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指南》沐淅

70、第 70 章

　　“但我不能代表我所属于的阶层认同这一决议。”

　　再次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佐蓝，而列那作为与之相对应的三轨星民盟代表，似乎都未经过真正的思考，而是直接反对佐蓝。

　　“但如果这个工程师曾经为了你所说的最底层的居民，冒险来到一个最底层的星球，最后甚至冒死将那颗星球带出销毁区，那我认为相比于一个临阵逃跑的政府官员，他更有资格代表三轨星。”

　　而当列那说完，却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一直认为自己怀疑且仇恨晏清平和李昀，毕竟在遇见他们之后，在原本计划全部被打乱之外，一切遭遇也都异常惨痛，甚至多数都是无妄之灾。

　　“但新盟却是三轨星法定政府。”

　　文森特也向列那提出反对，之后看向佐蓝，又说：“而他同样也是第六星系中央星政府最高领导者，所以他应当代表这两个星系做出决议。”

　　魏熙丞却说：“在中央星毁灭之前，至少在你操纵选举之后，中央星都一直处于内战之中，并没有产生过真正的民选政府。”

　　魏熙丞看向文森特的目光竟然还能被形容为温和，似乎他一直都没有放弃以温和的方式解决一切政治和战争问题，即使晏清平在他和机器人之间，最终选择了机器人接管三轨星时，他也只是在以鼓动一场注定失败的反叛方式去被动接受。

　　魏熙丞说：“所以第六星系其实已经不再存在真正的代表，我们或许也应该接受其他的方式。”

　　文森特终于看向魏熙丞，却没有做出回应，即使在第六星系之时，他曾以傀儡师信息塔操纵民意投票，在政治博弈之中战胜过这个人，但文森特知道他其实一直没能真正意识到他的对手究竟隐藏了什么。

　　但当“女娲”自我关闭，文森特也已经不再试图探究和杀死真正的魏熙丞，毕竟他自身也在无限接近着精神分裂症，所以当面对魏熙丞这种深度压抑型人格，那些不同的表演层次也都有可能诱发出他不同的人格，甚至是破坏人格之间的平衡。

　　“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权力决定由谁来代表那些被留下来的居民。” 当所有人都在试图明确应当由谁代表民众之时，萨瑞泽却忽然反对所有人。

　　虽然外联部也曾经被多数人认为是第二联盟，并保持绝对的人类价值中立，但萨瑞泽曾长久处于兽类形态，甚至融入三轨星的地质和生物重构之中，机体异化程度已经无法估量，几乎就像是被薅秃了。

　　所以在外联部只剩下三分之一留守者的情况之下，似乎萨瑞泽更不应该具有表决权。

　　而在所有人开始转向萨瑞泽时，仆人却说：“所以你们是决定以投票的方式去决定那位工程师是否有权力做最后的决定？而在此之前，你们还要先行决定，谁有资格进行投票？”

　　所有人：......

　　洛轻鸾终于决定彻底放弃规范的会议模式，毕竟这场所有人都在表达观点的会前决议程序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而当洛轻鸾开始创造出只有李曦和晏清平有权连接进入的会议室时，幸存者却忽然再次发生暴乱。

　　爆发冲突的人群撞开狭长的山谷，却又和受惊的动物群落冲散后堆叠，虽然暴乱很快被平息，然而受伤或是死亡的人类和兽类也再次拥堵了山谷所有的豁口。

　　“我将代表所有被留置的工程师进行表决。”

　　人群散落如坏掉的米团，而一个同样满身发霉的人从工程师中走出，却一直走向晏清平。

　　那是一个神情异常疲倦的中年人，虽然他已经是普通居民无法想象的工程师，却是工程师中最普通的一个人。

　　在人类已经延长过的生命和强化过的机体框架之下，那人也已经等同于人到中年，却又在这个阶段遭遇进化瓶颈，无法攻破高阶技术，最后被排除在迁徙名单之外。

　　然而那人却平静到似乎身在所有无法穿越的混沌之外，而那种干净最后也落在他灰暗的脸上，就像是所有衰老的轮廓依然在拓写少年时的样子。

　　而刚才发生的那场冲突正是因为工程师忽然发动攻击，试图摆脱临界星幸存者的控制所引发。

　　幸存者一直在试图重新关押那些工程师，但即使在工程师无法完全启动精神力的情况下，负责看守的人依然会因为长时间的靠近他们而最终被控制意识，从而对同类发动攻击。

　　暴乱过程短暂却残忍，一切攻击都落在被计算过的致命轨迹之中，但当工程师彻底脱离这颗临界星幸存者控制，他们最终选派出的却是一个不具有任何攻击性的人。

　　或许也正因如此，并没有人阻拦那人进入临时会议室，连李昀都默许了他站在晏清平的面前，而这也让人想起或许只有野狗才会乱叫，真正凶猛的野兽从来不会随意攻击。

　　那人疲惫一笑，说：“我的名字可能是乔勉吧。”

　　似乎是知道即使陈述代号，晏清平也不可能知道工程部中还有他这样一个平庸之人，所以那人竟然也选取了一个可能出现在朱仙古镇之中的名字。

　　“我们是最早觉察联盟正在谋划第四次迁徙的人，在还不知道将面临的是什么之时，我们就和你一样想要阻止，所以我们才会以自由组织的形式离开联盟，即使我们都知道离开意味着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但在离开之后，我们却被联盟评估为没有登上迁徙船队的资格，那或许确实印证了我们并没有能力真正阻止什么，而在逃过那么多针对工程师的狩猎之后，我们最终被困在了棚户星星核微算器中。”

　　乔勉平静地说着一切，像是不曾故意展示道德，也并不有意提及他们所曾遭遇的危险和不公。

　　“但我们已经尽力剥离联盟所给予的一切，在那之后，我们也不可以代表我们自己吗？”

　　晏清平终于说：“你们确实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在棚户星星核微算器构成的完整牢笼之中，那些工程师曾试图牺牲李昀，在第三舰队向晏清平发出最后邀请之时，他们甚至还在爆毁潜艇之中对晏清平进行过攻击，但晏清平此刻却对他们做出了肯定的回复。

　　因为晏清平知道他们共同构筑过的理论目标也曾是拯救整个人类，虽然在进入真实的低阶世界之后，他们就已经无法做到去在乎任何一个作为个体的人类，甚至在面对试图奴役他们的临界星幸存者之时，他们更想启动清除程序，之后再次回归联盟。

　　但那些都只是盘结着的人性隔离，同时构成基因之中的开关，因为即使是真正的善意也具有区域性和层次性，所以他们的悲悯才会无法渗透至真正的底层。

　　但如果太阳也有无法照耀之处，更不必苛责人类原本就不多的慈悲。

　　乔勉也很意外，却依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就像他也曾平静地接受过一切清醒着的无能为力。

　　洛轻鸾却说：“如果你接受他代表工程师，那么你又将代表谁而做出决议呢？”

　　洛轻鸾终于直接面对晏清平，但那却是他曾经不愿与之产生任何交集的人，为此在晏清平进入工程部后，他甚至直接放弃工程师身份，转而进入理事会。

　　而相比晏清平那种天生的工程师，洛轻鸾更像是进化端的全面承继者，他具备轻易胜任任何一个位置的基本素质，也将在任何一条阶梯上达到他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但洛轻鸾却在最初就回避了晏清平，甚至将晏清平定义为不可逾越之人，以至于当他成为理事会长，在漫长的执政过程之中，他都在反复检算他最初所做出的那个判断是否正确。

　　“何况工程师必须经过联盟身份认证，这个人并不会仅仅因为你的承认而具有代表工程部的资格。”

　　“但你认为迁徙船队上的那些人还能称得上是工程师吗？”

　　晏清平也看向洛轻鸾，而那目光就像是所有假想之中的山海都在转向他，让洛轻鸾终于想要再次回避。

　　晏清平异常清晰的说：“当他们接受联盟安排登上迁徙船队，选择背叛人类，违背担负人类命运的承诺，他们也不会仅仅因为联盟的认证就具有工程师的资格。”

　　虽然旧世界的道德体系已经不能成为人类意志行为的框架，脆弱而顽固的信仰也被溶解于过高的智力之中，然而使命意识依然契合人类永恒的发展。

　　所以即使能担当工程师的人已经极为稀少，但联盟在评定工程师时，依然以极高标准的使命意识作为严格筛选的条件之一，而那些无法获得工程师身份但又具备极高机械水平的人最终却都会不知去向。

　　晏清平却忽然低头一笑，他或许终于能猜测到那些人最终的去向，他之前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第五星系之中能建造起那样一座星核规模的微算器，或许设计方案就是出自那些无法取得工程师身份的人。

　　而如果依照这个线索继续进行推测，那些人或许也在迁徙船队之上建造了同样的牢笼，毕竟被联盟列入名单的工程师之中也必然有人反对迁徙，所以控制手段不可或缺。

　　所以联盟依然没有改变，牢笼永远存在。

　　而晏清平低头之时，额头却几乎将抵在李昀肩上，李昀侧头看他，只见那笑意过淡，似乎隐藏轻微的苦涩，竟然像是某种山茶花入夜时分的后调。

　　所有人看着他们：......

　　现实世界之中，应该是没有人可以距离工程师那么近，而李昀却可以在安全距离之内随意弄乱晏清平的防护服。

　　列那看着那些人的反应，忽然从记忆之中涌起无法形容的情绪波动，在三轨星上，李昀和晏清平就是利用这些让人无法准确理解的怪异言行让他无数次地感受到认知系统的崩溃。

　　列那那时甚至曾一度产生连带视觉系统一同崩毁的冲动，而现在终于有其它人也感受到了他当时经历过的那些震惊和愤怒，列那忽然有些想哭，可惜他没有泪腺。

　　而当那些人看着李昀和晏清平，甚至连大规模星球相撞都不再关心，没有任何逻辑理由的只想让那两个人分隔至安全距离之外。

　　“但我依然需要提醒你，具有效力的决议应当完全符合联盟法定程序，而目前会议所依照的程序规定是在联盟第一次星系会议之上，由所有居民共同投票通过的法案。”

　　“是啊。”

　　李昀忽然打断洛轻鸾，就像之前曾习惯性的打断会务仿生人“洛轻鸾”一样，说：“可是那些人现在又都在哪里呢？”

　　“这其中并无直接关联——”

　　“没有直接关联？一半人类都被扔下了，依照选举方案难道不能推断联盟已经放弃了那一半居民的统治权？所以失去一半支持率的法案是否还有效力？”

　　当议题从决议权限完全偏向程序合法性，已经没有人能真正回答这个问题，甚至很多人都察觉到了隐于和谈之下真正危险的轮廓。

　　而所有工程师都已经能推断出第三舰队之所以选择和谈而不是继续进行清除，就必然是有联盟所在意的东西正在双星系统的爆毁范围之内，但他们却无法确定那已经从第五星系一直延伸至第四星系边界并且正在无形驱使着所有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与其探讨和谈方式，你们为什么不反思和谈过程之中，联盟是不是对你们这些低阶星系太过宽容了呢？”

　　在所有人还在争议双星系统之下的幸存者组织是否在实质上构成新的政权，以及应当实行怎样的对外政策之时，从休眠中重新醒来的陈灵均忽然再次开始了他的嘲讽。

　　“在联盟统辖七大星系的权力框架之下，第六星系已经完全切断和联盟的信息塔连接，以行动表明脱离联盟，第五星系政府在军事聚集之后，却一直以放任李昀入侵武库的方式间接对抗第三舰队，而当和谈程序被启动，这些第四星系临界星上的幸存者竟然开始重新缔造决议体系。”

　　而陈灵均的醒来却让所有人像是忽然意识到从预备会议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而有什么东西正在时间帷幕之后慢慢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