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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


  •   清晨睁眼,他听见窸窣的声音,澹台兰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早早出了门。很快侯无心也起床了,听着声音,像是进了院子。他起身整了整衣衫,洗漱了一下,也推开了门。
      “无心先生早。”他走进院子,看到拈花公子站在残冬最后一枝梅花边上,静静地站着,迎着朝阳的方向。
      “早。”侯无心对着他来的方向点点头,又“看”向太阳。
      “对于无心先生的眼睛,在下……”
      “无妨。”侯无心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有些事情,倒来得比明眼人更加敏锐。”
      “……在下未曾失明,不知看不见究竟是何种滋味。”他心底不知从何处腾升了一股愧疚,笑了笑,说道。
      侯无心又笑了。
      “你和千觞倒真是朋友。你还没醒的时候,他也问我,看不见,究竟是何种滋味。”拈花公子对着残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那时同他说: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感受更多乐趣。何况用一双眼睛换得半世安稳自在,时而与知己共饮一杯,更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问:“无心先生又怎知我和千觞必定是朋友?”
      侯无心一挑眉,反问道:“若不是朋友,又何必为欧阳先生费尽苦心?”
      他张口欲言。真如却端了一盘糕点兴冲冲地跑了出来,看到他也在,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她先将糕点端到侯无心面前,献宝一样地说:“先、先生,我、做、新的、点心。尝、尝。”然后又转向了他,目光中满满的期待。
      “真如的厨艺越来越好了。”侯无心说。得到了夸奖,真如开心地将整整一盘糕点塞到他手上,又跑了回去。
      侯无心一怔,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却掩不住嘴边的笑。
      “拜欧阳先生所赐,她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他安静看着小女孩的身影,却突然开口道:“不必多谢……今日,在下是来向三位辞行。”
      侯无心转向他站着的方向:“不知欧阳先生为何总是急着要走……可是何处怠慢了先生?”
      他只是温文地笑,虽然知道侯无心看不到,却已经成了习惯。
      “一切都好,只是,在下不想寄人篱下。”
      侯无心似松了口气,又说道:“何来寄人篱下一说,欧阳先生可将这里当成自家。”
      “在下尚有心事未了,是以急着下山。”他侧目看着侯无心被日光镀上一层微红的脸,回答,“希望唐突告辞不会让无心先生困扰。”
      “千觞曾嘱托我,尽量将你留在山上。”侯无心亦侧头,以无神的眼睛灼灼“看着”欧阳少恭,“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什么方法都是可以的。”
      他心中早已料到,所以并不惊讶。
      “那无心先生可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说你在外有许多仇人,怕你应付不来。”
      “如此,倒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他眯起了眼睛看着侯无心坦然的表情,话锋一转又说:“前几天说要弹琴给无心先生听,不知今日可好。”
      不知他卖的是什么关子,侯无心点头答道:“好,只是澹台兰还没回来,等他一起好么?”
      “嗯,好。”他说,“待在下去准备准备。”
      用过早膳之后,他洗净了手,同侯无心和澹台兰一同来到竹林中。
      “在此弹琴,倒是极为风雅。”他爽快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拨,便如沧海滔滔,风起云涌,竟是沧海龙吟调。起初静静聆听的二人还觉得琴声曼妙,听着听着,却觉胸口气血翻腾,真气逆行。
      澹台兰神色大变,喝道:“欧阳少恭,你做什么!”
      他却低垂着眉眼,轻轻地笑。伸手按住了颤动的琴弦,抬起头坦然迎视拈花公子与吹雪剑客的杀气,神色悠然。
      “并无敌意。”他抱着琴,缓缓起身,“只是希望两位知道,如果在下想走,两位就算是要留,也留不住的。治好真如的病,也算是还了二位收留多日的恩情。”
      侯无心虽性情温和,此番不禁也是怒极喝道:“你……”
      “不知千觞当日究竟向无心先生说了什么。”他打断了侯无心的话,沉声说道,“若是他真的托付二位庇佑在下,他的好意在下心领,却不能收下;若是托付两位将在下困于这一隅草庐之中,不得下山为害一方,那在下更是要走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看到连澹台兰的脸色似乎都已气得发青,心中便是无比愉悦。
      “你为何……”
      “无他,只因我与千觞,并非二位所想。而是敌非友。”他抱着琴,对侯无心和澹台兰轻轻一揖,挑起了一丝笑,“若无它事,在下便告辞了。”

      他抱着琴微微一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又要向什么地方去?他心中早已经有了一个妥当的答案。

      从武夷到安陆,他用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期间偶尔遇到山间村落,便为村里的老弱病残治病开药,聊以为生。在青玉坛的时候他也曾这样做过,所以十分习惯这种四处游荡,粗茶淡饭的生活。
      这样走走停停,等到安陆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他在路上除了为人看病,闲暇时间想的大都是到了安陆该如何打算。诸如什么地方可能会有牵引命魂的办法,该怎么去,以什么样的名义去,这些在心中已有了大概的思量。可是,在去做这件事之前,却尚有一事需要了断。
      等到他在客栈住了下来,突然又想起,这不是尹千觞经常来的城市?

      那是他最后一次上青玉坛,自己同他说,青玉坛恐有内变,如无大事,就不要来了。尹千觞想了想,问道:那如果我想见你,该怎么办?
      他说:我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办法为你弹琴了。就算你真的来了也是见不到我的。
      千觞问:那如果你想找我呢?
      他沉默,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于是酒鬼笑哈哈地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地说:我没事总是在安陆转,那里的酒很好,如果你想找我了,就去那里,我总是在那儿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尹千觞的眼眼睛清亮亮的,他知道他没醉,但却装着醉了的样子,好像这样才有勇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他一直都是如此,如果不喝酒,不醉,很多事情就不敢说,不敢做了。
      好像喝醉了,就有理由告诉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并非有意,只是喝醉了。不用把我的话当真,如果你不在乎。
      后来他第一次到了安陆,偶尔听到路边的行人议论那个总是喝得酩酊大醉的醉道士,才知道他真的两年以来,时不时地在安陆游荡。于是他好奇尝了尝安陆酒馆的酒,果然像是他说的那样,芳香醇厚,令人过口难忘。
      有好酒的地方,酒鬼总是惦记的。

      那如果真的见到了尹千觞,又该做什么呢?他忍不住想。
      贪恋杯中物的酒鬼想必不会愿意离开这个地方,那应该很快就会遇到了。
      杀?战?逃?……
      翌日,他起床向安陆客栈的老板打听醉道士的下落,老板却告诉他,自从冬天第一场雪之后,醉道士再也没有来过安陆。

      “滑家小少爷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每日疯疯癫癫的。”客栈老板擦着光可鉴人的桌子说,“滑家老夫人天天等着他回来。他倒好,没事的时候天天都能看到,有事的时候找不到人影了。”
      他又问老板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了中午,客栈里的人变得多了起来,老板对这之前曾经救过侄女性命的青年虽有好感,却分身乏术,只好匆忙说道:“他常来安陆,每次最多隔不过三个月,算一算应该也快了。”然后便招呼客人去了。
      欧阳少恭听他这样说,微微一揖,便转身走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

      只是他没想到,一等,就是两年。

      他说,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
      是以每每与人把酒言欢,倾心交谈的时候,也总是想着,终有一日,你我为敌。只是从没想过,哪怕只有一时一瞬,此刻繁盛也是真实的;哪怕只有一年一月一日,他也是真心喜欢过的。

      人间哪有胜景常在,繁盛而衰,长聚必离。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极尽繁盛时华美无双,久别相聚后欣喜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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