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另一结局）》姚姚

1、第 1 章

　　直至后来收到信。
　　黄美慧近年除了账单宣传品广告之外，已经绝少收到信了，当房屋中介把租金交给她时还顺带给了她一封信时，她愣了半天，那人说，两周前就收到信了，只是忙所以没拿给她。
　　“这个是你的吧，是那位租房的人收到的，他想想大约是前任房客的，所以交给我。”
　　信封上写着“黄美慧收”。
　　余瑞君拿着初生儿的谢礼来找黄美慧时，见她呆坐着，房间里也没开灯。
　　“怎么了？我在外头瞧着门开着，灯又没亮，所以进来看看。”
　　黄美慧如梦初醒：“呀，你。我忘掉了。”
　　“小谢礼。凤凤一定让我拿给你。”
　　“哦。”黄美慧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余瑞君见她神情恍惚，担心地问：“身体不舒服？”
　　黄美慧神情疑惑：“瑞君，我什么时候有个女儿了？”
　　余瑞君吓了一跳：“不可能。你什么时候有的女儿？”
　　她指指桌面上的信：“她来信了。”
　　余瑞君拿过信仔细瞧了瞧，脸色也大变：“她在问你为什么这几月不见你来信？”
　　黄美慧更加疑惑：“我不记得我有写过信。”
　　“你儿智慧。”
　　两人面面相窥。
　　“还有照片。”黄美慧指指信封。
　　那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牛仔裙
　　神情倔强地站在荷塘旁边。
　　“这裙子哪里见过？”
　　“我的。”黄美慧简直要哭出来，“我二十年以前穿过的，有二十年了吧，这衣服成精了，自己跑出去。”
　　余瑞君也哭笑不得：“这姑娘十三四岁吧，神情跟你以前一模一样。”
　　两人头都大了，余瑞君怀疑地看她一眼，黄美慧脸刷地一下全红了：“我没有。我纵使到神经粗大到忘性，也不可能忘掉自己究竟生没生过孩子。”
　　“那你准备怎么做？”
　　“那孩子信上说生活费已用完，谭阿姨有意无意间不断提起这事。还说电话都打不通。”黄美慧困惑地道，“我想先汇点钱过去，找个时间过去一趟。”
　　“会不会搞错了？某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
　　黄美慧苦笑地望着他：“这要是巧合，那么未解之谜都可以用这两个字解释。”
　　余瑞君自己也觉得太过牵强。
　　“信寄到哪里？”
　　黄家慧不解：“家里呀。”
　　“是妈妈那里吧。”余瑞君说，“看来这事情跟妈妈有关系。”
　　黄美慧点点头：“可是她从来没跟我提起，什么时候帮我找了一个女儿来。”
　　余瑞君仔细拿起照片：“叫智慧呀，真是好，我一直想要有个叫智慧的女儿。”
　　黄美慧心想，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倒也十几年后也有个陌生人叫你爸爸试试？我看保不定魂都飞了吧。
　　“做父亲的感觉如何？”
　　余瑞君指指自己的眼圈：“每逢凌晨两点必哭，简直要哭尽一生的眼泪。”
　　黄美慧毫不同情：“你的黑眼圈不是养孩子后才有的。”
　　“真应该早点生个孩子，现在老了，半夜起床喂奶，痛苦大于快乐，他的微笑抵不过睡眠。况且，男孩子这样哭多没气概。”
　　余瑞君第一次在黄美慧面前抱怨，黄美慧这下才发现，余瑞君也老了，老得新生儿对他已成不了刺激。
　　“为什么当初你跟姐姐不生个小孩子？”
　　余瑞君没料到黄美慧会这样直白地问，想了一想，坦白地说：“你姐自己就是个孩子，我喜欢照顾她。但是再多一个人让我照料，我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如果当初生一个女儿，一定十分地漂亮。”黄美慧神往。
　　“可是万一像我就不好看了，”余瑞君道，“生个儿子，才不管他，好不好看，好看也不见得好。”
　　“像谁？你的儿子智慧。”
　　“我不知道。”余瑞君老实地答，“我看着一团肉的，凤凤的妈妈说像她。”
　　两人坐在沙发絮絮叨叨地聊天，这是第一次，在余瑞君婚后两人能这样好好地坐下来聊天。
　　“你去的时候，要不要我陪你？”余瑞君问。
　　黄美慧想一想：“我得先到医院看看假期是几时，你现在这样忙，哪里有时间。”
　　“要抽总是抽得出来的。”余瑞君说，“对于你，我一向有时间。”
　　黄美慧听得心头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恢复镇定：“谢谢你。”
　　“我是你姐夫啊。”余瑞君拍拍她的肩：“我有时候看到你，就象看到小智一样，我得照顾你，你有什么事情别闷在心里。”
　　“我哪里有什么事情。”黄美慧笑，“左右就是上班下班，跟金观吃个饭，听她说个笑话。”
　　余瑞君站起身来：“多交交朋友，只聊天的朋友也是好的。”
　　“你真的老了。”黄美慧取笑他，“怎么像爸爸一样。”
　　睡之前，黄美慧仔细地看了看信与照片，她的字很漂亮，语气有一点伤自尊，大约是那个叫谭阿姨的人说话间伤了她的自尊。
　　她是寄养在那里的？可是王卉为什么要寄养？
　　黄美慧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又请假？！”院长看着请假条，“你上次不是请过一次假了吗？美慧，大家都十分看好你，可你老这样请假会影响考核的。再说了，我批准了一次，说是你有特殊事情，可是不能这样接二连三哪，别人也照料画葫芦怎么办？”
　　“我上次不是就请了一天假么，后来就销假来上班了。”
　　“你请了五天，销了一天。”院长说。
　　“五天？！”黄美慧自己愣了一下，“我请了五天假？！”
　　“当然啊，你说去香港探亲。”
　　往事轰轰地如同一列火车般地碾过黄美慧的脑袋，院长看着黄美慧的脸色由红变白转青，吓得问：“你怎么啦，好好，你别急，我准你假好了。来来来，喝口水。”
　　那个孩子不是她的，是黄美智的。
　　黄美慧悄悄往桌边靠了靠，勉强站住。
　　“我没事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我休息下就好了。”黄美慧道。
　　她一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的孩子，她自己跳出来了。
　　记忆像被压抑得太久，一下出笼，震得黄美慧倒退了好几步。
　　杨金观就看到黄美慧脸色苍白地坐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座里。
　　“怎么了？”
　　黄美慧默默将照片推给她。
　　“这小姑娘是谁？”
　　“美智的女儿。”
　　杨金观抬头观察她，瞧着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好像没什么别的症状，才小心地回答说：“你想起来了？”
　　“你也知道？！”黄美慧反问。
　　杨金观点点头：“当初你妈跟小姑娘的照片，你一个人去香港。你都记起来了？”
　　“我妈跟小孩的照片？”
　　杨金观于是把来龙去脉仔细地说了一遍，边说边观察黄美慧的神情，黄美慧安静地听着，不时地提出问题。
　　听完了提问：“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
　　“巩献田说是选择性失忆。超出你的承受力。”
　　“我的承受力就这么一点儿？”黄美慧疑惑道。
　　杨金观心想，可不是，你以为自己是无敌金钢哪，百战不殆。
　　“人不都有软弱的时候么。”杨金观替她解释。
　　“可是怎么在那时候。”黄美慧简直搞不懂自己，如同你一向开的那辆熟门熟路的车子，你习惯左边的刹车突然变成了油门，一脚踩下去，原本是想停车现在却撞上了铁门，简直让人傻眼。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当然去找啊。”黄美慧说，“现在有地址了，当然去找。再说了，我也搞不懂，妈妈为什么说是我的女儿。”
　　杨金观露出跟余瑞君昨天晚上一样的表情，黄美慧无奈地：“我不是圣母玛利亚。”
　　“我什么都没说。”杨金观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我陪你去吧。”
　　“为什么？”
　　“多个人多个照应。”杨金观没说自己害怕她像上次一样再热情一趟。
　　“你请得出假来么，你们医院也这样忙。你不知道，我们院长听到我请假简直要哭出来。”
　　杨金观抱怨：“真奇怪，人们现在一股脑儿地挤在今年生孩子，忙都忙死。我看到他们，就觉得人类何愁灭绝，简直太有希望。”
　　“瑞君也新生了个儿子。”
　　“你姐夫？”
　　“嗯。”黄美慧说，“开头简直吓死，现在还好适应了一点儿。”
　　杨金观同情地：“要是巩献田现找我说，太太要生小孩，我立即昏倒。”
　　“啊，对，叫献田去。他反正正年休呢。”
　　“为什么？”
　　杨金观不以为然：“他疯了，每日接送我下班，就我车子被偷以后。”
　　黄美慧笑：“关心则乱。有人接送挺好。”
　　“是的，假如没有虎视眈眈的杨杨。”杨金观无奈道，“好么，我倒成第三者了，真是。”
　　“两人闹分居哪。”杨金观道，“我没吃着羊肉倒惹了一身的骚，杨杨简直没指着我的鼻子骂狐狸精。”
　　黄美慧笑：“你至多是一只黄鼠狼，哪里够狐狸精的级别。”
　　“对了，让巩献田陪你去，你知道，他现在离开最好了，避避风头。”杨金观打定主意。
　　黄美慧知道她担心自己，微笑着保证：“不会再一次了。”
　　“我问献田吧，他待着也是待着，又没别的事情，老掺和在两个女人旁边也不是事儿，出去让他想想清楚。”
　　观音兵巩献田先生陪着黄美慧去广东，在路途上，黄美慧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同意巩献田跟来，她简直充当了一个心理医生，不不，是聆听垃圾筒的角色，她一路上不下百次听到杨金观杨杨这两个名字，杨杨杨，黄美慧恼怒地想，干什么两任妻子都同姓，谁再提这杨字，她跟谁急，这到底是谁陪谁呢。
　　巩献田近日被感情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他的如意算盘并未成功，他一动了心思想与杨金观重修旧好，这边杨杨就发觉了，她大吵大闹，日日一下班就坐到巩献田办公室里，有时笑骂他个死没良心的，有时哭闹老娘真是瞎了眼跟你在一起，巩献田不堪重负，丢人丢到家没关系，不能丢到办公室成笑话，于是将没休的年休通通请掉，自己心想，知识女性撒起泼来比不识字妇人更可怕，杨杨骂起人来由天文地理说到阴沟烂泥，就是摊烂泥她也能将它扶上墙了，巩献田是个人，于是只得跳墙逃走。
　　“真恐怖。美慧你是没听到。金观的车子先是被划了好几道，然后就被偷了，我看是杨杨干的，我哪里放心，万一她要拿瓶硫酸泼金观怎么办？我只好日日送她上下班。”
　　黄美慧心想，你这样老跟着她，杨杨更容易拿硫酸毁人。
　　“你说我走了，金观怎么办？”巩献田坐在飞机上就不停唠叨。
　　“那你当初别答应来呀。”
　　巩献田心想，我乐意的吗，我这不是被逼无奈么。杨杨那里是不能回头了，他现在想到她都会做恶梦，更别说日日相对夫妻恩爱。那只能拉好杨金观这一头了，她叫我陪你我哪里敢说不字。我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不着调。
　　“你我同学，还说这个。”他嗔怪道。
　　黄美慧点头道：“是是是，你我同学。”然后叹了口气。
　　“我跟金观这叫什么？历尽沧桑痴情不改？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们俩这叫吃撑了胡闹，有多无聊就多无聊，”黄美慧骂道，“感情这样好离什么婚？”
　　巩献田毫不在意，面色自若地说：“要不是离婚，怎么知道谁最适合自己？”
　　黄美慧气得拿张毯子盖住脸闷睡。
　　那边还不安稳，推推她说：“你真不要跟杨水宾在一起？其实他还不错，犯点错误怕什么，改了就好哇。”
　　黄美慧痛苦地长叹的一声，她总算了解杨金观的话了，巩献田疯了。
　　黄美慧承认跟巩献田在一起你根本没时间想到自己的事情，你被迫参与他的思想，他的经历。好处是不会胡思乱想，坏处是黄美慧来不及想见到人家该说什么话。
　　于是她呆在那里，智慧笔下的谭阿姨大约五十岁左右，微胖，烫了头发，穿着一件黑毛衣，看到美慧就热情地：“你是智慧的妈妈吧，跟照片里一模一样，你病好了？我昨天收到钱了，咳，不过迟二月吗，没关系的。王阿姨没一同来啊。”
　　黄美慧被连珠炮的说话给震愣了，转头求助巩献田，他上前一步，快刀斩乱麻：“谭姐，智慧人呢？”
　　“她呀，上学去了，中午在学校吃，下午才能回来。”
　　“在什么学校？我们去找她。”
　　等到黄美慧他们找到学校里的时候，下午三点，按巩献田的意思是直接冲到教室去好了，黄美慧却死都不去，就在校门口等着，她说，反正也快下课了。
　　“快下课就是没下课，”巩献田说，“以我的估计，起码还得一小时吧。”
　　在巩献田烦躁不安地给杨金观打了五个电话以后，校门口才见学生们放学出来，黄美慧满头汗，问巩献田：“这么多学生，都穿着黄校服，像一群鸭子一样，怎么找啊。”
　　巩献田说：“我说吧，应该上课的时候冲进教室里找。”
　　他顺手抓住一个学生：“同学，初三二班的黄智慧你认识吗？”
　　那同学摇摇头。
　　黄美慧道：“这个看上去这样小，一定是初一的，找看上去成熟点的。”
　　那同学抗议：“我上初二了。”
　　巩献田挑了个长得很老成学生问：“请问你几年级？”
　　那个嘴角一圈黑黑的，看不清楚是新长的胡子还是没洗干净。
　　“一年级。”他道。
　　如果不是实在心急，黄美慧定哈哈大笑五分钟，巩献田摸摸自己的脑袋：“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的有理。”
　　那小胡子接着说了句：“可我认识黄智慧。”
　　已经转身的两人一起回过去：“她在哪里？”
　　那小胡子回身喊了一声：“智慧，有人找你。”
　　刚从校门口走出来一个穿黄校裙的姑娘，齐耳短发，狐疑地走过来。
　　两人都愣在那里，黄美慧一向是觉得亲人是自己的好，黄智慧这黄色的校裙穿得不知多好看，别人穿着是黄小鸭，她就是天鹅。
　　“妈妈？！”黄智慧叫道。
　　黄美慧愣在那里，她心里不知多乐意答应下来。
　　巩献田推推她：“别傻了，先回去了。”
　　拦了部车，黄美慧与智慧坐在车子后座，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巩献田在同司机说一些当地的风俗。
　　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发育期，长手长脚，穿着白袜运动鞋，夕阳照在她的小腿上，投下一段光影。看着她，黄美慧恍惚起来，好像就回到了从前，她与美智结伴回家，两人坐在公交车的后座，夕阳也这样的地照进来。
　　巩献田在接电话：“是，接着了，嗯，在回去的路上，挺好的，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喂喂，你别急着挂呀，你怎么样，回家的时候注意周围，别人要拿着什么东西靠近你，你就报警，知道不？我疯了？！我是小心谨慎，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是不是？活万年就成王八了？王八也比死了强啊，你听我的，啊，我们办完事情就回去，喂！喂！”他转过头来，“真是没耐性，挂电话了。”
　　两个黄姓女子都心情紧张，哪里注意他说了些什么，智慧突然说：“我见过你照片，你跟照片里一模一样，所以我认得你。”
　　“谁给你的照片？”
　　“姥姥。”她沉默了一下，“她人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她说她会跟你一块儿来的。”
　　黄美慧心想大约是在说王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巩献田接岔：“姥姥脑溢血去世了。”
　　智慧低着头：“她不打电话来，我想可能出事儿了，打她电话又停机了。”
　　她别过脸去，望着窗外，黄美慧看着她的眼里盈盈有泪光，想到她毕竟是个孩子，于是拍拍她的手，她像是不习惯与人接触，将手缩了回来。
　　谭女士邀请他们吃晚饭，原来谭女士也有一个孩子，是男孩，比黄智慧要小，才上小学，同他们一大家子吃饭，黄美慧觉得极不适应，她觉得这次来准备的远远不够，虽然说船到桥头自然行，可是船驰出桥头后，如此大的一片陌生的风景压迫而来，根本就不是黄美慧所能应付的。
　　她只得默默吃饭。
　　巩献田倒如鱼得水，在这家人面前谈笑风生，谭家有热情的血统，一家子人都十分地开朗，巩献田无论说哪一个笑话，都会有人哈哈大笑以示捧场。
　　吃完饭，大家都很自觉得让黄姓女子独处，黄智慧领着美慧到她的房间，黄美慧局促不安，望了望房间，半天说：“你有自己的房间？”
　　“是的，我一直有，谭阿姨对我不错。”她指指小沙发，“你坐那里吧。”
　　那沙发很小，是红色的，上头搁着一条蓝色小毛毯，黄美慧不知道自己应该把毛毯拿起来再坐下去呢，还是直接就这样坐下去。
　　“嗯，那个，”她拿起毛毯递给黄智慧，“给你。”
　　“噢，不。”她又重新将它铺回去，“这个沙发有个弹簧坏了，直接坐上去有点硌人。”
　　黄美慧涨红了脸，坐下来。
　　“我没料到你会来。”黄智慧说。
　　黄美慧不知道王卉的谎撒到哪里，有多大，只得顺着她说：“为什么？你不是一直给我写信吗？”
　　黄智慧眼里闪过一丝喜悦：“你看过？”
　　黄美慧心想，一封看过到底也是看过吧：“是的。”
　　“你不再怪我？”
　　黄美慧简直要将王卉从棺材里揪出来，如果这不是不孝的话。
　　她摇摇头。
　　黄智慧看上去十分地早熟，像一个小大人，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看到黄美慧摇头她显然很高兴，转过身去轻轻地说了句：“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不再认为这是我的错。”
　　黄美慧看着她高兴的眼睛，轻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黄智慧的手握了一下拳头，然后打开任由黄美慧握着，看着她隐忍的神情，黄美慧突然从心底浮起一种感觉，这就是她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卉怎么忍心让她受苦，让她认为是自己犯错，使得亲生父母不再见她，将她一个人孤独地放在这里。
　　黄美慧借口出了房门，然后拉着巩献田往外走。
　　“我要疯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巩献田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黄美慧深吸一口气，强压制自己想抽他的心：“你快点说！”
　　“王卉，也就是你妈妈，在智慧刚出生的时候，就找谭大姐领养她了。当时，谭姐被查出来输卵管堵塞，没料到智慧来了几年后，她怀孕了。”巩献田道，“王卉说你生育智慧时颇吃了些苦，以至产后抑郁症，不能见到孩子，所以一直没来见智慧。”
　　“产后抑郁症？”黄美慧诧道，“她们也信，有抑郁十几年的人吗？”
　　“总得信吧，再说谭大姐一直认为智慧是福星，所以待她不错，最重要的是，王卉就是你妈我阿姨每月给寄生活费。”
　　“可是智慧刚刚问我不再怪她了，抑郁症怪她什么？”
　　巩献田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包打听在此。”
　　黄美慧实在忍不住，揍了他一拳：“你给我一次性说清楚！”
　　巩献田一边嘟囔最毒妇人心一边说：“智慧是双胞胎。”
　　黄美慧不惊反而笑出来：“还有个孩子？！”
　　巩献田见情况不对劲，深知自己再卖关子黄美慧一定会杀了他，于是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智慧应该还有个同胞弟弟，一出生就死了。王卉告诉智慧说，你应此而恨她。”
　　他快速讲完然后跳开：“至目前为止，我从谭姐那里就知道这么多。”
　　黄美慧强压心头怒气，她不知道王卉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孩子从小在一个她妈妈恨她不要见她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这样就叫对她好？！或者这样就叫对得起美智？！
　　见鬼了，这才是。
　　巩献田见黄美慧脸色变来变去，插话道：“我看阿姨对智慧的态度有问题。她好像不喜欢智慧，否则怎么忍心把她送人？”
　　黄美慧被一反问才领悟道，是的，王卉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是非婚生子，她间接害死了美智，即使孩子是无辜的，可是只要她在眼前，她就是证实了美智的不清白，证实美智的发疯与死亡，她不是因，但她是果，苦果。
　　可智慧到底是她孙女，于是她按月寄生活费，与她通讯及骗她说母亲还在只是生病。
　　“你打算怎么办？将智慧带回去吗？”
　　黄美慧沮丧地说：“我怎么跟她说我抛弃她一十四年，就因为我生病了。现在良心发现，要带她回去。”
　　巩献田摸摸脑袋：“难是难点儿，可是不带她回去就是错上加错。”
　　黄美慧望望四周，在马路牙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她得找地方定定神先，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她无力解决。
　　“要不你先回去？突如其来的热情可能智慧也不见得能接受，慢慢来。”巩献田建议。
　　“我知道了还怎么能置之不敢，假装一切像当初一样。”黄美慧苦恼道，以前是会做恶梦，以后大约白日大约都会见鬼。
　　“我得与她谈谈，”黄美慧站起来说，“不管怎么样，我得让智慧知道并不是她母亲不要她。我不能让小智死了还背着罪名。”
　　巩献田此时正经地说：“我觉得，是我觉得啊，有一个偶有抑郁症但是现在来看她的妈妈比为她的出生而疯了自杀的母亲要好。再说，让她知道她的出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黄美慧站住了，她回过身去看着巩献田，他坦然地说：“我知道美智是怎么死的，也知道智慧是怎么来的，阿姨瞒着她，有一定的理由，智慧虽然早熟，可是让她再背着一个包袱生活，太累了。”
　　两人回到房间，与谭家母女告辞，黄美慧突然说：“让智慧明天请一天假好么？我想让她陪我逛逛。”
　　这幸福对于黄智慧来说，来得太快了。
　　与黄美慧一样，智慧也会梦见自己死去的另一双生儿，所不同的是，在黄美慧的梦里，美智一直笑盈盈地保持她二十来岁的样子，可是智慧的兄弟却跟她一块儿长大，他由起先的面目模糊到现在英俊不凡神清气爽，黄智慧今天很高兴告诉他，妈妈来找她了，看上去，她没像自己梦里那样怨恨地说，为什么弟弟死了你没有。
　　是的，她经常做恶梦，无数次解释的口干舌燥黄美慧却只留个下背影给她。
　　谭阿姨对她好是对待房客的好房东态度，自她懂事开始，她就知道那个一两年才来一次的王卉才是她的亲人，她每次来都要告诉她不能怨恨父母，她无奈才让她一个人待着的。她的儿子死了，丈夫也随之去世，母亲一个人并不好过，神经上受了刺激，想不开而将怨恨发泄在你身上，真是不得已。
　　“无论她做了什么，那是在她神智不清醒的时候，你得原谅你的母亲，她受了太多的苦。”王卉总是这样说。
　　她也不是没怨恨过，可是她一直就没有尝过亲情的滋润，她也就无法比较，她有次想着几时才能恢复母女关系，或者至她白发时，两个老太太相对无言，一定很搞笑？
　　她仿佛没有婴儿期过，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来之不易，努力生存，尽力配合。
　　别人说什么，智慧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她从中择取有利于自己成长的解释，然后相信。
　　不相信又如何，她还是得一个人待在谭阿姨家，她懂得怎么避开烦恼。
　　从四年级开始，她开始与美慧通信，每次收到回信她都能选择让自己看到满意的答案。然而这次黄美慧亲自跑来，还是像一个梦。
　　双生儿各自见自己的另一半。
　　“姐，你得告诉我该怎么办，她是你的女儿。”
　　美智轻盈地转了个圈，扬起一阵风然后跑开了。
　　第二天，智慧领着她逛县城，这个城市很小，但是适合居住，民风纯朴，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互认识，不断地有人跟她们打招呼，她们甚至跟黄美慧说话，住得还习惯吗，你要在这里待几天？
　　黄美慧很是尴尬，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应她们。
　　“微笑，”黄智慧悄悄地说，“只要微笑就够了。”
　　“她们都认识你吗？”
　　“嗯，差不多。这个县城太小了，家长里短，每个人几乎都知道。”黄智慧笑笑。
　　黄美慧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谭氏一家，她们使得智慧长成得性格温和体谅人，而且健康。
　　“你大约恨我吧，智慧。”黄美慧说。
　　智慧斟酌半天，才说：“只是不理解。”
　　黄美慧笑起来：“我简直不能相信你才十四岁。”
　　她表现得太好，好得让黄美慧恍惚起来，是不是被丢下的不是她，而是别的什么人，哪个角落里别个小孩，神情紧张，扑上来就骂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丢下孩子这么多年。
　　怎么能这样镇定。
　　这里还有得买那种手工冰淇淋，奶油味，顶上加了芝麻，放在一个铁皮筒里，厚厚的被子裹着，旁边有蛋筒皮子还有塑料的小碗。
　　黄美慧掏钱买了两支蛋筒，每支都要了两个球，两人坐在路边的长凳子上吃冰淇淋。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我只请了三天假。我要是再不回去，院长就要拿血滴子追杀我了。”
　　“你是外科医生？做手术时怕吗？”
　　“第一次见到尸体时有点怕，我第一次上完解剖课时，你姥姥都不让我洗菜。”
　　“骨折治不治？谭敏强上次太顽皮，踢球把腿踢折了。”
　　“我是肿瘤外科的，不管骨折。你自己有生病吗？”
　　“没有，我壮得跟头牛一样，连感冒都很少得。妈妈说，噢，就是谭阿姨说，我是她见过最好养的小孩，不像谭敏强像匹野马。”
　　黄美慧摸摸她的头，黄智慧还在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不挑食还干家务，谭阿姨说最好养活了。”
　　“那么，智慧，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智慧一愣，立即摆手道：“我不是，我说这些话不是让你领我回去，真的没有。”
　　黄美慧见她涨红的脸，心里觉得很难过：“是我的错，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待着，这里即使很好，谭阿姨待你很不错。智慧，你考虑一下，我还小有点钱，你知道，不多，可是够我们两人一道生活，如果我们的生活要求不是那样高。”
　　智慧怔怔地望着她，浑不觉冰淇淋化掉滴在手上，黄美慧拿出消毒纸巾帮她擦干净，她突然哭了：“你对我这样好为什么不早点来接我，为什么把我抛下这么久！”
　　黄美慧见她哭出来才舒了口气，她表现得太好太没脾气，远远超出一个小孩子的承受力，这种事情要换做她，就算白了所有的头发，她也不会原谅自己的父母。
　　黄美慧将她手中的冰淇淋接过来，三两口吃光，握住她的手，一只手伸过去将她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是我不好，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智慧仿佛要将十来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哭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不气：“不是我的错，弟弟死了，不是我的错。”
　　是的，即使是孪生子，还是两个生命，谁都不能为另一位的生命负责，黄美慧是过了许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痛哭的智慧就像当初的自己。
　　两人回去的时候，智慧的眼睛肿的厉害，死活不肯回家去，黄美慧只得带她去宾馆，她拿了两个茶包，用开水泡开，然后挤掉水份，再拿冰块冰镇一下，敷在智慧的眼睛上：“待会儿再拿明目液滴一下。”
　　智慧奇道：“你一个人住？”
　　“当然哪。”
　　“那个，巩叔叔……”智慧犹豫道，“你们不是情侣吗？”
　　“他是同学。”黄美慧笑。
　　智慧呼出一口气，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我还以为……”
　　“我现在是一个人，智慧。我没有情人，目前。”
　　黄美慧准备了她问更难堪的问题，比如，她的父亲是谁，为什么死的，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她没有问，真奇怪，她仿佛是主派下来特地安慰美慧的。
　　余瑞君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黄美慧正准备与智慧一块儿回去。
　　“我明天回来，嗯，不用了，杨金观来接我。是的，我见到智慧了，她很好，是的，我先回来。我一定带她见你。”
　　黄美慧与谭家商量带智慧回去的问题。
　　“智慧初三了，我想还是应该让她在这里读完，否则一下子转学，我怕她会不适应。”
　　“一定要走吗？”谭家毕竟养了智慧这么多年，很是舍不得。
　　巩献田在旁边插嘴：“她们一定会常常回来的。”
　　有巩献田在一旁，一定不会冷场。
　　智慧一年以后，到了黄美慧生活的城市，黄美慧去机场接她之前，去了墓园，对着家人的墓说：
　　“不，小智，我跟妈妈一样自私，我不准备让她知道真相。你就是我，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不知道让她回来跟我一起生活是否明智，可是，我会尽力的，你放心。”
　　智慧像只蝴蝶一样，从出机口那里出来，黄美慧扬手道：“这里，智慧，妈妈在这里。”

　　这个结局更传奇一点，嘻，不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