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潜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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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鱼没先回答，而是看了眼程濯，程濯一只手按着眉心，语气无奈：“别说了……”
何木方：“我在楼上听见了他们的声音，那人搞种族歧视，骂得很难听，不过没事，程濯骂得更难听——没有脏话那种。我听见了后也气得要死，当时年轻气盛嘛，顺手抄着把马桶刷就下去了。”
祝鱼：“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和程濯两个人合力输出，把他气进了医院。你是没看到程濯掏出一沓钱放在他身上，像给乞丐一样，他脸都拉长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何木方摸摸下巴，仍在回味：“那哥们出院后还不老实，然后最好玩的事来了。有天他在刷视频，刷到了关于我们国家茶文化的视频在那里阴阳怪气，程濯也不跟他吵，只是从那天起开始在宿舍里炒茶，晒茶，在他面前泡茶喝。”
“程濯太聪明了，他当时托人从国内运来了全套茶具，还在网上报了茶艺课，天天学存心气那傻x，反正那种人也跟他讲不清楚道理。”
祝鱼一想到程濯在阳台晒茶，背后有人走来走去气得不行的场景就想笑，真是看不出来程濯会干这种事。
也不对，当时“手指饼干”的事不也是程濯说的吗？
“别说了。”程濯无奈，但祝鱼不理。
“最后怎么解决的？”
“最后，那蠢货自己受不了转宿舍了。我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他还真没再出现过了。”
祝鱼视线看向程濯，忽然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但程濯注意到了，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祝鱼摇摇头。
很快他们到了目的地，今天天气很好，风力小，适合出海作业，能看见天际处有不少渔船的影子。
当地给他们安排了一艘快艇，能容纳六到七个人还有他们的装备，剩下的人留在岸边，有其他任务或者远程配合他们。
何木方没说错，这次任务有些棘手。随着珠海旅游业发展速度加快，污染速度及程度也跟着加快变深，他们迫切地想培育一种新型珊瑚株来减轻污染，这也是他们这些年一直在研究的课题。
但经过层层实验，“扁脑黑珊瑚”正式入海后却出现些问题。蓝蹼派了几批人过来考察都一无所获，还没能找到这种珊瑚极易衰败短寿的原因。
何木方这批人也是为此而来。
很快，何木方和开艇的人联系上了，不远处有个人冲他们大喊挥手：“喂！”
“走走，就是他。”何木方说。
祝鱼脚底脱离了硬邦邦的沥青马路，踩上白沙滩时就好像有人给他的脚来了两个小拥抱，轻盈舒服。
他看见不远处的蓝色了。
不过他们还得先换潜水服，程濯和何木方把潜水装备分给要下水的人，祝鱼也领到一套。
“会穿吗？”程濯问祝鱼。
虽然自己并不需要，但祝鱼不能说，昨天也提前做了功课，便点点头，“会。”
十五分钟后，包括祝鱼程濯在内，一同参加潜水任务的还有其他两个队员，一伙五人坐得满满当当的。
因为天气好，天海之间相隔甚远，界线分明，泾渭分明的两种蓝色。虽然任务艰巨，何木方却没有苦色，反而一路上都情绪高涨。
按他的话说，这是他的学术风格。
他和程濯这样不同的两人能成为朋友，冥冥之中也是缘分，那在何木方出现之前呢，程濯会和谁成为朋友，会是一个人吗？这就是祝鱼刚刚欲言又止的问题，他想问，但是又碍于何木方在场便打住了。
快艇开动了，驶过的地方留下一条翻涌的白浪，海风迎面吹来，比在沙滩上凉爽惬意。
因为马上要下海了，何木方此时在和另外两人商量待会的分工，没凑过来和他们讲话。
“刚刚你是要跟我说什么吗？”程濯问。
祝鱼转回头，慢慢“嗯”了声，“我是想问你，除了何木方，被那个人针对的时候，你有没有其他朋友帮你，或者其他舍友有帮你说话吗？”
他眼神澄澈，程濯好一会没说话，没想到祝鱼的问题是这个。他想起了之前从朱自国家回来后自己怀疑祝鱼是否同情心淡漠的事，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程濯避开他视线，“那时候我才入学。”
那就是没有的意思，祝鱼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确认这个答案的瞬间有点像他确认自己得了断鳞病的时候。
“是那些人没有眼光，”祝鱼说，“李阿姨把你教得这么好。”
听到李银，程濯眼神转向蔚蓝远处，好一会才低声说：“是吗？”李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程濯一直认为是因为他是程度日的儿子，所以李银才不愿意的。
李银性格温和但该做决定时却果决，譬如结束二十余年旅漂世界的生活，毅然决然跟着程度日回国白手起家；譬如她决定去死，便任由海水将她吞没。
祝鱼看出他愣神，碰碰他膝盖，说：“喂程濯，你别总是这么想。虽然阿姨没有实际给你留下什么，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她教给你的那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如果没有那些，你就成为不了现在的样子，也不会坐在这里了。”祝鱼想告诉他。
李银给程濯留下的是一片海，永恒流动的。
程濯：“也不会遇见你了。”
“程濯你是不是没认真我说的话？！”
“听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的。”
祝鱼这时候才感到不好意思，随便点了点头。
程濯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晒红的脸，说：“如果你哪天也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也可以来问问我。”
这时何木方结束了和队员的交谈，看了看电脑屏幕确认了经纬度位置，喊一声：“我们到了，大家快准备一下。”
“海下见。”程濯说。
祝鱼点头，穿戴好氧气瓶等等装备，从快艇上跃入海中，海水是微凉的，轻轻推挤着他的身体。
像处在漏斗视角，阳光穿透海面，霎时间整个世界都朝他倾倒过来。
祝鱼不由得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化出鱼尾的欲望。
很快，程濯也来到了他身边。
何木方打手势说让他们去一边，祝鱼却想去看看他们种的珊瑚，于是跟了过去。
程濯紧随其后。
祝鱼不熟练地摆动脚蹼往下深入，很快看见了何木方说的珊瑚群落，一连片黑色，在隐隐约约阳光照射下摇摆身体，凑近看了才发现早已呈现衰败的灰色。
扇形脑簇状的，状况还良好的那些也不是纯黑色的，其上条纹毛孔都清晰可见，吐纳着海里的氧气。
祝鱼侧头看见何木方用采样钳轻轻取下珊瑚的一小根分支，装进其他队员带来的样本密封瓶中。
他尽量悄无声息地游到另一边去，不影响到何木方他们。又看了一会珊瑚以后，祝鱼心里有了数。
他绕过珊瑚，看着那些海岩形状，意外发现这片海域他以前来过的——祝鱼记得这里再往下好像还有一处很漂亮的洞穴。
他回头找到程濯，拉着他往下游。
程濯手里还拿着个水下专用的数字化相机，原本还在拍照，被他这么一拉有些疑惑，但还是选择跟着祝鱼走。
有银色鱼群经过他们，绕了祝鱼一圈后才离开。
祝鱼眼神专注，没有停留，带着程濯渐渐接近了一大块黑色海岩壁。远看没路，游进了才能看见原来有条仅供一人穿行的通道。
祝鱼放开程濯，侧身示意他在前面。
程濯游了进去，通道渐渐开放，视野也越来越宽阔，光线越来越明亮。穿过黑岩，程濯还是不知道祝鱼的意思。
直到祝鱼从后面轻轻掰他脑袋，让他往上看——居然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心形洞穴，有些不规则，横在头顶，自然雕刻得瑰丽动人。
透过蓝绿色海水还能看见晴朗空中一条贯穿心形洞穴的航迹云，然后一群银鱼搅散了云迹，有透明海月水母蓬着伞身曳过。
程濯愣了几秒后猛地转头看身后的人，见他神色挺得意，眼睛少见地弯起来，心跳彻底失控了。
陆地之下，寂静海水里无人处，除了鱼别无他物，只有他和他面前的这个人，程濯因为祝鱼感到头晕目眩。
祝鱼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自己随手的举动会给旁人带来多大的能量，他想做就做了，而被动接受的人会怎么想则不属于他管辖的范围。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程濯盯着他不说话，祝鱼不懂他为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而不去看那处洞穴，有点着急。
程濯按住了他的手，做不了什么，没法拥抱他也没法亲吻他。
“怎么了？”祝鱼眼神示意，程濯只好平复心跳，摇摇头，松开握住他的手，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不知道拍出来怎么样，但他还是想拍，至少要为这一秒留下一张照片，哪怕模糊不清。
他忽然庆幸自己那天同意了祝鱼的要求，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只会日复一日地工作，只在周末看一场电影，待在无聊的人生海岸上而无法拥有奇迹般的心形洞穴。
这是祝鱼送他的梦幻时间，就好像他还在做着美梦的幼时。
程濯按下快门时第一次感觉到了微末的幸福，其实他不想这样定义，怕心声被谁听见，然后这点幸福又消失了。
祝鱼往上游了游，回头招手，见程濯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口型说：“过来。”
程濯回神，往祝鱼方向游去。
祝鱼朝他看过来时，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航迹云穿过心形洞穴，正如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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