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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114: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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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很暗,廖廖几颗星装点着夜幕,一轮不甚明朗的残月正爬上树梢,月光在这亮如白昼的庭院里显得微不足道,它的清幽暗淡也恰恰反射出这里的喧闹和欢乐。不知往年的此时是否也是这么热闹,若每逢节日都来这么一出,那估计不用专门培养只需耳濡目染就能自学成才成为一名交际高手了。
安乐漫无边际的想着,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便挂断,起身步入明亮中,却见客人们不知何时都已经在庭院的就餐位上落座了,似乎……就差他了。
头皮隐隐发麻,安乐不知该如何端出轻松自然的面目在众目睽睽中入座,只能僵着笑硬装从容的走过去,迅速的在熟人间梭巡了一下,断然在牡丹身旁坐下。
“躲哪儿去了?”牡丹问,“一直找你。”
“当然是隐匿的地方。”安乐没好气的低声答,刚想拿起碗筷,脑子忽然嗡一声,他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抬眼朝最上位的老爷子处望去。那方的眼神高深莫测,他猜不出内容,手心渐渐冒汗,心跳也鼓噪着——莫非是觉得他太没规矩太没教养,居然让人一干大人物们等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还是觉得他太放肆太胆大包天了,居然大庭广众下坐在牡丹身边,不将他的脸面放在眼里?
牡丹顺着他视线扫一眼,原本搁在桌上的左手悄然放下,捉住他在膝上握成拳的左手,板开,那温热的手心说明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怜惜,张开手掌覆在他手背上,低道:“安心吃饭吧,没事的。”
那修长有力的手上传达出安慰的力量,安乐勉强笑一笑,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些。
晚餐在笑声宴宴及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进行到五六分,作为主宴主角的牡丹自然少不了要去跟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们碰碰杯打打招呼,安乐边吃边悄然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在人群中谈笑,那优雅自得的举止在银色灯光下仿佛被无行放大了,就那么赤祼祼的吸引众人的目光,连一直不动声色的老爷子也一样——此时他正含笑的用骄傲的眼神望着他的小孙儿进退有度的跟莫老爷子寒喧。
安乐望着那张娇贵的脸,禁不住再次疑惑这么个天生站得比别人高的优越的人怎么会看上他呢?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没说过他喜欢他,他只说他选择他,因为他的性子够硬够韧,符合他的标准,早在住到一起的那一晚就说过了不是么?
心情变得暗淡,安乐收回视线,隔空不巧又与老爷子碰撞,扯了个谨慎的笑容便垂下头,扫了眼满桌的精致菜肴,夹起一块菌子,食不着味的嚼着,努力放松自己略显僵硬的身体——短短几个小时内,他的情绪如同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大起大落。
“饭菜不合胃口么?”宁珂突然问。
“嗯?”愣了一下,安乐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啜饮两口,坦言道:“月色太朦胧,容易让人多愁善感,不自觉的就想到一些影响人情绪的东西。”
“比如说?”宁珂了然的问。
“……比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句话道尽所有。
“你有时候确实很呆。”宁珂突如其来的伸手揉搓他的后脑勺,倾身侃侃道:“我跟他一起长大,他的脾气性子在任何时候都是能控制的,即使是在我们面前也差不多。但是有一天,也就是你发烧还去上班的那一天,他突然跑过来,气馁又后悔的模样,不言不语的就在客厅里坐了一个下午,过六点钟后就开始频频看表,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酒馆去了。你一定没见过他在门口时那种犹豫不决的表情,老实说我也不记得长这么大我见过没,所以我记忆深刻。”
你想说什么?安乐的眼神明确的表达出这个问题。
“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有势利心且大事上基本以大局为重,而你应该也明白你那一穷二白的身世都没什么可图的,甚至说白些,长得比你好同时比你聪明的人多的是,但他却肯为你妥协,继而让他身后的所有亲友为他妥协,你能想象这过程多么不易么?”宁珂难得严肃的表述,“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官家子弟中,我和小布最喜欢跟他在一起么?不仅因为他优秀聪明,还因为他对亲友们看似平淡却真实的好与诚。想想你们一起生活的那么些日子,他是什么样的人相信敏锐如你也都看在眼里。”
“……”
“所以啊,虽然你早熟理智又冷静,但有些东西不是冷静就能压得下的。”宁珂突然叹了一气,目光盯着他如平常时清明的眼眸,“你想想,官越他已经只手遮天了么?没有。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家世比别人好的大学生而已,他并没强迫过你什么啊。”
安乐闻言,眸光闪了闪,暗淡了。
“你这么聪明,我还以为早想明白了呢。”宁珂摇头笑叹,望向众星捧月的那人,说道:“我这人其实很护短,尤其是对他。我不想再看到他为一个不懂他的人烦恼迷惑,那不适合他,他生来就应该被人捧着的。所以安乐,好好认清你自己,然后用心的对待他。你们俩之间,付出多的那一方一直是他,这样不公平。”
安乐执筷的手顿了顿,心底似乎有什么正源源不断的溢出,丝丝缕缕的侵占了四肢百骸,让他的知觉变得钝重,再也无法感受得到身边的欢声笑语。他抬头寻找,精准的在人群中捕捉到那朵娇艳盛放的牡丹,碰上他不经意中投射过来的温润视线,眼睛突然酸涩不已,想回个笑脸给他,却怎么挤也挤不出来。
九点过,撤宴了,原来分开摆设的桌椅被拼成长长一条,大部分的中小年客人们围坐一圈或打牌或聊天或烧烤,小部分如白瑾等年轻人则去开包厢继续玩。
牡丹这会儿正跟他爷爷说话,安乐跟安宁和老太太他们说了两句便站在假山边等他,顺便仔细打量这座老宅。
园子不很大但设计很精巧,曲径通幽,古朴苍郁,白墙绿藤,岛桥路廊,亭台池宇,如水墨画般呈现出典型的江南园林模样。灯光下,还能清楚瞧见亭子的柱壁上刻着的两行行草: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这应该是出自官老爷子;四层的宽敞住宅楼样式简单低调,外墙是清一色红砖原貌,应该是有些年岁了,从外观看绝对是看不出是大富大贵之家,颇有小隐隐陵薮、大隐隐于市的意味,无端让人对官家产生好感。
正看着,肩膀被拍了一下,安乐转头笑问:“说完了?”
“嗯。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谄媚。”
“想明明门窗平时都关得好好的,那些蚊子怎么钻得进去,还有防蚊杀虫剂怎么就没效呢。”
“那可不是一般的蚊虫,都成精了,对杀虫剂早已经产生抗体了。”牡丹笑道,勾他的肩膀朝楼房后的车库走去。
月升中天,月色比之前明亮了许多,拐到楼后隐蔽处,安乐突然顿足并拉下他的头,嘴唇贴上去辗转翻搅,软滑的舌头钻进他口腔里一寸寸细舔,淡淡的红酒味弥漫传度,甜腻香淳的令理智昏迷,情欲被勾起。手从光滑结实的腰腹往下探,手心下的东西已经有抬头的趋势了,隔了层布料也能感受到它在成长,忽然回想起不久前在他体内摩擦起的热度,气息蓦的岔开,他松口喘息,伏在他肩上低低笑道:“怎么办?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有纵欲过度的倾向了,这怎么得了。”
牡丹深吸了口气,把强烈的想就地解决的想法压下,拉着他快步上车,驰离。
安乐瘫在椅上闭上眼,似睡眠,但嘴唇边却一直挂着淡笑,脑子乱糟糟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却笑得像傻子。
“受谁刺激了?”牡丹睨了他一眼,疑惑。这书呆从来都不曾主动过,即使上床了也极少会摸他,更不要提碰那个地方了,刚才那动作着实让他傻愣了。
“嗯。”安乐睁开眼,慢悠悠说:“宁珂劈了道雷在我头顶,我醍醐灌顶,神智大清。”
“他哪儿来的闲情逸致?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很多。”望向他平静无波的脸,郑重问道:“官越,你把我放哪儿了?”
“放哪儿?”牡丹瞥了他一眼,长指占向左胸口,轻描淡写说:“放这儿了。我不会亏待自己也不亏待你。”
“谢谢。”安乐含笑言谢,又道:“吃饭的时候我见你在人群里像北极星那么耀眼,我又悲观了,担心自己在你眼里也许只是个物件,像你喜欢的某件衣服或饰物,等用旧了或出现更喜欢的了,毫不犹豫就将旧的束之高阁或丢掉。这是我心里的魔障,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要越过去,也欺骗自己已经越过去了,但稍有些风吹草动它又会冒出来,击得我溃不成军,我讨厌这种沉重又脆弱的感觉,所以要忽略。但是我错了,忽略了对你不公平。”
“没什么。你还太小了……”
“只是年纪小。”安乐打断他,“是因为你觉得我太小了,所以想等我成长起来么?你不担心哪天我跑了?”
“跑哪儿?担心过一次,但是——”又扫了一眼过去,笑逐颜开,“我知道你会留下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安乐恼他笃定的语气,活似少了他不能活了。
“呆子。”
那嗔怪的话和凤眼中流转的星光差点简直就是引人犯罪,安乐暗诽灯光太暧昧,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人人都说我走狗屎运了,说久了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也许真只是这样,你这么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哪会是我这等平民百姓折得起的,那么多莫名指责的目光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傻子,这平民叫安乐啊。”牡丹笑。
安乐听忍不住得意,歪头纯良道:“说得是。那我认了,我养你吧。”
“好啊,玉石培育,香料熏陶……”
“算了,你还是自生自灭吧。”安乐放了张轻音乐,悠扬的乐器敲击声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他有些疑惑问:“今晚怎么说你也是主角,就这么丢下一票特地过来为你庆生的贵客在家里,合适么?”
“没什么合不合适的,庆生不过是一个亲友相聚的借口而已,往年也差不多如此。他们都不喜欢摆哗众取宠的排场,每年家里有人庆生,都是选在老宅子,除了亲戚外就请一些好友,很简单。”
“你今天满二十了,还以为会不一样呢。”安乐想到宴上的情形,说来人不算少,不过好像……“对了,怎么没见你收生日礼呢?”
“收也只收家人的,不收外人的。”牡丹扫了他一眼,颇严肃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难免会有有心人趁此机会跟我们套的乎,以方便日后谋私利,要是被人抓到把柄就不妙了。”
安乐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的,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们可以稍微放纵,但绝对不能过了那个度。人的贪婪是与生俱来的,只要给个火引它就能熊熊燃烧,有什么东西是烧不完的呢?没有,所以最后他自己也灰飞烟灭了。”
“老头说坚持,你说原则。官老爷会满汉全席全上么?”
“你想吃还得看他乐不乐意做呢!”牡丹好笑,“其实这些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言之易行之难。”
“我知道。”他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