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十年》阿嘉妮

5、开拍（1）

　　5月8日正式开拍，那是陈晓亚从黄历上选的好日子。

　　那日拍的场景是一个大场面，刘文霖和龙江夏饰演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个，在父亲过世后，毫不令人意外的上演了兄弟反目的戏码。

　　拍摄场地选在了一个仓库里，中间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散乱的排了一些扑克麻将牌九样的东西，桌子两边各放了一张椅子，旁边围了很多人，几个特意邀请的老牌明星也混在群众演员中，每个人都穿着很正式的服装，和这简陋混乱的仓库场景产生了微妙的违和感。

　　陈晓亚坐在监视器后，指挥摄影师不停的挑选着合适的视野。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他回过头，问站在那里的刘文霖和龙江夏。和群众演员的西装革履相比，这场戏的两位主角的服装却休闲的惊人，龙江夏穿的是浅黄色T恤衫牛仔裤，好像街头时髦的青年。而刘文霖身上，更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

　　龙江夏对着刘文霖注目片刻，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说：“隔着这么多年，再看你装学生，真让我……”他在心里掂量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胃里很不舒服。”刘文霖抬眼看了看他，又打量自己的服装，也露出一脸苦笑。

　　陈晓亚干咳两声，说：“没关系，这个是回忆场景，在后期制作的时候，我们会尽力打柔光的。”他以为他是在安慰刘文霖和龙江夏，其实他的话只会让两人更受打击：“我们已经到了需要让导演打柔光的地步了……”

　　“郝希汀也已经准备好了。”陈晓亚指着仓库的一角说。

　　刘文霖和龙江夏同时望过去，只见郝希汀站在门旁，电闸的位置，身上穿的是和刘文霖同款的学生装，原本酒红色的长卷发也重新染黑拉直，马尾扎在脑后，还真显出了几分清纯的气质。

　　“夏意呢？”陈晓亚忽然想起，连忙问道。

　　“我一直在。”离他们不远的灯光师背后，夏意提起声的回答。他一直坐在那边看剧本，和其他几人不同，只有他一直离开舞台很久了，过去在学校学过的那些关于演技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

　　现在看见龙江夏等人，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紧张了。几日前，在新文发布会的那天，他们曾经有一次狭路相逢。

　　当时都愣住了，在走廊中，好像全身都半晌不能动弹。直到广播在催促参加发布会的大家抓紧入席，夏意想起他们还要去参加记者会，便先走了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听见刘文霖低声问：“是你让导演把剧本改成这样的吧？”

　　我让？导演？改剧本？——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吧。

　　夏意觉得好笑，随口说道：“是你吧？”

　　然后，又过了两天，发现剧本又被改回来了。——听说好像还是刘文霖的要求，真能折腾。

　　在这场戏的前半部分，一直没有夏意的镜头，夏意便一直坐在最后的角落，翻看着自己的剧本。和刘文霖、龙江夏、郝希汀甚至还没有进组的温奇不同，他们几个要么从小就是出名的童星，要么是学校里人人公认的演技天才，夏意在学校的几年中，一直位于很微妙的不引人注意的状态。

　　既然是戏剧学院，自然不乏俊男美女，夏意相貌在其中不出众，个性也不是那般活跃跳脱，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老师也都需要被人提醒半天，才会恍然大悟般的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学生。他因为听说刘文霖入选了，才会去应募角色的。——没法子，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段疯狂的幼稚的时光。

　　《冬风·神》当时在学校招募演员的时候，所有学员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希望在陈导演面前表现自己。有一个角色，招募表上只给了简单的介绍——“幽灵”。

　　在学员的想法中，幽灵自然是一个很龙套的角色，只用裹着一身白布在台上吓吓人就可以了，所以这个角色应募的人只有其他角色的十分之一。

　　后来，才知道，幽灵才是重要的主角。

　　《冬风·神》是一出十分荒诞的话剧，冬至日，几个年轻人到墓地上去拜祭一位故人，下山时轿车坏了，无奈下，几个年轻人只好在墓地边，一边等待帮助，一边回忆故人。但是陈导演在这里用了一个奇异的表现手法，那就是在他们的回忆的场景中，所有那位故人的部分，都是由幽灵来表现的。

　　当郝希汀饰演的“少女”回忆自己的邻居的时候，出现的是被白衣挡的严严实实的幽灵和郝希汀还有其他演员一起合舞，当刘文霖饰演的“失足少年”回忆自己的恩人的时候，也是白衣的幽灵与他共演。总之，这出话剧荒诞就在于，你可以看见一个幽灵的人生，他作过很多事，但是没有人记得他的样子了。

　　话剧的最后，也是天亮了，那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的离开的墓地。太阳升起的时候，站在原地的幽灵也渐渐消失。

　　除了没有脸，夏意饰演的幽灵贯穿了话剧的始终。

　　当然，那是话剧，电影自然不能那么表现了。

　　“真可惜啊，弟弟，这最后一局，你还是输了。”

　　等夏意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正好听见龙江夏饰演的哥哥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里的内容是龙江夏和刘文霖饰演的兄弟两在父亲过世后立刻闹得不可开交，龙江夏把弟弟和弟弟的女友劫持到了仓库，邀请父亲的所有好友来观看兄弟两以赌博来定夺人生。

　　赢者，自然得一切，输者……

　　导演在这里选择使用了一个完整的长镜头，只见立刻有人走过来，把刘文霖饰演的弟弟拉到一旁一张特制的靠椅上，用金属固定住他的手足，有两根长长的电线从靠椅的脚下拖出来一直延伸到人群中。

　　镜头沿着电线照过去的时候，站在电线旁的人都自发的让出一条通路，然后就能看见站在人群外满脸泪水的郝希汀。她站在电闸边，手被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人按在电闸上。

　　龙江夏冷冷的轻笑一声，说：“弟妹，你不要紧张，你把那个手柄向下一拉，不用一秒钟，你老公也就解脱了。乖，听话，你也想这一切早早的结束对吧？”

　　这么多年，龙江夏的演技也进步了很多，当年话剧中，排演这一幕时他总给人有种小孩子耍狠的感觉，但是现在，真正能让人毛骨悚然了。

　　郝希汀流着眼泪拼命摇头，克制不住的呜咽声从她鼻腔中迸出来，她饰演的角色是刘文霖在学校时候的小女友，很单纯，在这种时刻她只要表现出惊恐就可以了。

　　“慢着！”在一边的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老人，他对着龙江夏喝道。

　　镜头中，龙江夏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从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烟，抿在口中点燃。

　　“你们不能这么胡闹！你们父亲才去世几天，你们就闹出这么一场，即使你们不是一母同胞，那么多年的兄弟情分难道是假的？”老人说，马上就有人随声附和：“是的是的，即使不是一个娘生的，也不用这般无情吧，又不是死刑犯，上什么电椅。”

　　“当然是假的。”龙江夏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嬉笑着对老人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请您们来，只是为了作个见证的，好像不是请您们来指手画脚的。而且……”他转身面对一直低着头的刘文霖，“这样的处理方式，也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您说对吧？弟弟？”

　　刘文霖慢慢的抬起头，这才是他饰演的角色在整幕剧中的第一个亮相，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监视器上是他空洞的眼神和平淡如同白板的神情。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的点头：“这是家务事，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Cut！”导演大声喊，“很好，过。”

　　所有人渡了一口气，龙江夏接过剧务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被300瓦大灯烤出来的汗水，“演坏蛋真累，下次再不能接这样的角色了。”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道。

　　“可是是我见过最帅的坏蛋。你弟弟真可怜。”工作人员在旁边跟他开玩笑。

　　……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三个的演技都更进了一层楼，只有自己一直在退步。夏意想。快到夏意的镜头了，他站起身，走到导演身边。

　　陈晓亚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你没问题吧？”

　　怎么可能没问题？夏意苦笑着想，龙江夏的表演太具有侵略性了，也只有刘文霖那样的老手才能不被他的表演压制住。而自己饰演的角色是郝希汀角色的邻居，以为郝希汀是被街头小流氓劫持了才匆匆赶来，和龙江夏有一场针锋相对的戏，只怕会被他的表演压得喘不过气来。

　　“D418，第7场，3，2，1，action！”

　　“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要带着我亲爱的弟媳到哪里去？”龙江夏脸上带笑，语气却森冷的说。

　　“她还是个小姑娘，如果她和您的弟弟要结婚，也得等她的监护人同意了才行，现在她和您以及您的弟弟真的是一点关系没有。”夏意说，太久没有接触过摄像头，眼睛被反光板打过来光刺的生疼。

　　“那样的话，那我亲爱的弟弟一个走上黄泉路不就太孤独了吗？”龙江夏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回头看了看被控制在椅子上的刘文霖，假笑着说：“至少他得有一个小女友给他陪葬吧，不然在天堂的父亲会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弟弟的。”

　　——他的双眼灼灼生光，好像演坏蛋演得十分开心。

　　夏意饰演的角色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好像被卷进了不得了的事情，他低头看见了从脚下延伸到台子上的电线，露出了一丝紧张的表情。

　　“干脆这样吧，”龙江夏说，“我弟弟今天的手气衰极了，和他赌的我也很不过瘾，你来和我玩两局？你若是赢了？你就可以把我的弟媳带走。你若是输了，”他干笑一声，“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周围传来阵阵嘈杂，镜头在夏意的旁边滑动。

　　“我想可以，但是我也想改一下条件，”过了半天，夏意说，“如果我赢了，把那个家伙也给我。”他把手指着刘文霖。

　　旁边一阵哗然，刘文霖饰演的弟弟一直死水般的脸上终于也出现了一丝诧异。

　　“可以啊？”龙江夏说，“只要你赢了，我这个弟弟你就带走，想干什么干什么，剁了卖肉做人肉叉烧包也可以。不过如果你输了……”他继续笑“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CUT！”终于又等到了导演的声音。

　　夏意立刻走到监视器后，和导演一起看刚才的表演。

　　“还不错！”陈晓亚边看边对夏意说，他也是初出茅庐不久，对刘文霖龙江夏还有些许隔阂，但是对于夏意，他们两个却很容易的找到了亲近的感觉。

　　忽然，陈晓亚皱了皱眉，镜头已经快到终结了，可是他吧镜头停在了夏意饰演的角色提出要带走弟弟的那里。

　　“这里有些不对，”他低声对夏意说，“你要看着他，你的眼神到哪里去了？”

　　夏意低下头，事先沟通的时候，确实有商量过所有的细节，但是在最终演出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逃避了和刘文霖的眼神对视。

　　“这个镜头再来一遍。”陈晓亚大声说。

　　“啊！”原本已经等着收工的群众演员中发出一阵哀嚎。

　　——是我的错，我拖了大家的后腿。夏意更加感觉沮丧。

　　夏意走回原位的时候，正好从刘文霖身边走过，听见刘文霖低声说：“别担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