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飞》子蝉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展昭警觉地睁开眼，今日方到京，陪白玉堂将月华安置于开封府，公孙先生替她诊了脉，确无大碍，若无意外，今晚应能醒。将遇刺一事与包大人细说了，和大家一起用过晚膳，公孙先生硬是逼自己饮下调养汤药，方许回府。本已赶路数日，又兼逼毒后体虚，折腾了半日，回到府已是精疲力竭。幸而忠叔知自己回府，早已打点妥当。洗去一路风尘后，安然躺下，病去似抽丝，展昭转了个身，一阵疲乏。睡意袭来，却闻吱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翻身取剑，清月入扉，照清来人模样，乃一青衣公子与一黑衣童子，观其步履，二人绝非等闲之辈。

　　“来者何人？”展昭厉声道。

　　“展大人放心。”见展昭手中巨阙已半出鞘，寒光逼人，光亮似镜。青衣公子笑道：“我等不过是来救人，顺路探望展大人贵体可好，绝不乘人之危。我主吩咐过，这笔帐，必在战场上讨回。”

　　“尔等乃元昊之人？”展昭皱了皱眉。

　　“展大人果然聪明。”来人笑道：“厢主夫人我等已带回，展大人杀了她夫君，被她下毒也算一报还一报。”

　　正说至此，忽闻门外小厮悄声道：“展大人，宫里来人了。”

　　展昭一惊，心想莫非是圣上夜访，自己如今气虚体弱，怕是护不得他周全，倘若有个万一，如何是好。瞪向来人，却见来人嘴角浮起一笑：“听闻展大人与贵国国主君臣情深，如今看来，此言非虚。我等就不打扰君臣夜会了，后会有期。”说罢，夺门而出，踏月而去，把门外小厮惊得目瞪口呆。

　　“大人？”望着青黑二道如鬼魅般消失的人影，小厮机械地开口，渐渐才颤栗起来。

　　展昭坐回床上，长吁一声，方才与二人对峙，已是强撑，半晌，方勉强道：“何事？”

　　“宫中方才来人……说有要事……要大人连夜入宫。”小厮回过神，断断续续地道。

　　“我知道了，备马。”要事？怕是劫狱吧。展昭强打精神，撑起身，换上常服。正欲出门，却闻一声圣上驾到，展昭一愣，园中分明是落叶西风时候，恍惚中却似红素东风光景。

　　赵祯信步走入园中，面色平静，如深潭一般，无一丝波澜。元震紧随其后，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一句，方才圣上闻说展昭回京，微露笑意，后竟闻他中道中毒，一回京还操劳了半日，顿时笑意全无。虽看着似没事人一般，但随圣上多年，知他心中定已气极。

　　赵祯一入园，便见展昭立于秋月之下，薄雾之中，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知怎的，方才一腔怒气全飞去了爪洼国，呆立半晌，正欲开口，却觉手被人一握，展昭已冲到自己身前，二话不说，将自己拉入房中，砰地关上房门。赵祯好生诧异，刚想问，却见展昭面色苍白，好生唬人，手却紧紧握住自己，冲门外吩咐道：“方才有刺客来过，元都知，吩咐众人围住房间，好生保护圣上，再派人去宫中调些人马，确保圣上安全。”

　　“昭？”赵祯扶住展昭，觉他气息紊乱，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轻轻替他抚背，方才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拉自己入房，显是动了真气：“你没事吧，朕扶你去床边歇息。”

　　“不碍事。”展昭回过头，满面责怪之色：““陛下如何这时来了？”

　　赵祯被他一问竟有些心虚，讪讪道：“方才开封府大牢内有人劫狱，白玉堂入宫禀报，朕才知道你中了毒，不放心，来看看你。”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分明是来责备他不知爱惜自家身体的，如今怎反被他责问了去。

　　“陛下既知有人劫狱，就应知来者武艺高强，且尚在京中，本该加强护卫，如何还半夜出宫！”展昭锁紧双眉，责备之意更甚，想着万一那两人尚未离去，伺机行刺，自己如何护得他周全，眼前这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心中如被刀刺，不敢再想。

　　手背有些微湿，展昭握住自己的手心出了些薄汗，方才显然将他吓得不轻，赵祯不禁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将展昭之手反握住，包在手心。展昭这方意识到自己一直拉着圣上，一时窘迫，欲抽出手，却被赵祯握得紧。望向赵祯，手缩了几回，他却只微笑着凝望着自己，丝毫不肯松手。一时两人相视而立，僵持不下。

　　“展小猫！你吃了豹子胆了！快给你白爷爷开门！”顿时门外响起一声怒吼。

　　“白玉堂？”展昭一愣：“他几时来的？”

　　“他与朕一同来的，只不过走得悠哉游哉，在众人之后。”赵祯笑道，心好似柳絮一般，直上轻云。

　　“啊？”展昭强忍笑道：“只着急陛下安危，竟没注意。”打开房门，果见白玉堂黑着脸立于门外。

　　“是啊是啊，你眼中只有圣上了，如何还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白玉堂方才见展昭将赵祯拉入房中，先是一惊，即知定然有事发生，慌忙跟上，不想竟被展昭抢先一步关上房门，硬生生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还险些撞上。面子挂不住，不用回头也知那一帮侍卫已是在憋笑。心里好没气，故出言刻薄，本是出出怨气，却也无心，只是在展昭与赵祯听来，竟是另一层意思。

　　“玉堂休得胡言。”赵祯听白玉堂之言，本是极为受用，但瞥见展昭有些尴尬，心中不忍。

　　白玉堂被赵祯一喝，顿悟这两人将自己之语误会成调侃二人间情愫了，不禁哂笑。这一笑，令展昭越发不安。

　　“昭，方才说的刺客是怎生回事？”赵祯知白玉堂非能劝说之辈，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展昭这才将适才之事一一道来。赵祯听得心中惶惑不安，倘若那两人要取展昭性命，以展昭此时身体，如何抵挡得住，想着自己几乎失去眼前之人，不由伸出手，拉住展昭。展昭一僵，瞥了赵祯一眼，谁想他全然不顾，似没看见般。有白玉堂在，展昭反不好抽出。

　　待展昭说完，白玉堂才道：“我看那两人暂无加害之意，只怕真回兴庆府了。”

　　“虽是如此说，还是谨慎些好。”展昭道：“不仅京师须留心，边疆也须仔细。元昊非善与之辈，定会整兵再战。”

　　展白二人望向赵祯，等他定夺，却见赵祯皱眉道：“为几名贼子兴师动众，成何体统。一切如常，至于京师边关，莫非无此二人，就毋须仔细了？”

　　“陛下所言甚是。”展昭已会赵祯之意，所谓国之体面，如何能损，至于加强各处防务乃份内之事，表面上毋须扯上关系。说着望向白玉堂：“除了厢主夫人，其他人等呢？”

　　“已被尽数灭口。”白玉堂叹道：“不过我瞧着其中还有隐情。猫儿，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莫非还信不过我么。”

　　“岂敢，展昭失言，白兄莫怪。”展昭一笑，早闻包大人说，白玉堂办案越发历练了，他本就聪明绝顶，几个月下来，已不逊自己当初。

　　三人闲扯了一阵，展昭因说众侍卫辛苦，于是请赵祯回宫。赵祯笑道：“回到宫中他们一般当值。倒是玉堂累了一日，早些回府歇息吧。宫中已多调了人手来，定无大碍。”

　　白玉堂起身施礼，轻笑道：“也好，着实困了，告辞。”出门时颇有深意地望了展昭一眼，见他欲起身送自己，却被赵祯拉着，脱不得身，想起月华妹子方才醒来第一句便是问展大哥如何了，不禁一声短叹，匆匆回开封府了。

　　待白玉堂出了门，展昭猛地将手抽出，心中颇不痛快，又不好发作。

　　骤然被甩脱，赵祯亦有不快，知自己方才造次，令他尴尬，可久未相见，何必如此。如今他身体不适，又不忍斥责。一时间两人无话，屋内似要凝霜一般。赵祯不自在地瞥向一边，恰瞥向展昭青瓷枕边，竟是放着桃木匣，正是他赠与自己，自己又派人与他送去的那只。也不说甚，打开木匣，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入匣中，合上又放回床头。站起身，温言道：“你也累了，明儿朕让御医来与你瞧瞧，好好修养几日。”

　　送走圣上，展昭回到房中，不觉怅然若失，还真是来得突然，走得干脆。行至床边，想起适才似乎见圣上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于是打开，不觉呆了。

　　败叶枯黄，隐有余香，淡淡地，轻浮而柔和。展昭取出荷叶包，分明是幼叶，何以枯败至此，只怕是有些时日了。包得极为仔细，封口处还用红线缝上，只是缝得好不粗糙，竟无一针是均匀的。“莫非是他亲自缝的？”这念头一闪而过，展昭摇摇头，小心拆开，黄叶之上是数枚不怎么红的红枣，却偏生鲜艳得刺眼……

　　展昭怔怔地取出一枚，放入口中，吃不出是何等滋味，似乎不怎么甜，“朕以后每年都送枣给你，一大箩筐”，还记得他以前说过的话。今年忒吝啬了，就几粒枣儿便想打发，展昭想着，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次日月华随白玉堂来到展府，观她气色已好了许多，展昭才放下心来。月华此番不怎么说话，只静静听着白玉堂逼展昭讲些边关之事，随手从案头取了本《黄石公三略》，翻了几页觉索然无味，抬起头来，听到白玉堂正道：“中秋包大人也在府中，圣上说今年从简，宫中未有庆典，开封府倒比往年热闹，今年的新酒也比往年香醇，只可惜你不在。”

　　“这可奇了，圣上旨意本是让我最好能于中秋前回京，我还以为宫中有何大庆，谁想竟是从简。”展昭笑道：“只是事务繁多，路上又耽误了，故迟了几日。”

　　丁月华闻言愣了愣，道了声：“真奇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倒把白玉堂唬了一跳，转身道：“你这丫头怕是被毒傻了，冷不丁冒这么一句做什么。”

　　月华也不反驳，只柔柔笑笑。白玉堂大奇，连声说邪得紧。展昭说只怕是憋坏了，问她想不想去哪儿玩，月华摇摇头，过了半晌，又点点头。

　　于是白玉堂提议先游梁园再逛州桥，三人正要出门，特来展府为展昭诊治的御医许希，却说展昭出不得门，要好生修养，展昭哪里听得进去，只道：“月华姑娘与我一般中毒，也能走能跑，莫非我连一女流之辈也不如么？”说着只管出门。

　　许希忽起身拦道：“展大人，就是圣上病时，老夫的话也是依得半分不差，如今老夫说你行不得，你便行不得，若要出这门也得向圣上请旨才是。”

　　展昭好不无奈，月华见状忙道：“展大哥，小五哥带我去便好了。再说您连动真气，还真不宜走动过多。”

　　展昭好没气，只得回府安坐，许希这才在一旁道：“展大人，你莫怪老夫，这其实乃圣上口谕，您未愈之前不得四处走动。”

　　展昭哭笑不得：“对不住，实在太麻烦许大人了。”这许希乃当世神医，还救过圣上性命，为人高傲，颇受敬重，今让他亲来与自己医治，实有杀鸡焉用牛刀之感。

　　却说月华与白玉堂行至梁园，梁园之秀，天下驰名，殿廊亭楼，参差错落，奇花异草，珍禽怪石，游人无不赞叹，偏月华心不在焉。白玉堂见她一路上沉默寡言，于是道：“你今日是如何了？昨日一醒就嚷嚷着要去看那只猫。今日带你去了，你却不发一言。”

　　“没什么。”月华摇摇头：“小五哥，这梁园可就是司马相如作赋的地方么？”

　　“他在这里作过赋，也不能说成是他作赋之地吧。”白玉堂笑笑，知她避重就轻，本不欲多问，却瞥见她眉含淡愁，于是道：“你昨日莫不是独自去了展府吧？”丁月华低头不语，白玉堂知是猜中，又道：“见着当今圣上了？”

　　月华点点头：“见到圣上刚出门，还险些被当做刺客拿下。”

　　白玉堂何等聪明之人，闻语已明就里，这世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于是拍拍月华：“是那展小猫没这福气，别再多想了。哥一会儿带你去州桥夜市，那里精致小玩意多得很，对了，你是不喜欢这些，好吃的也多，包你吃得圆滚滚，走也走不动。”

　　“我又不是肥老鼠，才不要吃得圆滚滚。”月华不禁笑将起来，二人尽游玩之兴不提。

　　展昭并非好动之人，以前常带病走动只因事多，如今难得空闲，又不许走动，他倒也老实，或独自一人在房中读书，或到园中舒活筋骨，练剑养气。京中官员知他回府，也有前来拜访的。欧阳修白玉堂均是常客，那两人针砭朝政，又最爱争锋相对，日子倒不算无聊。如此这般，三日不到，已是大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