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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我。 ...

  •   我站在病房前,靠在门边等着他们出来,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因为有007在,我抱着它,安静的像个箱子。

      “小同学,你进来吧,依依说她想见你啊。”

      “好。”我把007放在地上,对着门后的阿姨点点头,就跟着她进去了。

      房间很小,光线暗淡,她没有因为生病消瘦,反而胖了很多,手是被捆着在床上的,估计是因为上次逃跑的原因,穿着袜子的脚也被捆住了,除了神情有些恍惚,她看起来还是比较有精神的。

      我饱含疼惜地看着她“小依。”

      我发现,从我进入房间开始,她就一直盯着我,那种看穿一切地嘲弄眼神令我非常不适,听到我喊出“小依”这个从前从未出现过的亲密称呼时,她轻快地眨了两下眼睛,问“小耀,你怎么来了?”

      小耀…恶…比我想象的还要恶……

      我说“你很久没来,我就联系了你爸爸妈妈。”她一会儿没说话,睁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对我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反感的天真“是不是你杀了王思涵?”

      此话一出,我甚至来不及震惊就看向了旁边了蒋依的父母和护士姐姐,蒋依是精神病没关系,他们可都还在这里!

      他们看起来比我还慌张:“别害怕别害怕,同学,我…我没和你说清楚,我们依依有被迫害妄想症,那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她有时候就会说一些不着根据的话,别害怕,不是什么严重的…”

      我立马安心了,笑了一下“没事没事。”又露出担忧的表情“我理解,可她这样…”

      蒋依崩溃一般短促地尖叫一声,打断我“李耀,你每天这样装,不累吗?太圆滑了,看起来很假很虚伪你知不知道?我都说你是杀人犯了!还笑的出来,笑你妈啊,滚出去!”

      我愣住了,看向她,面无表情或者是惊悚见鬼的表情,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以什么表情看向她的,那是什么感觉?现在有一辆货车正在持续撞飞我,出戏感和震惊感像电钻一样持续猛烈地给我的喉咙打洞,而我正是因此动弹不得,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拉下了我大脑上的拉链,拉链里挤出了一只海马,那只海马围着我转着圈说

      “李耀,为人圆滑。”

      那是初中一个女生在学习某篇课文时突然开玩笑似的说的,听到时我心头一震,身体却自发地转头笑说“啊。”

      她又说了一遍“李耀,为人圆滑。”

      前桌转过头来,哈哈说你在说什么啊。

      我反击“你比我圆滑多了。”

      她字正腔圆,眼珠子滴溜转“李耀,为人圆滑。我,为人方正。”

      这句话让我措手不及,我难以置信地问“你认真的吗?”

      前桌笑容里带着赞同和认真“李耀,她说的确实没错”

      之后这个话题如何我已然忘记,只是那句“李耀,为人圆滑。”

      一直留在我心里,时不时出来点我一下。

      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样一个人。

      我也从此注意到,任何有棱角的话我都难以说出口,比起“我不想”我更喜欢说“我不能”,比起“我觉得”我更喜欢说“我感觉”,比起现实里跟人聊天我更喜欢在线上聊天,因为在线上我可以逐字斟酌,打磨出最温和无刺激的话,而现实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我斟酌,为了避免失言,我大多时候都只会一笑了事。

      这当然能保证我不招致任何人的厌恶,但也让我无法交到知心朋友。

      我没有被讨厌的勇气。

      我无法说出我想说的话。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我嘴里无声地念着这几个字,不由想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结尾了?前面的铺垫到最后只有一句念红药知为谁生?家国破碎怎写地这么淡呢?

      再写的用心一些啊,我看不见你的心,你不想让别人看见吗?

      我有些不满的往前又重新看了一遍,可再次看到这最后这一句,那股憋闷之感始终挥之不去。

      同样写家国情怀,我最喜欢“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我并不喜欢这桥边红药,所以听的时候也没有多留心,只知道在老师提问的时候提起了一点注意,没抽到我,我很庆幸,因为我不懂,也是不懂,所以我仔细听了老师的讲解,老师讲,这首词它那首缺少辛弃疾那首“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身先士卒的气概,只有家国破碎的同情和悲伤,听完这,我更瞧它不起了,可每每背起首词时,我又不由自主的将那红芍药在嘴里多含两遍,在脑子里凝视着,自己落笔写故事时,也总想起这桥边红药来,至于为什么,我倒从未想过。

      现在我瞪着眼睛欲言又止时,倒是真切想起这首词了。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美丽的红药本来该给人欣赏,可如今人去城空,生灵涂炭,谁来欣赏?这是兴亡之悲,时代之伤。这是老师教的,我却不这么理解。

      当初只觉得这家伙藏着掖着,吐四分含六分,就不愿意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国残了,靖康之耻了,你的悲痛哪里去,你的悲伤哪里去?这有什么好含蓄的?

      再后来我读,对当时的想法觉得奇怪,明明这句话已经极尽悲伤了,桥边的红药啊,你知不知道你岁岁年年开花是为了谁?

      山河破碎了,家国临危了,无知的芍药,你怎么还开的这么艳,我本觉得他是有怨的,是“怨”,而不是“念”。

      毕竟黍离之悲,就是今昔对比,是家国情怀,这城毁了,那这土地养着的芍药就萎靡才对,开这么艳做什么呢?知不知道我们国家危亡啊?

      可现在我觉得,念就是念,是挂念的念。

      同是植物,为何乔木就是厌兵,红药就是无知?乔木是谁?红药又是谁?

      他果真怨红药无知吗?

      古往今来多少才子如这红药一般开,这国家有多少才子如这红药一般耀眼,历朝历代都有,可到头来,还是这样,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我以为不是红药不知为何而生,而是他不知这红药为何而生。

      乃是,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你杜牧才情横溢,桥边一枚耀眼红药,可就是你杜牧,看到此景也得惊慌,你这豆蔻词工可还有什么用?此情此景你还写的出这二十四桥明月夜吗?

      我来看,二十四桥只有这波心荡,冷月无声,没有玉箫也没有玉人,只有水波,和寒夜里的月亮。

      往事付之一炬,你这美丽红药,究竟是为何而生的?如果一切美好都将消失,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的?

      纵观全词,你不止有悲,你是乔木,是你词中唯一直白的情感“厌”,犹厌言兵,厌战是你唯一真真的家国情感。

      不要再打仗了,你不关心政治,不关心皇帝哪去了,你只希望不要打仗了,面对外患,你是保守派,黍离之悲是词成十年后你师傅所评,但你自己心中究竟做何感想?十年后为人赏识,跻身上流,为此词写序时,又可还记得当初是何心境?

      我当初以为这词你自己扣留了六分的情在心底,其实你已经倾注十分了,这已经是你生平相当有情感流露的词了。

      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生计赖亲朋支持,二十岁刚出去寻前途便见识战争悲惨,前途未卜。

      十四岁父亡之后投姐姐家的这些年,哪怕生活孤苦,你也没有荒废学业,可到底寄人篱下,一个人读书的时候很艳羡书里杜牧的豆蔻词工吧,艳羡杜牧的才情吧,向往杜牧笔下的扬州城吧,可轮到你来看这淮左名都就只剩下了废池乔木,寒城冷月,失望吗?

      失望的,已失望至悲了。

      写下扬州慢后十年的漂泊,你寄心于张志和,寄心于他笔下的《渔歌子》,那首“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你追求了一辈子,可最终也没有追到。

      他写“斜风细雨不须归。”你写“惆怅无人把钓竿。”

      他写“醉宿渔舟不觉寒。”你写“阑干风冷雪漫漫。”

      张志和是真仙逸,你姜夔是真惆怅,“时有官船桥畔过。”四处自荐无果的十年,宦官眼前过的十年,漂泊流浪的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诗风清冷,是你心已冷了。

      十年后,你当初写的扬州慢得到了贵人赏识,萧德藻将自己的外甥女许配给你,将你带入最顶流的文人圈子,你结识了杨万里,辛弃疾,你依旧不改诗风,只是多了从容。

      “细草穿沙雪半销,吴宫烟冷水迢迢。
      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

      这是你行游时给萧德藻你的恩师的交代,情感还是那么克制。

      你钦佩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模仿韵脚和作《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唉,老实说,人家能发出“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样的诘问,你却还能写出“使君心在,苍厓绿嶂,苦被北门留住。”到底怎么看出辛弃疾心在山林想归隐,只是被朝廷束缚住了身体的?这我真是看不出来,辛弃疾也赏识你,你们互相赏识,可惜我并不懂辛弃疾。

      但我知道,也许得到赏识后的那二十年是你一生里最辉煌的二十年,但那漂泊的十年才是你人生中最深刻的刻痕,所以你才能堪破辛弃疾这待问廉颇里那颗隐逸的心。

      十年风雪不破青箬绿蓑,二十年秋实不暖寒钓孤台。

      哪怕能和地方大官辛弃疾来往了,你还是无法忘记那斜风细雨里的渔翁,忘不了那死寂破败的扬州城,所以你辉煌后,会来到张志和旧居,并以此旧居自号“白岩道人”,拒绝好友给你买官和办宅,也从未给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萧氏留下过一字半句情诗,你把所有的热情与爱恋在漂泊十年里都给了那对合肥琵琶姐妹,二十余首相思意,缠绵缱绻,但那时穷苦,无力帮助她们脱离乐籍,离开时留下“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的痛苦,和合肥琵琶女的时光,让你仿佛回到了当初的扬州,那是你梦中的扬州,你也仿佛当了回杜牧,爱情能让人想起最美好纯粹的东西,你想起的,是当初那个还未经历漂泊满怀期待的少年姜夔。

      功成回来要再寻人,伊人已杳然,终生抱憾“少年情事老来悲。”

      晚年,杭州起火,你家财烧尽,本就勉强生活的日子连栖身之所都失去了,只能借住十年好友张鉴家中,杭州起火后不久,张鉴死,你如失骨肉兄弟,也失去最后的家,四处借住,所忧寒饥余,更有疾病干,赤贫如洗,贫病交加,给友人现存有你写给友人张岩的信,你这样孤高的人,信中如此详尽描述自己窘境,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的时候,此中痛苦几何我不可探究。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你有回答了吗?

      “布衣何用揖王公,归向湖山理钓篷。铁笛一声烟雨外,世间何处是知音?”

      南宋的风雪从未散去,你依旧是寻找那暖舟渔人的漂泊客,张志和说的那句“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

      你记在心里,何时都能铿锵答以偶像“仕宦虽知有捷径,区区叩角歌遥遥。”不负青春心,可夜深人静时“长歌金石号我侧,终夜涕泗纵横流。”

      青春已曾度猛雨,白首何为抱饥寒?

      时也,命也,运也。

      你一直忍耐命运的鞭挞,直到生命尽头命运的金钟还在病榻狂奏号歌,你终于克制不住了,你忍不住涕泪纵横痛哭着诘问命运残忍,你怎敢纠缠我一生,你怎敢叫我一生都如此苦痛?你怎敢让我至死一愿未成?

      春芳信可爱,客子行路难。

      一生都在冬日追春的你,归时,春夏之暖近在一窗之外,你终于追不动了。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他们说你的诗词有“无我之境”,可这词看到底明明处处都是你,乔木是你,红药也是你,那个敏感细腻的你,饱经风霜的乔木废池,还在记挂着红药。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 。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为什么到最后才看前序,是因为我认为这序只有这句“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是你当初即时写下的,后面的句子我猜想是你报千岩老人的知遇之恩的应和,他虽是寒门子弟,但却从不愁吃喝,从未仰他人鼻息,三十五六时就进士及第,仕途顺遂,晚年还能潇洒归隐,怎么会懂你那时的一事无成的敏感胆怯以及如水中浮萍般飘渺的前途茫然。

      “淳熙丙申至日” 公元1176年的冬至,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怎么看的到春殿芍药呢?你想到谁了?整首词八局,有三句写的杜郎诗词,我当初心中嘲讽你到底是写自己的还是替别人写。

      却不知这是对扬州城向往已久的少年姜夔为自己心里那份被胡马踏碎的美好期待做的孤独哀悼。

      清角吹寒的不只是扬州城,还有姜夔那颗少年心。

      你二十岁之前的诗是怎样的,你一首都没有收录,我也无从看到,按理说你二十一岁就可以写出扬州慢,如此词工,十六七岁时一定仿写练习无数的诗词了,可为什么不收录?哪怕是一首都没有,就算再如何难保留,也不该一首都没有,唯一的解释是你认为不值得收录,为什么不值得?我想是因为里面有你曾经的天真吧,一生不遇,靠友人接济的你,怎么面对这份美好向往呢。

      见识了世间炎寒,再看当初是否自觉可笑天真?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历史之车在前进,板下的命运车轮却不停打转。

      孤独地走了四十五年的路,你在扬州城抛下的红药,最终还是由你姜夔拾起。

      红药啊红药,你何苦白白来这风雪漫漫里走一遭?

      念桥边红药,念桥边红药,年年为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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