘴里,居高临下俯视他:“闭嘴。”
不管还在挣扎的牛二,她抬眼看看外屋,等了一下并没人进来。
刚刚她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门外要是有人守着,现在就已经进来了,谢青芝便确认,就这男的一个没有团伙,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有话问你,你要是再嚎一声我就骟了你。”
她语气依旧轻柔,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牛二吓得一哆嗦,竟真不敢再出声。
谢青芝这才扯出他口中布料,慢条斯理地问:“说吧,你是谁?我又是谁?谁让你来的?又是过来做什么的?”
她脑海里并没有关于原主的记忆,先从这男的嘴里套一下话吧。
牛二被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吓破了胆,结结巴巴道:“我牛二,您不认嘞我啦?您是谢家大小姐,今儿本来是您和闫家表少爷大喜嘞日子……是、是俺姐,谢家大太太让我来嘞……她说、说让我来……生米煮成熟饭,你这亲事就黄了,好把兰芝小姐嫁过去……”
一语言罢,谢青芝心头一凛,电光石火间,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涌进脑海——
她穿到了民国八年,成了富户谢文宪的长女。
三岁的时候原主母亲早逝,父亲续娶了邻村小他十岁的牛氏,导致原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青芝,在牛氏的教养下变得沉默寡言,性格怯弱。
本来今天的谢青芝是要嫁给娘家表哥闫瑞平,这门亲事也是闫家那边一手推动的,孩子从小没了娘,想着嫁回本家来也能照拂她一二。
只是,谁都没想到就在刚刚,这个女孩,喝下了后娘给她准备的那碗掺了料的红糖水。
估计那牛氏也没想到,她下的剂量竟让原本的谢青芝一命呜呼,才让同名同姓的谢青芝穿到了这具身体里。
原来是这样,估计记忆没第一时间涌现,也是因为这个药劲的原因吧。
谢青芝粗略的过了一遍女孩儿的记忆,基本上都是在这个三进门的院子里,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发呆,透着股阴雨朦胧梅雨天的气息。
谢青芝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这个女孩,一生都没能走出这个牢笼。
哪怕是今日这样唯一一个机会,也被牛氏一家夺去了。
想换嫁?
这事,恐怕不会单一个牛二这么简单,肯定是牛氏在背后搞得鬼吧。
不过,都民国八年了,大清都亡了快十年了,怎么还有嫁亲表哥这种事?
看来封建余孽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了,哪怕在现代,也有不少迪奥癌。
原本的谢青芝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既然她穿过来了,近亲结婚她是不可能愿意的。
哪怕是那个表哥家再有钱,也是不行,在她没能经济独立之前,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里。
但要想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别说女子了,就是男的也得有一把子好力气,才能在财主手下混点活计,当个扎觅汉,还免不了被压榨的命。
与其等着被算计,不如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不嫁给表哥的同时,还能有个理由不让她的婚姻再被算计一次,给她点时间,先搞点钱再说。
而且,她所穿的身体,是财主家的大小姐,更是另一户大财主闫家的外甥女。
不管怎么说,单论出身这一点来说,还不算是天崩开局。
先过了眼前这关,她再好好盘算,怎样再多争取一点既得利益。
从原主过往的记忆中,谢青芝也能窥见几分。
外界都以为那个便宜爹很宠原主,实则也不过是个糊涂蛋,只相信自己见到的听到的。
那牛氏虽然没脑子,却是个会演戏的茶艺达人,小小的女孩哪里玩得过她,那谢文宪还一直以为女儿是长大了知羞懂事了才变得话少的,常常不问后宅之事。
这个牛氏既然敢用亲弟兄来害原主,估计是仗着可以轻易拿捏原主和便宜爹,以为在事出之后和牛二划清界线便能脱身。
可惜。
她穿来了。
事在人为,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一切就都充满了未知,那牛氏不是想让谢兰芝嫁过去吗?
等谢兰芝嫁过去之后,那她能做的选择可就变多了。
这可是牛氏亲手递上来的双刃刀,从现在开始,她便自食其果地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只要谢兰芝在闫家一天,那这便是他们一家永远不可摆脱的原罪。
加之便宜爹偏听偏信的自以为是,那她以后无论做什么,永远可以利用他们自己递上来的错处。
只消她一句“若不是当时太太兄弟,我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那这个错处在谢文宪这里,就永远都无法被绕开。
不仅她今后行事能更方便一些,还能借此来圆了她性格大变的异常,更是对原主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
既如此,那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牛氏一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那就让她帮着推一把吧!
想着,谢青芝下了床。
刚刚穿过来就进行了一系列大动作,加之原主还喝了加料的东西,她身形有些踉跄,扶住桌子才稳住没有倒下去。
拿起纸笔写了点东西,重回床边,给那牛二看了眼,“我解开你,照我说的话做,再把今天我让你做的事全都给我烂肚子里,只要是让我知道你说出去了,就有人随时上门把你骟了,你就是逃到天边,我一样差人找到你,你总要睡觉,总要吃喝拉撒,只要你一个不留神,就——”
谢青芝淡淡撇了一眼他身下,牛二顿觉身子一紧,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大热天的竟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点头。
见他这么不禁吓,谢青芝冷嘲地勾了下唇角,不过她的确也不只是吓吓他这么简单,从他出去谢宅开始,她就花钱找个靠谱的人,每天去吓他一回。
这牛二记忆中也来过几次谢宅,丫头柳叶跟原主提起过不少次,是个没脑子的窝囊汉,什么都听那牛氏的,像条狗一样。
说不定吓几回以后,他就再不敢造次了。
谢青芝将纸叠起来,走到外屋打开了门。
屋外并没有人,但谢青芝敏锐地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抬眼朝对面睨了一眼,对面东配房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关门声。
是那个要替嫁的妹妹吧。
她轻笑了下,将手里的纸条佯装递了出去,实则丢在了一旁的屋脚下,回来跟牛二说:“我让柳叶去叫人了,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
牛二叫苦不迭:“大小姐您放心,你说啥我干啥,绝对不会多嘴头子嘞!”
心里已经开始埋怨起牛氏来,都怪姐姐,说嘞怪好,说啥也不用他管,叫他只管过来就行,剩下嘞事她会看着办,但也没说大小姐能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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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配房里。
门口的谢兰芝劫后余生的抚着胸口大喘气,她怎么也没想到谢青芝竟然出来了。
她刚刚分明……
分明看到舅舅进了她的房间。
只是一眼,不知为何,谢兰芝感觉自己像是一眼被看穿,浑身的汗毛也在那一瞬间立了起来,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一样,自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感。
不是,她为什么要怕谢青芝啊,她一个马上就要被世人唾弃的人。
娘虽然被跟她说具体的计划,但舅舅出现在这里,她也能猜到一些。
眼见谢青芝满了十八,家里便开始为她议亲,谁曾想见了几个,爹都没叫愿意,眼见着满了十九,年前的时候,闫家那边来人说亲,爹就愿意了。
闫家表哥二十的时候,本来也在说亲,也是相了几个都没愿意,直到说了谢青芝,他一口就定下了,说是自家表妹,知根知底。
谢兰芝见过表哥几次,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小时候她就幻想过,这辈子要是能嫁给表哥这样的人,该多好,怎么偏偏是谢青芝,那样娇柔的人,真是配不上表哥。
转看她自己呢,也是相看了几家,但那些人要么是家底还不如谢家呢,要么是长得歪瓜裂枣实在不堪。
看来看去,她最后定了邻村的一个锄地汉子,也就他的样貌让她看顺眼了,到时候出嫁的时候,让达达(爹爹)多给点陪嫁,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亲事是她自己愿意的,但一想到谢青芝嫁的表哥,家世和样貌都那么好,她心里就觉得不甘心。
他们的亲事定在了六月底,几天前娘问她想不想嫁给闫家表哥,她惊呼,可以吗?
娘只叫她安心等着,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安安静静的,等着结婚那天穿上嫁衣盖上盖头上花轿就好了。
再后来的事,她现在知道了,可谢青芝……
不知为何,谢兰芝心里慌得不行,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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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自前院涌来一阵嬉笑的喧闹。
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有道嗓音显得尤为尖利:“……快来看看俺家嘞新娘子!打扮得天仙似的,保准大家一见就喜欢!”
陷入思考的谢兰芝吓了一激灵,慌张的起身,想开门,手放在门栓上,又松开了。
她回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娘给她准备的红嫁衣,绸缎的料子滑腻,让她的心情也踏实了一些。
随便吧,谢青芝的下场管她什么事,又不是她决定的。
外面传来众人嘻嘻哈哈应和声,谢兰芝想,那些人一定正簇拥着她娘去姐姐的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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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谢牛氏心里头就乐开了花,只顾着伸手推门,没有瞧得见门根儿底下躺了个纸条儿。
众人也一心的想着那没怎么出过门子的谢家大小姐,也都没朝脚底下看一眼。
“吱呀”一声,西配房的闺房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