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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人皮灯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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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再去瀛苑的地下监牢,只听衔珠带话说,□□是歇斯底里惨叫了半宿,声音才慢慢低下去的。
刀手为了不让他快死,只先剥了他背后和前胸的皮,又在他伤口上抹了薄薄一层石灰粉止血,血肉便被烧得发白,血不流,人便不会即刻死,只会饱受石灰灼烧血肉的刻骨折磨。
等着熬到第二日清晨,还可隐约听见他声若悬丝的呻/吟声,到了傍晚时候人才断了气,算来整整熬了一日。
从始至终,随同□□一齐被捉的几人都是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致死,眼见剥皮露肉,淌血断气,犹是在□□挺了一夜亡了之后,刀手就当着他们的面,切断□□的手腕脚踝,抽筋断骨,最后连着头皮将整张人皮完好无缺的剥下来,用石灰烧干之后,就钉在那几人监牢对面的墙壁上,以供观瞻。
而□□刚没气,晏柏安便立刻传了令下去,刘家一族男子全诛,女眷流放,亦有充作军妓官奴的。余人见了便没有不怵的,饶是再硬骨气的人见了闻了也顾忌三分。
这世间的确有人并不怕死,正所谓人死不过头点地,也只是一眨眼便过了,可坏就坏在到底如何个死法上,就算挨过了剥皮凌迟之苦,明知家中老小也难幸免于难,便是死也死不瞑目。
所谓中正不阿,忠心耿耿,那本是晏柏安最厌的,他喜欢摧毁这些所谓的不变,于是□□才会是下场最惨的一个。
倒也有两个刚毅不屈的,狠了心扔下老小死活,随着□□一并去了,余下三人禁不住吓,倒是招了,只是关键的细处并不多,想摸出江南那几人踪迹,确有难处。
傍晚时候,晏柏安让衔珠唤我去书房,我去时乔清然人也在。我推门,乔清然转眸过来,看见是我,遂调转眼色。
“既然得了些许线索,我们自是不可先输了时机,五皇子手下的人已经先我们一步下了江南,你明日便先行,我还要处理余下事务,要晚些过去。”
乔清然拱手道:“侯爷放心,江南的事便交给乔某就是。”他顿了顿:“与那三人同去,可否信得过?”
晏柏安笑道:“谁说我要信他?”
乔清然一滞,显然不知晏柏安意思:“那侯爷的意思是……?”
“如是,你可懂我意思?。”晏柏安转身望向我,面带温软浅笑。
“侯爷的意思是,五皇子应是得知乔家事后□□等人被捉一事,也是他遣人下江南的意思。恐怕乔公子未必能真的找到那几人,不过倒可得到一些线索。”
乔清然似乎有些懂,蹙眉瞧我:“你是说五皇子会暗中下手?”
我笑:“应是如此,即便这些人并不清楚详情,可总是了解些细枝末节。五皇子断然不会给我们慢慢查下去的机会,□□会不会说五皇子心里定然是没数,所以他要找到这些人其中的一个,了解清楚。”
乔清然闻言恍然大悟,调过眼去看晏柏安:“侯爷是说,这些人是……”
晏柏安衔笑:“乔兄,有劳你盯得紧点儿,就算保不住三个,总要留下一个可做通风报信的,日后他还有不少用处。”
乔清然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方才退出去,等到人走了,晏柏安方才坐在位上品茶,幽幽道:“你去让衔珠私下预备东西,明日乔清然走后,我们也启程。”
我料想到晏柏安会有动作,却又怕周旋在三个人之间的他,稍有不慎下场必是惨烈,可我却不能多说,只因着他眼前已是无路可走,我甚至找不到有什么理由可去光明正大的说服他罢手。
我斟酌再三,开口问他:“你盯紧五皇子这面,那太子那面……”
话没说完,晏柏安猛地侧眼盯我,眼里泠泠一片,容色不善,压低了声音斥道:“如是,莫说我从未告诫你,有些事不由你插手,你便莫要沾它,记得,下不为例。”
想说的话再次吞回腹中,我看他,他亦看我,眸中的厉色不褪。
“留下我吧,你若不愿我问,我便绝口不提,只是这院子里需要有可靠的人守着。”
晏柏安搁下茶杯起身,负手走至我面前,我垂头凝目,听他轻浅道:“如是,‘先为家,后为己,这才是个男人’这不仅是我要说给□□听的,也是给你听的。”
我心有微急,抬头看他,辩道:“可是……”
长指骤落,轻压我唇畔,晏柏安倾身向我,莞尔,早不见刚刚的锐色:“如是,我会保护你,你信我。”
我怔怔望着他那般粲华绝艳,心头中品出的却是苦味,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懂,不愿剧终曲罢之后,只落得个人各天涯的结局。
可他不依,见我不说话,固执的扭着我身子不容我转身,弯起的嘴角吐出软软字句:“如是,你应我,你应我我便作罢。”
我梗了半晌,欲吐欲隐,终是只得点头:“我,应你。”
晏柏安笑笑,探身过来,薄唇划过我耳边,轻念:“如是,你生辰时候,我带你去扬州看兰,那株很稀罕的素冠荷鼎,我寻了许久了。”
我僵住身体,任由他抱着,心中已是翻覆难平。原来他都记得,记得我生辰,记得那株我顺口赞过的素冠荷鼎,可究竟是他有心如此,还是……
从前,我总站在晏柏安背后,见他笑如艳阳晃日,见他左拥右抱,见他冷血无情,看到心碎,看到念冷,已是不可再忍。
一生之中,又能有多少人事可让甘心沉迷其中的人彻底心冷如灰?宁死不往?若不是当真绝望到底,又有谁愿走出那一步?
“素冠荷鼎……”我怔怔轻念着,就似这字词灼口。
那时,水榭亭间,湖光潋滟,晏柏安俊艳绝绝,撩起一幅兰图给我赏:“素冠荷鼎,天下无二的一株,果是极美的。如是不是最喜兰花吗?你看如何?”
我探目望去,连连赞道:“确是独一无二的一株,惊艳至极,这名字也很是应景。”
“你喜?”他问。
我笑:“试问天下间见过素冠荷鼎的,有几人不喜?”
思绪间,听闻有人敲门,晏柏安应声,门外传来蒋筎声音:“侯爷,夫人们和客人们都到齐了。”
“我这就过去。”说罢他松了手,牵我出门:“扬州那面传信过来,说是再过三五日便是花期,刚好赶得上。”
我看他,没有再开口说话。
晚风拂面,挂了满园的纱灯随风轻摆,将森森树影,簇簇繁华晃得忽明忽暗,我行在晏柏安身侧,裙摆如波,与他衣袂撩做一处,一白一黑,是永不能化为一起的分明。轻叹溢出口中,满心的事沉得我坠坠难安。
这日请来的人都是熟客,除了乔清然夫妇还有□□身侧招供的那三人,而其他女眷也列在席间,我们到的时候汪筱环瞪我一眼,冷哼着扭过头去。
寒暄过后,饭没吃一会儿,外面便来了两个人,我探目瞧去,霎时一怔。
蒋筎上前:“侯爷,曹通到了。” 言罢,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正弯腰垂头,目不敢抬,而最显眼的是那人手里提着三盏灯笼,灯色通亮刺目,霎时将厅室照得仿若白日。
晏柏安见了他来,笑的更甚,懒懒问道:“手倒是利落的很,这么快就做好了。”
曹通撩摆跪在地上磕头:“禀侯爷,小的将这些皮质做过处理,薄而结实,不生虫亦不会腐烂,若是沾了水,只需吹烤干了既可,连皱褶都不生。”
我见之再没了食欲,曹通便是那日的刀手,他手上三盏灯笼制作极其精良,朦胧透亮,似乎一触即破般的薄,皮质随着灯骨的弯曲形状裹出美丽的灯形,上面还有精致彩画,千篇一律画了蔷薇,且一盏一色。灯虽美,只是外人看来如此,如是知情的人看,这灯笼除了诡异,再无其他可说。
汪筱环见了灯笼,似乎格外喜欢,赞道:“是这下人做的灯笼?如是好看,说是皮制灯笼,却能薄成这般,真是不易。”说罢与身侧的李明甄私语起来。
曹通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上,三盏灯笼摆在当中,极其显眼。
晏柏安似乎极其感兴趣,擎起身子往前探,笑问:“果然好手艺,有赏。”
话音刚落,隔座的三人哪里还有吃喝的心思,只当是握箸望盏,故作其他,谁也不敢多看那灯笼一眼。便是连乔清然的脸色都微微一紧,龙烟瞥过一眼,含笑不说话。
曹通闻言有赏,复又磕头谢过:“侯爷,这灯笼要挂于何处?”
晏柏安俊眸轻转,衔笑:“就挂这厅室门口,看了欢喜。”
曹通应是,忙不迭起身去门口挂灯笼。
晏柏安举杯扬声:“明日乔兄便要启程,这里我便先干为敬,祝一路顺风。”
座上几人哪里赶紧起身,皆捧杯客套,而后一口仰尽。
回到藏香园的时候,我命衔珠先收拾些东西,我的东西本就少,只需带几套衣服就可,衔珠翻了几遍,抱过首饰盒到我床前问:“小姐,您看看这些要不要带着?”
我笑:“只是随着侯爷出门一趟,又不是搬家。”
衔珠看了看我,打开盒子拎出一串香珠,又问:“小姐,这链子您不是一直带在身边吗?可自从您这次回来之后,便没见您再带过。”
我接过手链,垂眼打量,这手链是我儿时晏柏安送的,色陈而暗,乍一瞧没什么稀奇,只是这香珠是罕有的沉香木雕而致,雅香经久不衰,颜色会随着时间渐深。
每颗珠子不足樱桃大小,却是雕出了极其精细的十八尊观音像来,而更稀罕的是每颗珠子皆可旋开,里面中空,虽放不下什么东西,却让人倍感惊奇新鲜。
再见旧物,心口又是一紧,衔珠见我不做声,试探问:“小姐若是不需要带着,我去收好它。”
我摇头:“罢了,我带着。”
衔珠闻言,喜滋滋出去收拾衣物了,我靠在床头又猜晏柏安心思,却越猜心越惊。江贵妃不是晏柏安的姑妈,而是晏柏安的生母,那他岂不就是……
可若是贵为皇子,又为成了安国侯的嫡子,而不被世人所知晓?若是他为江贵妃亲生,又为何如今到了母子反目的程度?
江贵妃招我进宫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单单为了盯住晏柏安?她分明先做试我,后再拉拢,留着许清漓在瀛苑本就已经足够,又非要牵扯我进来搅局,若是只做盯住亲子,亦不必做到如此程度。
从我嫁给乔清然,再到晏柏安借他手让我假死退出这一局,江贵妃已是再清楚不过,却非还揪住我不放,非要逼我无路可退。晏柏安为何要暗反九皇子,而归从太子麾下,为何这一次必要带我下江南?
种种看来,一个呼之欲出却无法得到证实的真相,慢慢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只是不敢信,生怕那个结果会伤到一些人,甚至要了他们的命。
“小姐,漓夫人来了。”衔珠轻唤,我醒过神,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出了里间。
许清漓带了一些东西过来,见我出来,亦是如常般笑意婉然:“如是,侯爷与我嘱咐了,说是要出门一趟,我过来送些东西给你。”
我浅笑:“我这次是扮作丫头跟在侯爷身边的,东西不用带太多,让姐姐费心了。”
许清漓忙笑道:“到底是你伺候的比我们周到,你跟着侯爷一道去,我也可放心。”
我看她,淡语:“真正帮得侯爷安家的还是姐姐你,也不枉侯爷他如此信任,如此托付。”
许清漓闻言苦笑:“人道是,疼人疼在心,用人用在身,这话可是不假,只当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我笑:“福分,世间哪来那么多福分,不过是吾之砒霜,汝之蜜糖罢了,甘苦自知,冷暖自知,人各有心罢了。”
“妹妹可曾知晓这次是准备去江南哪里?”
我思索片刻,回她:“侯爷说是去扬州走一遭,说是去看那株素冠荷鼎。”
许清漓抬眼与我相视:“早闻这株素冠荷鼎天下无二,妹妹可曾听过见过?”
我摇头:“不曾知晓,我还当是侯爷欲去瘦西湖赏莲,那素冠荷鼎不是莲花吗?”
“素冠荷鼎是株兰花,因着夏季开的兰花品种本就极少,这株又是极品中的极品,侯爷似乎寻了它好几年了,今年年初方才到了手。
我也只看过画作听人说起,这兰独异,花不艳,不繁,亦是不香,只道是少见的素色仙姿,一枝并蒂开两朵,蓝蕊,白瓣,饶是特别。
另有传闻,说是盯着花看久了,可见花色浅变,可闻芳郁渐散,色泛蓝,又会生出满室芬芳,可近闻却花无味,近看花无变,只是不知那香味何来,蓝色何在,简直神乎其神。”
“哦?再神也不过只是一株兰花而已,多半是坊间杜撰出来,哪里可信。”
许清漓端茶轻啜,缓缓道:“此花之所以神,除了变色生香之外,还有一个传说,因着奇准,方才举世闻名。”
我侧目:“传说?一株兰花竟有如此多的传闻说法,好生让人好奇。”
许清漓轻扬嘴角,道:“据说,培植素冠荷鼎的人,若非终身不娶不嫁,一旦有所婚娶,便不见血不开花,只道是要血祭此花,能圆一愿。”
我之前确有见过画,也曾闻过名,只是未曾听过这些传闻,今日听许清漓这么一说,顿觉荒唐:“托愿本是好事,只是花该供人赏,却不是用来拜的。”
许清漓也笑:“这素冠荷鼎又名流照,出自一首诗词的一句话: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准与不准自有世人评断,可说来说去,若是不准,侯爷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得到它,说明他亦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