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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凉城的盛夏到了,太阳老是明晃晃地照着,空气中弥漫着焦渴的味道。
      李婶成了张乾家的常客,每回过来不是拎着鸡汤就是提着参茶,弄得梁文清也不好总冷着个脸。他的腿伤已经大好,撇下拐杖能站立,只是还走不了几步路。所以当李婶正式提出把梁文清接回家时,大家都没有了反对的理由。李婶特意去查了黄历,日子就订在了下个月初二,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六月二十五是惠珍爹七十岁的生祭,惠珍早就谋划着要和张乾去城外上坟。她事先和李婶说好,在他俩出门的时候请她照顾两个孩子和梁文清。这天天刚亮,惠珍就起来蒸馒头,又炒了几个爹爱吃的菜,还有一坛好酒,一起装在篮子里。李婶也早早就跑了来,一切准备好,就盼着张乾从衙门点个卯回来,俩人好早去早回。
      左等右等,张乾就是不露面。惠珍看天色有些阴沉,不由得着急。正站在门口张望,李婶忽然叫她:“张嫂,你快过来看看,二丫这是怎么啦。”惠珍赶紧跑回屋,看见二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小脸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惠珍早起就发现二丫有些蔫儿,还以为她是因为父母不带她出门而生气,一忙起来就没顾得上管。原来不是生气,而是生病了。
      惠珍轻拍她的脸蛋,叫:“二丫,二丫,快醒醒。”二丫不动不吭声。惠珍一时不知所措,还是李婶提醒她:“梁大夫不是在这儿吗,快让他看看。”惠珍抱起孩子,跑向西屋,也顾不得招呼,直接推门而入。梁文清还在睡觉,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激灵一下从床上直坐起来。他没等惠珍说话,就瞧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接过二丫,放在床上,开始仔仔细细的把脉。惠珍眼巴巴地瞅着,怕打扰诊病也不敢问。
      梁文清把完了脉,又揭开衣服看看身子,舒了口气,对惠珍说:“嫂子,别担心,没事。二丫是出疹子了,天热,身上有热毒,发出来就好了。”惠珍一下子跌坐在板凳上,眼泪流了下来,嘴里直说:“这孩子,看把我吓的。”
      “小孩出热疹,我倒是有个偏方,”梁文清想了一会,说,“就是一味药不好找。”
      李婶在旁边搭话:“铺子里没有吗?到别家去买点儿成不成?”
      梁文清摇摇头,说:“其实就是一味草药,哪个铺子里都有。不过这药越新鲜越好,采来熬汤擦身,疹子褪得快。”
      惠珍急道:“那到哪儿去弄?”梁文清说:“一般长在河边背阴的地儿,要不是腿不能动,我倒想出城去找找看。”
      三个人正说着,张乾回来了。惠珍迎出门,看见他一脸的疲倦,就把埋怨的话咽了回去。张乾点头跟李婶招呼,也不进院,用马鞭轻轻敲着大门,对惠珍说:“快点儿,拿上东西,赶紧走吧。”
      惠珍把他扯进门来,说二丫生病了。张乾到西屋去看二丫,也是十分心疼。说起上坟的事,张乾三言两语决定下来:惠珍留下照顾孩子,他驾车带着梁文清出城上坟,顺便再采些草药回来。

      这是近两个月以来梁文清第一次出门,虽然闷在马车里,他还是感到有些兴奋,就好像小时候过年出去逛灯会一样。
      出城后,张乾把马车赶得飞快,一看就是心急火燎。梁文清在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搂住篮子怕打翻了酒。一不留神伤腿撞到车厢上,疼的直咧嘴。他实在忍不住,撩开车帘说:“你慢点儿,没事。临走,我已经开了方子给李婶,让她先去抓药。病虽然急,却没什么凶险,烧两天,疹子出透就没事了。那种草药只能使疹子褪得快些,关键是不容易留疤,对别的也没什么大用。”
      张乾稳稳坐在车头赶着马,扬鞭打了个呼哨,让马跑得更快点儿。他大声说:“我不是着急吗。再说,小姑娘家若是脸上留了麻子,不就麻烦了。”
      梁文清望着车两边飞速后退的树木直眼晕,用手紧紧抓住门框,说:“等疹子出了才能擦呢,怎么也得到明天。” 张乾扭头瞅瞅他,不禁一笑,勒了勒缰绳,让车速慢了下来。梁文清已经有些日子没瞧见张乾那带有煽动性的笑容,眼前一阵恍惚,好像一瞬间世界定了格,天地间就剩下了张乾和自己。
      “你很长时间没出城了吧。”张乾托住梁文清的胳膊,小心地扶他坐稳。
      “嗯。”梁文清紧贴着张乾坐好,惬意地看路边的风景。微风垂过,两旁的田地里麦浪翻滚,耳边除了蝉鸣,就是马车的隆隆声和马蹄的哒哒声,衬得四下一片寂静。走了一阵,梁文清觉察出来,问张乾:“怎么道上见不到人呢?”
      张乾单手搂住梁文清的腰,把他往车上抱了抱,好让他的右腿能伸直。他说:“你在车厢里可能没看见,我出城时拿了腰牌。城不是随便就能出了。”
      “为什么?”梁文清觉得奇怪,怎么在家里呆了两个月,世道就变了?
      “哦,你还不知道。这阵子局势不稳,传说辽国正往秦城和白城增兵。今儿早上我去衙门,听赵师爷说辽国往边境上发了几万兵马,怕是图谋不轨。曹大人已经把秦城的防务治安交给驻军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凡出城者一律到县衙领取腰牌。等会咱们回去,也要接受盘查呢。”
      “是吗?又要打仗了,这才消停了几年。”梁文清若有所思, “你知道不知道辽国带兵的将领是谁?”
      “我怎么知道,这种军中的事也不会跟我说。不过,我听赵师爷和曹大人好像提起一个名字,说是辽军主将,叫耶律什么齐。”张乾皱眉思索。
      “耶律叔齐。”
      “对,叔齐,耶律叔齐。”张乾眼前一亮,连连点头。片刻,犹疑地看向梁文清:“你又知道?怎么你谁都认得。”
      梁文清连忙摆手,笑道:“我到哪儿认得去。我只是以前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张乾好奇地问:“这个耶律叔齐在辽国是个多大的官儿?打仗厉不厉害?”
      “在辽国姓耶律的是皇族,耶律叔齐是辽帝的亲叔叔,十年前助辽帝夺得皇位,最是得宠,被封为梁王。” 梁文清沉吟一下,接着说:“所以,耶律叔齐带队,辽国却只派了几万兵马,这不太可能。”
      张乾舒了口气,说:“谁知道。这种消息来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都是虚惊一场。你说这国和国争地,官和官争权,老百姓争什么,不就想过个踏实日子吗。可每次折腾的,还就是老百姓。嗨,管他娘的,反正今天打不起来。”
      梁文清微笑着说:“都像你这么想,这仗什么时候都打不起来。希望这回也是个谣言吧。”
      天已过午,拉车的马也乏了,把步子放得更慢。梁文清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来晃去,渐渐有些困倦。张乾看出他累了,扭身掀起车帘,说:“进去睡会儿,到地方我叫你。”梁文清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扶住张乾的肩膀爬回车厢,懒懒地说:“别太快了,颠。”张乾笑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娇气。”梁文清仰面躺好,一寻思,又起身把篮子搂在怀里,才踏实地睡着了。
      张乾赶着车,心里什么都没想。很长时间以来,他心里都没这么平静过。什么媳妇、孩子、打仗、差使等等烦心的事,好像都离他很远很远。就象小时候在外面玩儿累了,带着一兜紫红的桑葚回家,知道家里有晚饭,晚饭后有零嘴,吃完了还能舒服的睡个觉,就是那种安逸满足的感觉。张乾靠着车门,轻轻挥着鞭子,留恋地盼望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头。

      当梁文清被张乾叫醒时,他第一个念头是“天黑了?”。爬出车厢一看,原来是阴了天。原来凉城的坟地离城很近,辽宋交战时,死人太多,把那里占满了,城里的风水先生说这儿虽然远点儿,但紧挨着河边,风水不错。于是后来死的人都埋到这儿来了。
      两个人找到惠珍爹的坟,张乾拿了铲子培土,梁文清把酒菜摆在墓碑前。都忙活完了,张乾在坟前跪下拜祭,想起老捕头当年对自己的好,不禁有些伤感。梁文清默不作声坐在旁边草地上看着他。
      张乾站起身,把那些伤感甩开,招呼梁文清:“吃饭。”梁文清愕然:“吃什么?吃这些菜?”张乾失笑:“怎么,你不知道‘上供人吃’吗?快过来,咱俩陪着我岳父喝两杯。”
      张乾从篮子里翻出两只杯子,倒满了酒,递了一杯给梁文清。自己端着一杯闻闻酒香,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梁文清慢慢咂了一口,把右边的眉毛高高挑起做个怪相,这酒对于他来说太烈了点儿。张乾呵呵直笑,不再劝酒,只把筷子塞给他。两个人坐在坟边野地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已经凉了的饭菜。张乾喝了几杯酒,还想再倒,被梁文清拦住:“还要去采药呢,酒等回家再喝吧。”张乾点头,收拾了碗筷酒坛,放回篮子里。
      梁文清扶着张乾站起来,朝远处河边眺望。“那草药叫心莲,一般长在靠水背阴的地方。我看前面有个树林,咱们去那儿找找。”张乾答应,走过去先把马从车辕上放下来,让它自己吃草。回来做势要抱梁文清,梁文清笑着一推,说:“我能走。”张乾不听,抄着腿抱起来,边走边说:“有等你慢慢蹭过去的功夫,药都采回来了。”

      在树林里还真找到了心莲,只是不多。梁文清采了一支拿给张乾,让他照着样子找。许久没有出来采药,梁文清来了兴致,各种草药采了满满一布袋。张乾不认识那么多,只是专心地找心莲,每找到一棵,就跑过去让梁文清看看,等他点了头再扔到袋子里。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边慢慢走远。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逐渐大了起来。张乾直起腰,望望天,喊落在后面的梁文清:“哎,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梁文清掂了掂手中的布袋,喊:“你跑远点儿,再多找些,就不用来第二次了。”张乾摆摆手,低着头在草丛里又踅摸起来。不久,雨点儿落在他脖颈上,远处雷声隐隐地逼了过来。
      张乾把草药用衣襟兜住,转身飞跑。盛夏的雨来势汹汹,雨点很快变成了雨雾。梁文清舍不得袋里的草药,弯身把布袋护到胸前。张乾窜过来,匆忙把心莲塞进袋中,俯身背起梁文清向马车跑。梁文清一手抱着药袋,一手紧紧搂住张乾,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会儿功夫,上游漫长的河水下来了,刚才的小河变得波涛汹涌,宽了快一倍。马车停在岸边,浑浊的河水快漫上了车轮。
      好不容易到了马车边,张乾将梁文清抱进车里,说:“待着别动。”他跑过去,抓住缰绳把马往车这边拖。马早已被雨淋得慌了神,一拽之下,两个前蹄高高仰起,长嘶一声,竟然惊了。张乾向后一躲,一跤滑倒在泥地里。马蹄飞舞,向他头上砸去。
      梁文清在车里看得分明,大骇之下,忘了自己腿上有伤,直扑下车想去救人。右腿刚着地,“啊”地一声惨叫。狠狠地摔在地上,滚了几滚,“扑通”掉进河里。
      张乾听见叫声分了神,左膀子上挨个正着。百忙之中回头看,梁文清淡青色的外衫在水中一沉一浮,他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马,连滚带爬地扑下水,向梁文清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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