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婉兮清扬

1、第一章

　　天蓝蓝，海蓝蓝，空气清新。
　　哗的一声拉开窗帘，于水蓝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地方真和她的心意，也让她负责的旅游专栏有了新的灵感。
　　看！多美妙的沙滩，细白的沙子在晨间的阳光中反射出点点淡金，浓绿的棕榈树巨大的叶片如盖子一般的垂下，还有开着红色花朵的木榄丛；加上白云蓝天，比画还要美好。
　　如果她会画画，说不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提笔把这景象画到纸上，也好等以后离开这里，还能时不时拿出来怀念一番。唉，可惜，她对美术真是一窍不通。
　　不过没关系！水蓝随身总会携带一只精巧的数码相机，就是为了方便把各地的美景以图片的方式记载下来。然后选择满意的几张，配合她的文字，交给编辑。
　　这就是她的工作，看似清闲，却又时时刻刻在奔走着。
　　然而水蓝很满意，自己传承着的是族人千百年来喜爱自由的天性。

　　打扫房间的服务员见水蓝的房间门打开着，知道她已经起床，微笑着和她问好：“于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于水蓝总是笑脸迎人，连宾馆的服务员都对她印象格外好。
　　“是啊，早上天气好，也睡不着。”水蓝笑弯了眉，狭长的眼几乎眯成一条缝。
　　服务员推着车离开，海风把窗帘吹得掀起来，暖暖的阳光投射在大靠背椅上，整个房间透出悠闲的气息。这时候闹钟才响，水蓝惊得差点跳起来。忙得昏了头，几乎忘记了最最重要的那件事。
　　她连忙冲进浴室，嘭的一声门被甩上。
　　泡在浴缸里，水蓝吹一口气，手掌上的泡沫飞散开，飘得到处都是。
　　她哼着歌，尾巴轻轻拍打着缸底，一下一下的节奏和着歌的曲调。
　　那是一首从家族流传下来的小调，舒缓而明亮。
　　让她不由得想到在水底和族人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奶奶总是和蔼慈祥的笑着，拍着自己的头，轻哼着这首歌让她入睡。
　　是多大的力量让自己的爸爸选择了离开族人，去和妈妈在一起啊！
　　这就是爱情吗？

　　房间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水蓝赶紧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跳出浴缸跑去接电话。
　　“喂？”
　　妹妹水碧活泼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姐，又在外面？我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拜托了鳍师父才找到你！都说了让你每到一个地方先给我电话啦！”
　　水碧和水蓝是亲姐妹，虽然不在一块生活，感情却非常好。
　　水蓝笑起来：“你每次都说‘好不容易’拜托到。”
　　“这次可是有大事情！爸爸和奶奶也说要找到你，所以我才去拜托正在闭关的鳍师父呢！”水碧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水蓝单从电话里，就听出妹妹隐隐的担心，“什么事？”这么急，难道真是大事？
　　平时妹妹拜托鳍师父找她并不难，可这次正逢鳍师父闭关，看来确实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天上派了好多人下来据说是要考察我们水族与人类的交往。”
　　“考察？”水蓝舒展的眉一下子拧紧，千百年来他们水族与人类来往密切不曾出过什么事，更不曾引来天界的目光。
　　怎么会突然有人要来考察？
　　“是啊，据说还是‘微服私访’，所以姐啊，你在外面小心点陌生人！”
　　水蓝失笑，“我这么微不足道也需要有人考察？”
　　妹妹反驳她，“才不是这么说！反正就是要看我们有没有过多的干预到人类，听说还是一对一的呢！真不知道天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闲人……”
　　“这消息哪来的？”水蓝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似乎是和鳍师父非常要好的一个天上的人悄悄透露的。”
　　“后果会很严重吗？”
　　“不清楚。”妹妹顿了下又说，“不过奶奶说我们可能会因为考察结果不利而被剥夺在地上生活的权利。”
　　“我知道了。”水蓝再次拧起眉。
　　剥夺在地面上生活的权利，真残酷啊！像她，可是爱极了这些花草树木，山石虫兽。
　　她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今天的路程是要从岛的东头，步行穿过海边的灌木林到达岛的西边，再坐游览车回来。
　　于水蓝穿一件薄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裤子把腿严密的包住。背一个鼓囊囊的大包，一切有备无患。
　　出发的时候经过宾馆的大厅，她最后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正。
　　估计晚上七点前能够回来，水蓝偷了点懒，只带上中午的食物。
　　一路的风景如她想象那样迷人，从树丛间隐约看得到海的蔚蓝，沙滩上偶尔有戏耍的人群。喧嚣声居然还是传进她的耳朵里，叫她不由的笑出来。
　　脚边常常有不知名的野花，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招展。
　　草丛是大片大片的绿，酽酽几乎要流出来一般。
　　微微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一切的美好在听到救命的呼叫声后戛然而止。

　　于水蓝蹙起眉，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不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中一个黑点沉沉浮浮。比一般人都要好的视力让她很容易判断出那是名落水的人，而且现在离那里最近的也只有自己了。
　　最后望了望完全没人的沙滩，水蓝迅速的放下包朝那里跑过去。
　　呼，救人真是要累死了。
　　一边拖着呼救人的身体，一边迅速地把尾巴变回腿，水蓝用心推测着是否在他昏迷前就露出了尾巴。实在是，只用腿的话她连自己也救不活。妹妹常常嘲笑她，身为水族人却不会游泳，只能靠身为水族人的本能在水里活动。
　　等完全上岸，她才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被救人的样子。
　　细长的眉，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长而浓密，嘴唇很薄，脸部线条很柔和。
　　看不出是男是女，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美丽。
　　可是身材修长，比起并不算矮的她自己，要高出一个头。一般的女孩子，不会有这么高吧？可是“他”又没有喉结。
　　真奇怪啊……
　　忽然想起妹妹的话，她似乎应该离这陌生人远一点呢！
　　可是，她对这依旧昏迷的人真的很好奇。
　　哎，又不是童话故事海的女儿，他们水族人早可以自由变化了，用得着怕这怕那？想起那化成泡沫的傻女孩，水蓝就为她不值。
　　他们水族才不会那样呢！
　　轻嗤一口，水蓝注意到躺在沙滩上的陌生人眼皮动了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整片的黑暗渐渐到尽头，微弱的光亮成为全部。
　　清泉终于找到自己的意识，睁开了眼睛。
　　太过强烈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马上就看见面前女子打量着自己的双眼。清澈的细长眼睛，毫不掩饰的好奇。
　　她是谁？
　　确定自己不认得，清泉坐起来，用着一贯的礼貌口吻问：“请问你是？”
　　水蓝翘起嘴巴笑着回答：“你的救命恩人。”
　　清泉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从天空直直落水的那一刻，懊恼的低咒一声，才对水蓝说：“谢谢。”是她救了自己吧？当初到底是谁给了他所谓“确定”的水族人坐标？害得他使用仪器来瞬间转移时竟然转移到水里！不过——清泉的眉轻轻皱了一下，是记错了还是怎么的？他怎么记得似乎在昏迷前，看到救自己的人有条漂亮的尾巴？
　　水蓝却问：“可是，这片海滩根本就没开放给游客……你是怎么会落在水里的？”偶尔从眼皮底下偷偷觑他几眼，带着笑意。
　　清泉一时语塞，正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水蓝先一步开了口。
　　“我想，你并不是人类吧？”
　　“呃？”清泉愕然，她这问题倒真是一针见血，可普通的人类会有这么锐利的眼光吗？
　　水蓝扑哧一笑：“真的不是吗？”
　　清泉开始审视起眼前的女孩子来，清澈的双眸，似乎隐藏着看不出的睿智。饱满的额头被垂下的刘海遮去一部分，还有细小的汗珠在闪着光。黑色的头发束起来，长到腰间，细看似乎还隐隐泛着蓝光。
　　头发的特征倒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你就是水族人？”清泉不太肯定的问，反正如果不是，他也可以找人把她刚才的记忆消去。
　　水蓝打了个响指，“说对啦！”她已经猜出他必定是天界中人，干脆毫不隐瞒，以后出什么事也好卖卖救命恩情。
　　清泉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刻停留在脑海中的影象，那条尾巴。
　　怪不得呢！
　　可是，大概因为她救了自己吧，无端的就对她有亲切感。
　　于是清泉的脸上漾开一抹笑容：“那么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那抹笑映着阳光，竟然让水蓝有一瞬间的目眩。待她定了定神，转着眼珠，她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个……我能问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海风轻轻的吹，海面上卷起细小的波纹，浪一阵一阵地打在沙滩上。白色的沙砾，绿树蓝天间，美丽的脸上瞪大的眼破坏了整个脸部表情，额上似乎还有青筋跳起。
　　“你问我是男是女？”拖长了尾音压得极低，像是火山要爆发的前兆。
　　可对面的女子显然没有注意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是啊！我看不出来嘛！你没有喉结，可是又不像女人……”
　　话未说完已经被打断，清泉恨不得用目光杀死她：“我是男的！男的！”刚才对她的感激之情在水蓝问出那个问题的刹那，灰飞湮灭。
　　“可是……为什么没有喉结？”难道是天上人的通病？哇，真可怕。岂不是任何时候都对着一堆看不出男女的人……妖？水蓝忍不住抖了抖。
　　清泉忍住自己暴扁水蓝的冲动，牙关中挤出了回答。
　　“因为，还没成年的天族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性别。在成年那天再转化……我现在才五百九十八岁，离成年还差一年零六个月。”
　　“原来是这样啊！”水蓝点了点头，一脸的恍然。他们未成年的时间可真长啊，六百年几乎已经是水族人一生的寿命了。
　　“就是这样。”清泉解释完再不说话。
　　水蓝看着他全身的打扮，一身银白的长袍，领口和腰间都束着银色细带。还有刚才根本没注意到的半长的火红色头发，微微卷曲着披在肩上。
　　“你确定你要穿成这样在人类面前晃悠？”指了指他，水蓝问。
　　清泉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水蓝。
　　他皱皱眉，“人类都是你这样穿的？”
　　“没错！”水蓝扬一扬头，语声中竟带上了骄傲。这样穿，轻松又自在，多么好！
　　“可是我没有这样的衣服。”
　　“变不出吗？”虽然自己也变不出，非人类可不代表着有魔力。可是这天上的家伙，也没有任何法力吗？
　　清泉的神色变得懊恼起来：“我的法力很低级，范围也很狭窄。”
　　“哦，那没关系，我帮你买衣服好了！”边偷笑，水蓝边在心里做好决定，未来的日子里反正是得和这个人在一块了。不如，从现在起把关系打好吧！
　　清泉正要道谢，忽然又感觉到了眩晕感，陷入昏睡中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饿了。”

　　水蓝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饿昏了。
　　这死人妖！
　　背包里的食物她只带够一人一餐的哎！给了他，她不是就得饿肚子了？于水蓝边嘀嘀咕咕的骂着清泉边无奈地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中餐，一点一点喂进他的口里。
　　居然只要放进去，那些食物就自动的滑入喉管！
　　真看不出哪点像是完全昏迷的人！
　　不过——
　　他吃人间的食物有用吗？
　　水蓝忽然想起这个无比重要的问题，万一清泉只有吃了什么人参灵芝草还丹才能醒过来，她又傻傻地贡献了自己的中餐……她正哀怨地胡思乱想的时候，清泉有了动静。
　　眨眨眼睛睁开来，清泉摸着自己的肚子问：“你喂我吃了什么？”
　　水蓝努努嘴：“就那！”
　　空空的午餐肉罐头盒和面包的包装袋静静的躺在地上，清泉伸出手拿起来翻看：“这也能吃？”盒子和袋子里面曾经装过的什么样的东西？老实说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水蓝扯着脸皮假笑：“能吃啊，刚你不是吃了下去？而且还成功了填了肚子醒过来了？”
　　“这倒是哦！”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清泉摸摸脑袋笑了起来。
　　“而且，你到人间不吃人类的东西，吃什么？仙丹玉露？”水蓝继续说。
　　清泉的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什么仙丹玉露？我们一般都吃猎来的动物和摘下的果实。”
　　水蓝三分钟没合上嘴，天上难道还处于原始社会？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真是让她，太难以相信了……
　　“没什么。”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对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清泉也站了起来，果真比水蓝高上一个头，“我叫清泉。”
　　“清泉？”水蓝下意识的重复，然后对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弯起嘴角笑着说：“我是于水蓝，很高兴认识你，天上来的清泉先生。”
　　清泉看着她，条件反射似的握上了她的手，笑容还带着之前有些憨傻的样子。
　　可是这有些傻傻的笑被太阳和波光一映，却显得分外夺目，让水蓝不禁愣了一下。耳根后面有点发烫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沸腾一样。
　　她连忙抽回手，掩饰自己脸马上变红的事实，蹲下来收拾东西。
　　而清泉只是站在她身后看着，偶尔好奇地打量一下周围。风把他红色的头发吹的扬起来，远远看去，像燃烧着的火焰。
　　水蓝的脖子白皙而修长，很漂亮。
　　清泉只是看着，脑袋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矮一些的身影背着包走在前面，修长的身影跟在后面，跌跌撞撞。
　　偶尔偷瞄一眼，然后窃笑，水蓝装做没看到继续步履不停地走着。这也难怪，这树丛间的路并不好走，尤其对于第一次走的人来说。何况，她想到天上，大概什么时候走起路都是一片顺畅和平坦的吧？哪里能体会这样辛苦走路的感觉。尽管在她看来，这样的感觉，是很幸福的。
　　只要能够自由的走路、奔跑、跳跃，或者到处旅游，在水蓝看来，都是幸福的。
　　她衷心地希望，这样的幸福不会被剥夺。
　　清泉有些嫉妒地望着前面的水蓝，她怎么可以走的那么稳当？而且走路的时候面容快活，隐隐还听得见歌声。他知道那代表她现在非常高兴。可是，再看看自己，怎么走起路来也能磕磕绊绊的？虽然法力低微，虽然……从小他就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可是连走路都走不好，也实在是太让他觉得难堪了些。
　　踢了一脚绊住自己的树根，清泉的嘴巴里冒出一串水蓝没有听懂的词语，然后那里变成了一片平坦。水蓝在听见清泉声音的时候转过身来，惊讶地睁大眼，叫了出来：“你在干什么？”不会吧？他恼羞成怒，终于要使用法力了吗？
　　清泉尴尬的沉默，他怎么好意思说是因为路不好走所以……
　　水蓝严肃地看着他：“变回去。”一字一顿。
　　清泉眨了眨眼，没有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严肃。
　　水蓝皱起弯弯的眉：“你们不是为了考察我们是否干预人类而来的吗？这是人类的环境，当然也是不能随意干预的。”用法力的确可以让任何事都方便许多，可是也能改变很多东西。
　　清泉低下头，面上发烧，有些羞愧，“我马上把它变回去。”看来他又做错事了，他的心里塞满了沮丧。
　　水蓝的声音这才柔和起来，她的眼睛重又闪耀着笑意：“清泉，你才刚到这里，很多事都不知道。慢慢，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吗？”清泉猛的抬头，面容上挂着孩子般的笑。
　　“当然！”保证的重重点头，水蓝看着清泉又念出一段话，让路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其实，如果是没有生物的地方，让他变一变也是无所谓的吧？水蓝抿嘴笑着，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温柔。
　　淡淡的蓝色从温柔中显现出来，像极了不远处广阔海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