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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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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展护卫起来吧。”见展昭跪于阶下,赵祯合上奏章,抬起头,半含着笑意,吩咐道:“赐座。”
一旁入宫告老的蓝继宗见此情形,心中暗惊,伺候过四朝天子,深知其中之意。尤记先皇召见重臣时,手中若有奏章,必然放下。自己曾问过是何缘由,真宗不答,行走了一阵,突然转过头问自己:“继宗没听说过士可杀不可辱么?”望着真宗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蓝继宗当即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明白过来,诺诺道:“官家礼贤下士,实乃一代圣君。”心中却仍在回味那“可杀”二字,太祖立有遗训“不杀大臣”,只是天子杀人又何必非得取人性命。
前些年守着永定陵,朝中人物蓝继宗已有许多不识,“展昭”这名字虽听说过,却不以为意。江湖游侠,圣上的御猫,想必圣上大概也只是图个新鲜吧。听闻他协助包拯破了不少案,心底还笑过:“看来这御猫还有些捉老鼠的本事。”只是方才圣上还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自己上奏,如今这年轻人来了,圣上竟端坐,可见待这青年不同,想着想着,不由将视线移向一旁的年轻人,打量起来。
只见他身着四品公服,腰束革带,脚着黑靴,坐得笔直,这公服穿在他身上,倒比别人更显挺拔。眉似剑,目若星,鼻如刀削,面庞虽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清秀,却是一脸英气,气宇轩昂,毫无缠绵之感。只是这张扬的鲜红,穿于他身上,竟无一丝浮躁之气,反显稳重,虽是武官,却是一派儒风。蓝继宗不由微微点了点头,心底赞叹,似宽慰了许多。当今圣上是他看着长大的,亲政不久,之前自己还有些担心,如今见了圣上身边几位的臣子,道他用人果有乃父之风,不,或许先皇亦不及也不一定。
展昭望向赵祯,这些日圣上召见自己越发频繁,每次也不见有什么要事,亦不似从前召自己或舞剑或出宫,陪他散心,只是闲聊一阵之后,让自己在一旁坐着,陪他读书,听众臣奏议,初时还觉新鲜,次数一多未免纳闷。这情形似乎是从自己自延州回京之后开始。
赵祯站起身,对蓝继宗道:“蓝都知奏请告老之事朕准了。”说着又握住蓝继宗的手:“蓝都知是瞧着朕长大的,几次上奏告老,朕都因不舍而未准,如今真要回去,也决不能亏待了,回到家中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上折子说与朕。”于是站起身吩咐道:“传旨,封蓝继宗为景福殿使,邕州观察,准还乡养病,奉禄侍从,不得有一丝缺短。”闻得这一番旨意,蓝继宗早伏到地上,泪流满面:“继宗谢官家厚恩。”
送走了蓝继宗,赵祯这才转向展昭,见他面有感动之色,似乎还未从方才一番离别深情中回过神来,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又正色道:“前几日准了包拯的奏,陷空岛四鼠也入开封府当了校尉,如今开封府上上下下几百人,又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展护卫这借调,朕得重新考虑考虑。”
展昭闻言,一阵愕然,圣上的意思是……把自己调离开封府?当初追随包拯入了公门,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不在开封府任职的一日。母亲前些年去了,常州老家再无其他亲人,只有老仆展忠料理家业,开封府早与自己的家无异。何况包大人待自己犹如子侄,其他衙役平日里虽称自己展大人,私下却如兄弟一般。“圣上!”展昭猛地站起身,抱拳道:“臣……臣不愿……”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到回绝之由,展昭说得有些吞吐,但终是别扭,只得硬着头皮:“臣不愿离开开封府!”
似在意料中一般,赵祯并未有丝毫恼怒,众臣之中,惟有展昭虽是温文儒雅,却是一派天真,即使在自己面前,也从不掩饰他的真性情,想什么,总是能一眼看穿。赵祯故意皱起眉,厉声道:“展昭,你竟敢抗旨?你到底是朕的臣还是包拯的臣?包拯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展昭自然是陛下的臣。”这一吓,展昭倒镇静下来:“包大人坐镇开封,展昭虽位卑,却是关乎京畿重地之治安,展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陷空岛四鼠虽入府当了校尉,却尚未熟知汴京,又极少于开封府居住,能否胜任,还有待观望。非是臣自负,开封府内还未有能替臣之人!”
赵祯闻言一笑,这便是他颇为欣赏展昭之处,事无巨细,却能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听狄青上奏,去年展昭查案到延州,元昊趁狄青不在突然来犯,命一勇将于阵前叫骂。众将正要迎敌,展昭却献策让延部署许怀德城上射箭,他暗中以内力相助,千步之外,竟一箭将那叫骂之勇将射中倒地。党项人一向崇拜英雄,夏军见状,惊愕四散,将领也生惧意,未想到宋将如此勇猛。这围城之患竟被一箭解之。
“展昭,你这些年倒也学会耍花枪啊。”赵祯走到展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还耍到朕跟前来了。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看你是不舍得开封府那窝吧。”还未及展昭应答,又道:“也罢,朕也不勉强你。跟朕去御花园走走吧,好久没陪朕散过心了。”
展昭不语,只起身跟在赵祯身后,平心而论,确实是舍不得而已。到底是温厚之人,被赵祯说穿,满面愧色,又见赵祯无责备之意,心底倒不安起来。赵祯回头看看展昭,见他脸都快红到耳根,不由笑道:“好了好了,朕也就随便说说,你别这么介意。”说着又看向天,叹了口气:“再说你的心情,朕懂。”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百花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可展昭此时却只看到九五之尊站在青天之下,一身明黄氤氲于暗淡而寂寞的浓云中,温柔地对他说:“再说你的心情,朕懂。”一瞬间,他竟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想为他分忧,陪在他身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展昭,再舞次剑给朕看吧,好久没看过了。”赵祯随意坐在一块石上,意兴盎然地望着展昭,等他宝剑出鞘。这让远远跟着的内黄门太监忙拿了快坐垫,急匆匆跑上来:“官家,这可坐不得,小心着凉。”
赵祯眉头一皱,斥道:“退下!”又转向展昭,冷淡而落寞:“算了,今日罢了,你也陪了朕半日,回去吧。”
展昭谢过恩,转身出了御花园,赵祯独自愣了一阵,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起驾回御书房,经过那太监时,见他还手中捧着坐垫跪在地上,方道:“适才朕心绪不佳,不关你事,快起来吧。”
展昭回到府中,早发现自己那屋又被不速之客占领,无奈地摇摇头,果然,还未踏进屋,便闻一阵疾风,伸手一接,一颗光滑的雨花石。
“御猫大人好大的驾子啊,竟然让我干等了半日。”还不及招呼,房内之人倒先数落上了。
“让白兄久候,确是展某的不是。”展昭回到屋中,剑一放,自顾着倒了杯水,只顺着他话说。
“好你个猫儿,我看你自入了公门,别的本事没学到,溜须拍马,见风使舵倒是学了个十成。我乘兴而来,你何必认自己的不是?”白玉堂闻言有些着恼,原本只想刁难着他玩玩,谁想他非但不驳,倒顺着自己的意思说,教自己莫名窝了满腹的无名火。
“白少侠夸奖,展某愧不敢当。”这些年展昭听他说这话也听成了习惯,倒不以为意:“不过既然有人主动招供,展某何必费这副精神。”
“臭猫,讨打!”话音刚落,只闻“砰”的一声,玉堂抽刀,展昭拔剑,刀剑相碰,倒十分清脆。
“奉陪!”展昭巨阙抵住雁翎刀,笑嘻嘻看着白玉堂。
一会儿功夫,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地上踢到房顶,这动静,早引来了开封府一干人等,在下观望。
白玉堂刀如疾风,展昭剑舞游龙,竟引来几声叫好,似看戏喝彩一般,两人顿时全无兴致,各自收起刀剑,施展轻功,飞出开封府。
二人停下来时,已是城郊河边柳下。“猫儿,你的剑术没什么精进,轻功倒见长啊。”白玉堂落在展昭身后,重重地拍在他背上,笑道。
展昭不语,只瞪了他一眼,背上一掌虽无内力,却也拍得人生疼。“白兄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开封府了?不会只为探望展某吧?”
“你少自作多情,谁来探望你啊。”白玉堂身子一仰,躺在青草地上,闻几声莺啼,观几处燕舞,过了一阵才说道:“我回陷空岛,白福说四位哥哥来了开封府做官,我这才跑来,路上赏玩了一阵,到了开封府,他们倒回去了,猫儿,你说是不是岂有此理。”他竭力说得平静,却依然掩不住不快之意,“岂有此理”几字说得仍是愤愤然。
展昭笑了笑,白玉堂这性子他领教得多,初时还每每驳斥,如今懒得驳他,知他一肚子的气不是因错过而起,却是他四位义兄来开封府做官。他素来厌恶官场,如今这情形却叫他好不尴尬。展昭在白玉堂身旁躺下,陪他说了阵话,落英缤纷,柳絮飘零,水荇牵风,蝶舞鸟鸣,闭上眼,花香混着草香泥味,渐渐缠绕着自己,恍恍惚惚,竟睡着了。
“猫儿?猫儿?”白玉堂唤了几声,见展昭不应,回头看时,却传来展昭均匀的呼吸声,惊奇得显些嚷出来,却忙捂住嘴,嘀咕道:“懒猫……真有这么累么?也罢,你慢慢睡,白爷爷还约了人喝酒呢。”说着站起身,拍拍沾在身上的草,清风拂过,便往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