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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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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的第三天,还忙着学习处理巴波块茎浓水的劳伦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可敬的院长西弗勒斯·斯内普叫去医疗翼。斯普劳特教授不答应,主要原因是上课正到关键时刻,他们正要把收集到的巴波块茎脓水往器皿里放;斯内普拨过脸边一缕油腻的黑发,露出他惯常嘲讽的微笑,正准备解释他来的原因,突然听到一群拉文克劳学生发出尖叫。
劳伦斯手腕上未被龙皮手套和校服袍遮蔽的地方冒着白汽,咝咝的声音伴随皮肤的腐蚀和红肿一起吓到了旁边的同学。他弄洒了新鲜的巴波块茎脓水。
“白痴!”斯内普一挥魔杖让洒在旁边的脓水消失,顺便用冷漠的视线逼得那几个惊慌的学生回到原位;斯普劳特教授则赶紧走过去检查。“好了,孩子,看来你非得去一趟医疗翼不可了。”
“抱歉。”劳伦斯小声说,表情因腐蚀的疼痛扭曲。
从医疗翼出来又进了院长办公室,折腾了几乎半个下午的劳伦斯终于被放自由。他手上缠着绷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脚步匆匆,一连超过好几个在走廊上闲逛的学生;他身材瘦小,撞不到人,就是撞到了,他也只会加快脚步跑走。
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暗门就在眼前,他粗声粗气地念出口令,几步跨下石质楼梯走进休息室大厅。然而休息室一片寂静,昏暗的室内只有窗外黑湖投进水草与不明生物的影子在微微浮动。怨气发泄的预备目标不在此处,劳伦斯生生咽回喉中的怒火,眼睛在休息室里扫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唯一叫得出名字的人是高了几级的西维娅·诺特,正亲昵地抱着她的白猫摸它的毛,猫脖子上挂了个精致的小袋子。劳伦斯听有些好事者说里面装着她暗恋——明恋?——对象的名字,他们还能精确地说出那个名字: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在奖杯陈列室放着,似乎得过特殊贡献奖,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于是他们只是嘲笑。
劳伦斯爱听八卦,仅出于嘲笑他们无聊浅薄的兴趣:爱是愚昧,友情是飘萍和利益交换,为这些大吵大闹简直浪费生命。只有听到这个故事时他意外地没笑太久,只是转而琢磨这件事是哪里传出去的呢——诺特小姐又不在外面打开那袋子——室友?又一桩斯莱特林内部的塑料情谊实证。他对这位仗着家世不学无术的小姐没什么好感,但也聪明地不做任何能留有记录的评价。权衡之中,劳伦斯突然想起她和自己要找的对象的亲戚关系;这下顺理成章,他收起不高兴的表情,尽可能礼貌地走过去问西维娅,她知不知道道格拉斯·弗林特去了哪。
“他们魁地奇队今天训练呀?日期写在公告栏上的。”诺特小姐明亮的湖蓝色眼睛眨了眨,劳伦斯突然很想抹掉她唇边轻快的笑意。她又抚了抚安静的小白猫,语气带上猜测的兴味:“难道说你也不喜欢魁地奇?我也觉得他们没什么好玩的。”
劳伦斯的气消下去一些,他甚至能牵起嘴角笑一笑。
“其实我现在还没看过任何一场学院魁地奇赛。”
他表示了谢意,西维娅挥挥手客套地表示“很高兴帮到你”。剩下的时间,除了去大礼堂拿份烤面包回来吃,劳伦斯就安静地坐在公共休息室的角落,一边假装翻笔记,一边在稍长的黑发下悄悄打量来来往往的学生。莉欧妮拉·格林格拉斯回来时脚步轻快如风,翻飞的袍角带着食物的温暖香气;她妹妹克莉丝汀稍迟一刻拿着本低年级教科书往寝室走;西维娅早就和猫一起不知所踪;斯嘉丽·罗齐尔和兰道夫·亚克斯利一同走进休息室厅,劳伦斯偶然看到“红玫瑰”小姐手里拿着几根血味棒棒糖,他们走过时他隐约听到他们讨论魁地奇战术,亚克斯利语调懒洋洋。
快宵禁了。劳伦斯看了一眼休息室壁炉上的老爷钟。斯莱特林魁地奇队也该回来得差不多了,该死的拿他的实验咒语出了问题还敢出卖他的道格拉斯跑哪去了?
等不到人,劳伦斯忿忿合上笔记本回寝室。然而刚走到男生寝室走廊,突然有扇门鬼鬼祟祟地打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出来。劳伦斯眯起眼睛一看,魔杖立刻就抽了出来。
“你有病啊?”
道格拉斯的脸从遮住全身上下的黑袍里露出来,他捂着脑袋恨恨剜上劳伦斯一眼:掀他兜帽的魔咒粗暴得像昏迷咒。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了这个小学弟。
劳伦斯看到他的脸时愣了一愣。道格拉斯看到他皱着脸咬住嘴唇,脸色苍白,握魔杖的手微微颤抖;接着他又看到他另外一只手上的绷带。
“被打了?格兰芬多?”他挑挑眉毛,“怎么,唯唯诺诺成那样,还有人稀罕打你啊。我去医疗翼可以顺便给你偷点莫特拉鼠汁。”
他摊开手,露出手上呈十字的烧伤痕迹。劳伦斯知道这是自己实验魔咒其中一个可能产生的意外:烧到自己,和今天斯内普让他看的那个可怜小赫奇帕奇的“意外”是同一魔咒的不同分支结果。道格拉斯脸上没长疮流脓,他的小契约没被打破。劳伦斯突然捂住脸发出一声扭曲古怪的尖叫。
他不意外——被背叛而已——事情发生之后他从不意外。斯莱特林是个怪异的大熔炉,阴谋、不忠、分裂、阳奉阴违和精明、出于各种理由的帮助与团结像那些乱七八糟的魔药材料似的被扔进一个坩埚里煮,甲虫眼睛跟龙血混在一起,搅两圈和搅三圈带来的结果可能天差地别,最后煮出稀汤脓水还是完美魔药有迹可循又难以捉摸;他偶尔觉得这就是好几代斯莱特林院长都教魔药的原因:这简直就是他们学院的缩影。他的材料是二手廉价货,坩埚是最普通的锡铁质,而有些人出生就能大把大把往金坩埚里扔材料,劳伦斯自信他的成品能胜过他们很多人,但他们都还在最初的熬制阶段。伯斯德随便往他身上一泼,就是没用的废液热水也能烫得他满身起泡。
“我不需要。”劳伦斯最后憋出一句话,庆幸这是事实。道格拉斯耸耸肩,自己披上袍子走了。他乐得随手做点愉人愉己的事情,但向来对同伴们的小心思漠不关心,除非他们预备着做点坏事。
劳伦斯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斯莱特林寝室向来如沉船般安静。他翻了个身,想到禁书区,想到禁书区里面看过的阴暗诅咒,有些人倒了血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床时突然想到西弗勒斯·斯内普院长冷冰冰的脸,黑漆漆的眼睛好像两条无止境的隧道。
“下不为例。”院长蝙蝠似的袍子翻滚,魔药教授办公室的大门合上。
霍格沃茨的十一月,天气转凉,阴雨连绵。黑湖上吹来冷而潮湿的风,周围的山地暴露着萧索的尸骨,巨乌贼不再露面。上课时,教授们会随口提醒学生们小心别感冒。
劳伦斯围着条围巾从占卜课教室塔顶下来,走入学生的人流。上课时特里劳妮照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带着浑身的怪异装饰在教室里山猪似的转来转去,为学生们编造出的不幸预言大加赞赏。他其实不喜欢占卜课,但这门课实在很好混分;这让他在哄好特里劳妮之后有充足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劳伦斯,你迟到了。”
六楼一间闲置教室的门打开,黑魔法研究小组的成员对劳伦斯表示欢迎。伯斯德微微一笑,坐在他旁边的弗利挥着魔杖拉来一把椅子,劳伦斯放下笔记坐下。
“特里劳妮不幸对我悲惨的人生很感兴趣。”劳伦斯简单地解释,“她相信我会英年早逝、一无所得。”他顿了顿,“噢,而且明天会在旋转楼梯上一脚踩空,摔进医疗翼。”
几个学生笑起来。
“得了,我们都知道那个老女人有多疯癫。”弗利说,“你干得不错,以后会有所成就的。”
“说到倒霉,我们的朋友道格拉斯才是真倒了霉。”伯斯德手肘撑到桌上,两手合在一起又稍稍拱起,好像形成了小窥镜,“你们知道前几天女生们搞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最佳未婚夫’投票吧?他不仅光荣得了最后一名,还在要拿棒子乱砸一通的时候被我们的好级长埃弗里和他的好未婚妻带着格兰芬多几个人扭进了院长办公室。”
成员们笑得更大声了。就连劳伦斯也翘起嘴角。
“他一向脑子不大好使。”弗利摇摇头,“要不是院长,我们的学院杯可就悬了。”
“那些姑娘也很无聊。”伯斯德说,“怎么啦?贫瘠的校园生活找不到别的乐趣?传出来真是丢脸。她们怕不是被缴械咒打中时只会把手上的镜子扇子丢出去呢。”
劳伦斯竖起他的旧笔记本,黑发垂下来遮住脸。当你听到一个讨厌的人讲了笑话,但又觉得真的很好笑时,你也会这么做的。
秘密黑魔法研究小组的成员们经常以这种攻击别人的方式做开场白,而且他们往往看不起单纯用蠢货和白痴这种名词的攻击方式,真正会得到满场喝彩的恰如伯斯德,弯弯绕绕的嘲笑之余不忘抬高自己的地位:这里的人没一个不熟悉这些决斗咒语。这偶尔让劳伦斯想到魔法史论文做过的十八世纪秘密魔法团体研究,里面有个臭名昭著的秘密决斗社团叫银色长矛,只招收符合条件的会员——虽然他们的条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魔杖必须是山杨木。
劳伦斯自己的魔杖就是山杨木。他于是对此接受良好。
小组集会照旧谈那些事:决斗、找“非我族类”的麻烦和躲过教授级长们的侦查。弗利叹口气说起格兰芬多的Head Boy是个越来越难对付的主,尤其在他经常找自己弟弟和他的几个室友帮忙之后;伯斯德魔杖转着圈折磨一只不幸飞入他视线的苍蝇,提出要不是斯莱特林里出了几个“叛徒”,他们嗅觉哪能有那么灵敏。
“格林格拉斯、罗齐尔和埃弗里。”有人提出他们认知里的名字,都和格兰芬多或拉文克劳——总之,非我族类——走得过近。劳伦斯听过学生们对他们关系的编排,他觉得没劲:他们爱谈谁谈谁,斯莱特林不也充满蠢蛋?除了那个和道格拉斯联姻的小姑娘,他比较期待他和她那些朋友打架,可惜道格拉斯脑子还没坏到公然跟他们打一比三四五。
“我们又不会诅咒他们。”伯斯德耸耸肩,“他们可是纯血。难以理解。”
“韦斯莱。”弗利提醒同伴经典纯血叛徒的存在。
“韦斯莱。”伯斯德重复一道,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没有人愿意给这些穷鬼一点教训?”他弯腰看看旁边的学生,又环视教室一圈,提高声音,“没有?哪怕只是想法?劳伦斯?”
劳伦斯猝然被点名,只好放下笔记本。深褐接近黑色的眼睛低垂着,他摇摇头。
“我还以为你擅长琢磨这些呢。”
教授盯着我呢——而这全赖你个蠢货——劳伦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伯斯德无聊地收回魔杖,终于放过了那只翅膀折断身体错位的苍蝇。临散会时,他故作遗憾地叹息。
“在霍格沃茨,我们这样的小集会一代不如一代了。”
劳伦斯忙着再打上说话时取下的围巾,没有回答。鼻尖传来痒意,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感冒了。
苏格兰高地一年四季多雨,学生们一般不把某个时期特意叫“雨季”,只是会在感冒人群增多的时候调侃地说一句“又到了蒸汽茶壶的季节”——庞弗雷夫人的提神剂高效无害,唯一的不便是倒霉蛋必须排排坐在医疗翼的长椅上脸红冒热汽。
劳伦斯喝完药后想躲到角落,然而比他早到的人已经挤满了角落。这下他必须得去外面的长椅上了。他觉得羞耻,左看看右看看,趁着庞弗雷夫人注意力不在这里,一溜烟跑得没影。
迎面走来弗利。他躲不过,只好拿手梳梳头发想遮住脸。弗利还是注意到他,热情地打招呼;劳伦斯含糊不清地应答,心里求他快走;弗利没觉察,做出闲谈的样子;劳伦斯憋住气,感觉嗓子已经热起来。
“对了,伯斯德昨天从楼梯上踩空掉下去了。”弗利说,“你从医疗翼来,看他了吗?”
劳伦斯努力憋气摇头。弗利无所谓地摆摆手。
“我理解。”他说,“叔叔都进阿兹卡班了还有什么神气的呢?”
“我要走了。”
劳伦斯不管不顾地撇下这句话跑走,弗利在他身后怔愣地睁大眼睛。劳伦斯拿围巾包着脑袋,快步穿过一条走廊又一个转角,一个骑士的画像在他身后追着问他怎么回事,被他用更快的速度甩掉;他急匆匆往人最少的地方钻,一连上了好几段楼梯,久不锻炼的苦果结在全身上下,他气喘吁吁、浑身虚脱,最后停在四楼奖杯陈列室门前;这里从来不锁门,因为没多少人爱来。这正合他意。
他推门进去,然而还没松口气,就看到熟人站在里面;西维娅·诺特看到他时似乎也吓了一跳。
“你来干什么?”她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了然的神色,“好吧,我留你一个人。”
她匆匆走出奖杯陈列室,劳伦斯感觉自己耳朵里已经开始冒蒸汽了。他有点后悔自己没学一忘皆空,但又想到他不可能对她用,心里又升起恼火。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在奖杯陈列室无头苍蝇一样乱逛,这里的荣誉跟他没关系,他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机械地扫过一个个名字,詹姆·波特、莉莉·伊万斯、阿不思·珀西瓦尔……邓布利多,艾琳·普林斯……
他在一块特殊贡献奖的奖牌前停住脚步。地上掉了一张照片。劳伦斯捡起照片,是一张多人合影,上面的人都穿着霍格沃茨几十年前的旧制式斯莱特林校服;但这应该不是毕业合影,人相对来说太少了,或许是哪个小团体某次活动后的留影。照片中有个面容英俊、神色冷淡的青年,被簇拥在人群中心,或许他就是这个小团体的领袖。劳伦斯翻过照片看了看,后面写着一群人的名字:诺特、伯斯德、马尔福……跟前面的人一一对应,中心的青年却没有一个响亮的姓氏,照片后只写着:汤姆·里德尔。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诺特要这么好心地留他一个人了。旁边这块特殊贡献奖奖牌应该也属于同一个人。
劳伦斯又看了看照片。伯斯德那一位对应的他有些印象:学校里伯斯德那个进阿兹卡班的叔叔,死忠食死徒。
“……一代不如一代……”
劳伦斯惊惧地把脑中突然出现的那个猜想抹走,那没有什么逻辑,对吧,是吗?然而它追着他。他在用巧妙的方式把照片还给西维娅、保证自己什么都没注意时它追上他;他在休息室角落待着补魔法史笔记、偷听着学生们对其他人的议论时它追上他;直到他像这些天以来一直那样,宵禁之后跑出休息室,溜进禁书区,跪在冰凉的石质地面借着月光读那些记录诅咒的书籍时,它仍然如影随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在思绪被再次打断时在脑子里对自己大喊大叫,几十年前的学生会领袖是神秘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了。他感觉心底有个声音低语。但你们有些相似呢。
全世界的穷鬼混血都能成为神秘人?那道格拉斯也能跟韦斯莱携手并进了。
劳伦斯再次反驳心底那个声音。苍白的月光照在那段对无形诅咒的论述上,照亮那些莫名其妙摔断骨头、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的可怜麻瓜的插图。他叹了口气,再次翻过熟记于心的一页,那个想法不再追逐他。
两周之后,道格拉斯·弗林特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禁闭。他又开始活跃在斯莱特林小团体之间;他找劳伦斯借笔记本,翻到新近的一页,在密密麻麻的魔咒理论间隙突然注意到两个用浅色墨水写的字母。
“你有暗恋的人了?”还笔记本时道格拉斯问,“蒂娜?特丽莎?R是拉文克劳?*”
“没有。不关你的事。”劳伦斯心平气和。再过一会,他打算去看看伯斯德,他前两天上保护神奇生物课时惹恼了鹰头马身有翼兽,现在还瘫在医疗翼;西弗勒斯·斯内普院长即使再不容易怀疑一个斯莱特林纯血遇到这种倒霉事是同学的诅咒,也是时候停手了。
他走出公共休息室;迎面而来的是地牢的潮湿气息,几个学生冒着断断续续的蒸汽走来。他们身上湿哒哒的,雨水的痕迹。劳伦斯稍微停了一会,看他们垂头丧气地滴着水回休息室,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