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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完结小短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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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郎骑竹马来,园中欢声笑语荡漾。我与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一日,我坐在在闺房之中,等着他前来下聘的消息。
谁料人来了,我收到的却是决绝的退婚。
“齐姑娘,宋某已有心爱之人。”
谁料等我意外落水,宋之钥不假思索便投入冰湖救我。
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停止折磨我。
1
春寒料峭,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我坐在锦绣闺阁之中,透过雕花窗棱,看着着湖绿芽新绽的垂柳,嗅着窗台边蓬勃开放的迎春花,满心的期待与欢喜。
慢慢地对镜梳妆,细细地描眉,我一丝不苟,力求完美。
“小姐,请让我服侍您吧。”夏雪从小与我一道长大,即便论不上姐妹情深,也绝不是一般的丫鬟可比。
我摇头拒绝,端详着镜中几若完美的脸庞:“你若是无事,便去瞧瞧宋哥哥是否到了,若是到了,就回来告诉我。”
这唇色还是寡淡了些许,我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有着些许不满意。宋哥哥离开风城已有一段时日,许久未见,我一定要让他见到最漂亮的自己。
想着箱底保存的一摞书信,我抿唇一笑。从梳妆盒中取出一物,打开一枚蜜蜡雕花卉凤纹小盒,用手指蘸取一小许,轻轻地涂抹口脂。
想到再过不久,两家就要正式下聘,我不禁脸颊发热通红。
夏雪惯会哄我开心:“小姐,宋公子见到了您,一定催着宋老爷和宋夫人赶紧来下聘呢!说不准,连几年前定下的婚期都要改了!”
“你这贫嘴丫头混说什么,还不快去瞧瞧。日子是多少年前便定下的,怎会轻易改动。”我耳朵尖儿都红了,不由朝丫鬟嗔道。
眼见着我真将恼了,夏雪一溜烟地就跑出去打探消息了。
我的心神又回到了梳妆上,在汉白玉雕锦地纹海棠匣子里挑捡着金簪,实在是难以决定。
朱唇轻咬,我想起了幼年时,宋哥哥常常与我一道扑蝶玩耍。就又红着脸,在如云的墨发中簪了一只镶嵌红蓝宝石的蝶形流苏长簪,走动之间,长长的流苏摇曳生姿,不胜风情。
齐、宋两家是风城的两大富商。齐家产琴,而宋家主布料生意。
我们两家,是世代的交情,据父亲说,这长远的关系,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末年。
十余年前,宋家已产下男丁,便是宋之钥。一年后我的母亲也怀孕了。既然年岁相近,两家一合计便定下了约定,若是母亲生个男儿,两个小的便结为兄弟;若是个女儿,便是未来的亲家。
待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我出生了,父母给我取名为乐瑶。
于是,我与宋哥哥的娃娃亲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定下了。
自小,我就爱追着宋之钥跑,宋哥哥长宋哥哥短,而向来冷漠的他,也独独对我关爱有加、细心呵护。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并不怎么喜欢宋之钥,虽然母亲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就是能感觉到。直到好几年后,才不知怎的对宋之钥放心下来。
2
“小姐,宋老爷携宋公子到……”夏雪气喘吁吁,大声嚷嚷着跑回来。
还不等夏雪的话说完,我就提着裙子,迈过高高的雕花门槛,小步急急跑向花厅。
“小姐,您听我说完呀!”夏雪一路小跑正喘着气,“宋公子…宋公子是被宋老爷绑来的!”
我哪里还听得到这些,现下满心满眼都是宋之钥到来的消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今已三秋,可知我思你多少深?
背后及腰的青丝伴着珠翠在风中起舞,缱绻风流;金丝银线织就的裙摆拂过花园的石子路,吸饮春日的晨露;摇摆的玉石步摇叮叮当当,发出温润的击打声响,香汗淋漓。
我即将见到思慕的郎君!
宋之钥已经走了整整三年。不知今日,宋哥哥可有什么变化,想必是更加丰神俊朗了吧。
我在进入花厅前,拿苏绣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簿汗,对着湖水浅浅整理妆容与衣饰。
待到一切妥当,方莲步轻摇,踱过前方的长廊,走入花厅。
我预想着,花厅中应是宾主尽欢的一派和睦景象。
待进入花厅,我才发现厅内气氛十分的沉重,简直乌云压顶,一派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
“父亲,母亲,宋伯父……”我轻轻福身,嚅嗫着问安。
父亲面色铁青,坐在主位一言不发。母亲满脸忧愁,似有啜泣之像。
宋伯父黑着脸低着头,似乎不敢与我相视。
而我心心念念的宋哥哥,居然背负荆棘贵跪在地砖之上!背部的衣衫已经被内部浸出的鲜血染红,可见在来到齐府之前,宋之钥已经被宋伯父狠狠教训了一顿。
我一见那被染红的衣裳,就要去扶宋之钥起身,被宋之钥一个偏身拒绝了。
“宋哥哥?”我心神震颤。
厅堂中的这一切,无声胜有声,我已经想到了什么,却仍旧不愿意去揭开那面纱,不死心地去触碰宋之钥。
“齐小姐,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宋之钥跪在地上开口,冰冷到嗓音不再有昔日的温情与怜惜。
“你这个逆子!”宋伯父狠狠一拍桌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背信弃义?!这婚事,你不成也得成!我宋家,怎么养出了你这样的男丁!”
3
“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我无助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
母亲转过头去,不忍看我。父亲叹了口气,对后面追来的夏雪沉下了脸:“夏雪,你怎么伺候小姐的?还不快扶小姐回房休息。”
难得见到我父亲沉着脸,夏雪双股战战,小跑到我身边劝导道:“小姐,走吧,夏雪陪您回房休息。”
“我不走,”我摆开夏雪的搀扶,双眼中泪光盈盈:“父亲,母亲,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仍旧一室无言,只余叹息。
宋之钥仰起头来,脸上是承受鞭笞之痛的汗珠,看见我的泪,他将手抬起,最后又放了下去。只是目光坚毅的对着我说:“齐姑娘,宋某已有心爱之人,你我的婚事本就是长辈幼年时候的无稽之谈,还望齐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此番宋某前来,便是要与两家长辈都说清楚,这婚事,做不得数。此生,宋某非心爱之人不娶。”
我心神巨震:“什么?!宋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呀?你离开的时候,说回来就会来下聘,娶我为妻,你是不是受了风寒烧糊涂了?”
“孽障!”宋父一把夺过马鞭就要往宋之钥身上招呼,却被我红着眼睛狠狠拦下:“宋伯伯,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宋伯父苦摇着头,收了手:“乐瑶,这事是这小孽障对不住你,是我宋家,对不住齐家!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我哭得梨花带雨,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这门婚事,怎么突然就不作数了呢?
宋之钥只是冷冷地跪在地上,没有半分前来安慰我的样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变得这般残忍冷漠?
半月前,你还写信告诉我,让我等你。等回来了就立刻前来迎娶我……
我哭着倾诉,精心装点的妆容几乎就要毁于一旦:“宋哥哥,你我之间的婚约,怎么能就这样作罢了呢?你说过回来就娶我的。”怎么一下子都变了呢……
“乐瑶,我的女儿啊……”母亲将我搂进怀里安慰,“我的囡囡,不哭了哦。”
随后母亲便转头看向宋伯父:“宋老爷,齐宋两家的婚事,风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婚事若是作罢,让我们乐瑶今后怎么做人?!”
父亲没有出声,只是看着自己的老友,显然也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
宋伯父除了叹息不止,再也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而宋之钥即便被宋伯父狠狠抽了鞭子,依旧言辞不改:“乐瑶,你长大了,该知道男女之情是无法勉强的。”
我在母亲怀里哭着看他,不能自己。难道那一千一百六十五封信,白纸黑字的情爱与想念,都只是兄妹之情吗?!
“你个孽子!”宋伯父直指头宋之钥,气的血气上涌,怒发冲冠。
“父亲,无论您如何责罚,之钥的心不会变。与齐家的婚事,之钥恕难从命!”
“混账!”宋伯父又狠狠教训了宋之钥一顿,临了朝老友一拱手:“此事,我定当会给齐家一个交代,也给乐瑶一个交代!”
父亲正在气头上,草草略一拱手:“宋兄,这便不送了!”
模模糊糊中,我只听到宋之钥不断重复的话:“我不应该娶齐乐瑶,我应该娶楼玉儿。我不能娶你,我应该娶玉儿……”
4
我已经哭得几近昏厥,待醒来,已是黄昏时刻。
房内没什么人,只有弟弟坐在床边吹风车玩。
“姐姐,姐姐,你大白天怎么睡觉呀,是不是晚上偷偷去捉萤火虫和蛐蛐儿了?”我的弟弟齐乐山,精力充沛,在一旁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我见了平日里疼爱的二弟,脸上也无法绽出喜色,双眉微蹙脸色素白,只两行泪直勾勾地淌下,一下子吓坏了齐乐山。
齐乐山气冲冲道:“姐姐定是受了委屈才哭的,告诉我是谁,弟弟定然给姐姐找回场子!”
我只得抹去泪珠,摇摇头,只是哭泣后浓浓的鼻音怎么也掩盖不住:“乐山,你帮不了姐姐的。”
“夏雪,你说,是谁欺负了姐姐?”齐乐山叉着腰,老气横秋地询问。
夏雪正端来净面的水盆和毛巾,将帕子过水拧干递给我,小心翼翼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少爷,这事儿我可不敢说。”
“哼,你不说,姐姐也不说,那我自己去查!”齐乐山气哼哼的,“姐姐你可不要小瞧我,待我将那个伤了姐姐心的混蛋暴打一顿,给姐姐出气!”
我听着小弟的话,不由得莞尔一笑。以前宋哥哥也是这样,但凡我有半点不开心,立刻就会……想到了不该想的人,我立刻笑不出来了。
“小姐,夫人来看您了。”又有一丫鬟来通传。
弟弟一听,立刻火急火燎一溜烟儿地跑了:“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母亲我偷跑出来的事儿啊!我这就回书堂写大字。”
5
我病了一场,不严重,却也怎么都好不全。
在这些日子里,我听说了很多宋府的消息。
据说宋之钥宁死不悔,坚持要娶那楼玉儿为妻,无人可动摇,自打从齐府回去后就被宋老爷关了禁闭。一连多日都被罚跪在祖宗祠堂,不给一滴水,也不给一粒米。
就这么三五天下来,宋之钥都硬着脖子没有屈服,最后居然晕倒在了祠堂里,嘴唇干裂、面色憔悴。
我还听闻宋伯母见到昏厥的宋之钥,心疼坏了。直接偷偷来见了我的母亲,想要作罢这门亲事,被我母亲冷着脸轰了回去。
我坐在床榻边,默默垂泪,面前的大匣子满满当当,是一摞摞泛黄的信笺。以往,我将这些当成宝贝,在那些没有宋哥哥的时光里,念着信,就当见着他的人。经由长年累月的爱抚,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了绒绒的毛边。
待到日头升起来,我下定了决心。
“夏雪,替我备轿,我要去宋府一趟。”无论如何,我都要和宋之钥好好聊聊。也要去见见那位楼姑娘,究竟有多国色天香、善解人意,让宋之钥一见倾心,抛弃了定亲的青梅竹马!
“我的小姐喂,上杆子不是买卖,这世上两条腿的公子多的是,何必吊死在宋公子一棵树上呢?”夏雪万般不情愿,她的小姐亭亭玉立、国色天香、诗书双绝,这宋公子可真是个瞎了眼的负心汉!
我默默摇头:“我与宋哥哥相识于幼年,我怎么也想不通,只是短短一个月,他怎会变化这么大?!”
夏雪嘀咕道:“兴许是那狐狸精给宋公子下了蛊。”
我虽然悲伤,仍旧制止道:“不可胡言乱语!人言可畏,你我未曾见过那楼姑娘,又怎可如此这般轻易诋毁她?你纵然是为我不平,也断断不可这般。千错万错,都是宋哥哥…不,宋公子的心。”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的小姐哟,以后我不说了。”夏雪轻轻拍打着嘴唇。
“那替我去备轿吧。”我起身,做到梳妆台前,给惨淡的脸庞上了点妆容。
夏雪咬咬嘴巴,退出了房间。
过不多久,母亲就急匆匆赶到了,半哭道:“我的儿,可不去那宋府受委屈。这事儿事关齐府颜面,你父亲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母亲,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去。事情闹大了对齐宋两家都不好。我悄悄去,也许还能有缓转的余地。”
母亲心痛地皱着眉,思虑一番后,对我说:“瑶儿,娘与你一道,对外便称是去拜访宋夫人的。”
我点点头,回道:“都听娘的。”
6
我与娘亲到了宋府。
秋梅一见我,便同从前一般笑称“少夫人”。
我偏过头去不应,只道:“秋梅,今时不同往日,你以后还是称我齐姑娘吧。”
宋夫人不得空,秋梅讪讪的在前面秋梅带路。
我就直接去了宋之钥的院子。
未到屋内,我就听到了宋伯母的哭声,以及宋之钥那熟悉的嗓音,两人正在谈论我。
我扯住了秋梅,站在屋内的石榴树下。
天还冷着,干枯的树干上只有些微红色的新芽。
我自小便爱吃石榴。这一株石榴树,还是宋哥哥小时候,亲手栽种在这里的。他那时候还笑着打趣说:“等我娶了瑶儿回家去,瑶儿便可在院子里,就天天摘石榴吃。”
我定下心神,仰起头来,用手帕掖了掖眼角。往事已去,不可追。
隔着窗户,隐隐约约的,我见到了卧在床榻的宋之钥。我从未见到过如此憔悴的他。
“我的儿啊!”宋伯母在房内抹着眼泪,道:“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未离家时,还一心一意要娶乐瑶,几月前的书信还写了下聘的清单回来。这不过短短几天,你又决意不娶。要我说,就是那个狐狸精迷了你的心神!”
宋之钥睁开紧闭的双眼,声音干哑:“母亲,我先前尚未遇到玉儿,不知爱原来是这个模样,我此生的妻子非玉儿莫属。我一见她,眼睛便再也挪不开。我已有玉儿,又怎能蹉跎齐姑娘一生?”
宋母回道:“之钥,你说遇到了楼玉儿,才知她是你的心仪之人,可万一日后你又遇到什么金儿、贝儿,焉知她们不是你的心仪之人呢?”
宋之钥肃容道:“不会的,母亲。见到她的第一面,儿子便知玉儿是我的命定之人。”
“神鬼命运之说,太过虚幻,非常人之力可推断。”
“母亲,儿子心意不改。”
我心如刀割,转头就走,不想再说只字片语。
身为齐家的女儿,若论才华,我自小便精通琴棋书画之道;谈及主事,我也熟悉管家管事之法;涉及容貌,即便称不上前无古人,也是倾国倾城。
我有我自己的骄傲。既然宋之钥如此铁了心,我又何必多做纠缠、自轻自贱!
情爱一说,当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我纵然痛恨宋之钥的薄情,却也没法停止我的爱慕之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绝不会嫁于有多个心尖尖的男人!
7
我像是逃避一样的疾走,只想与娘亲一道立刻回府。
我走的急,匆匆穿过假山石砌,又速速越过湖心亭。
谁料,这小径上不知怎的竟有散碎的鹅卵石和未被洒扫的冰雪。
我一时不察,竟崴了脚,朝湖中跌去。
我失重降落,只来得及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只等冰冷的湖水将我淹没。
一只手,骨节分明、十分有力,伴着一句 “姑娘小心”,径直搂住我,堪堪将我从落水边缘救回。
我惊魂未定,在这人怀里闻到了好闻的梅香。恍若身处冰天雪地里傲然绽放的梅林之中,气息凛冽又清新。
这是一位年轻的姑娘,我估计着年纪与我差不多大小。
与风城的婉约不同,她美得十分张扬,身穿一席炽火的红衣,腰间坠着一条同色系的赤色马鞭,上面还挂着金铃铛,走动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脸上带着着明媚的笑容,她叮嘱于我:“天寒地冻的,姑娘可要小心哪!”
我谢过这位姑娘,一番交谈后,才知原来她便是楼玉儿——宋之钥倾心的女子!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心中酸涩。
她是与我极其不一样的女子,像一团燃烧的火一般热烈。
楼玉儿这样好,让人一见就喜欢。便是我也不例外,更何况男人呢。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哭了?”楼玉儿抹去我眼角的泪,“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我摇摇头,眼泪却是不争气的使劲往外涌出,直哭得眼尾发红发烫。
我抽了抽鼻子抑制情绪,将左手上的镯子卸了下来,这是宋之钥送给我的,我们的定情信物。
原先我只是不想在今天与宋之钥谈话,见了楼姑娘,却再也没有必要了。已经失去的心,再怎么也不会回到我身上。何况,楼姑娘还这样好。
此后,这玉镯对我再无意义了。我闭了闭眼睛:“楼姑娘的救命大恩,无以回报,只能以此物相答。在此恭祝楼姑娘与宋公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哈?”
我不愿久留,因此也无心思去探究楼玉儿的反应。。
8
回到府中,我一言不发,日日都在阁楼上练字、作画、弹琴、与自己下棋。
画湖心亭的景色,观远山青黛的轮廓,也画画小弟的蛐蛐儿和糖葫芦。也不拘什么,打发打发时光。
如此半月,我束起散落的发,出了阁楼。
搬出那巨大的匣子,我最后抚摸了一次里面满满的信件。
摸着已经空荡荡的左手手腕,我对夏雪说:“夏雪,这匣子,你去归还宋府。要断,就断的干干净净。”
夏雪小心地看着我:“小姐,你真要这么做啊?”
“什么真的假的,”我苦笑道,“还回去吧。这劳什子信件,让他给楼姑娘写吧。”
夏雪处理了匣子后,便知道我是铁了心要划清界限,在后面的日子里想尽办法哄我开心。
连小弟也时常从学堂偷摸溜出来,各种讲笑话给我听。
父亲不善表达,只是给了我不少银子,以供我购物散心。
母亲更是在府中接连请了小半个月的戏班子和杂耍,只盼我能高兴一些。
这事,要我自己想通。我离开宋府的时候便想通了,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我爱了宋之钥十余年,这多年的爱,怎会如此轻易被放下。
只盼时间能够淡化。
秀婶抱着一捧画像,母亲一张张地看着,间或有看中的,便给我看:“你瞧,这是城东王家的公子,年纪轻轻便考了秀才,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我避开眼去:“母亲,我最近不想谈论这些。
母亲收了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按照你的年纪,现在看起来,已是有些晚了。宋家如此耽误你的时光……”
看着我脸色郁郁,母亲立刻收了口:“也不是说现在就要你定下什么,只是先见面聊聊,就当是认识个同辈的朋友。你这几月都不曾出门,瘦弱不少,为娘实在担心。”
“让母亲担心,是乐瑶的不是。”我低下头。只是实在难以过去心里的坎,我不愿因着这世间的规矩,到了年纪就要婚嫁。草草与一个生人共度一生。
“娘亲何来怪你的意思?”母亲宽慰我,“老爷与宋家已经谈妥,好在宋家并未真正下聘,我们两家先前也只是心照不宣,并未大张旗鼓,就将先前的婚事称作是坊间的流言罢了。”
我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桂花藕粉糕点,回答道:“如此,甚好。”
9
一连几月,我再也没有听到宋之钥的消息。好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号人一样。
倒是杂谈中得知,楼玉儿时常出门,似乎是在寻找新的落脚地。
我无悲无喜地看着手中一半的绣品,这是为婚嫁做准备吗?新娘自然没有直接从宋府出门的道理……
时间过得真快,黄梅已经谢了,柳树上的新芽已成绿荫。
正所谓三月三上巳节,秾花轻著雨,细柳淡笼烟。燕翦当风掠,莺梭拂露穿。
无论是文人墨客,大家闺秀,抑或小家碧玉,贩夫走卒,都会一道春郊踏青,喜迎春雨季节。
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间或有一丝牛毛细雨,反倒觉得十分温润,更觉舒畅。
因而一大早,夏雪就喜气洋洋地哄着我去春郊游湖。
我知晓,夏雪是为了让我散心,背后更是父亲与母亲的关心。我怎能因为自己沉溺悲伤,便将孝道置之脑后?
于是,我勾起一抹微笑:“好啊。”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夏雪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小姐,我这便让人去准备马车。”
待到夏雪的身影消散,我便笑不出来了。
街上人声鼎沸,纵然隔着布帘,我依旧能感受到热烈的氛围。
也是,现在摆脱了冬季的寒冷与寂寥,风城也迎来了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我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往外瞧。
风城是往来交通的要镇,更是贸易繁华之地,即便只是街上的小货摊上,也是什么都有。海里的贝壳珍珠与砗磲,山里的虎狼皮毛和兽骨,海外的胡瓜香料……
我正瞧着,夏雪冷不丁喜悦道:“小姐你看!那边有又大又红的石榴!刘叔停车,我去给小姐买石榴!”
我脸色大变,立刻放下帘子,手指捏紧了心脏部位:“不准停,走!”
夏雪见我神情,立刻将话题转开:“嗨呀,小姐,这街上的人可多了,刚才我还看见了蓝眼睛黄头发红皮肤的胡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我只是淡淡听着夏雪的话,闭上眼睛安神。
春郊繁花开尽,绿柳成荫,间或有豪华的画舫在湖心泛舟,传来声声丝竹乐。
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熙熙攘攘,欢笑逗趣。
我与夏雪一道在湖边悠闲地四处闲逛,见到有放风筝的孩童,我不过多看了几眼,夏雪立刻就去拿纸鸢。
我靠在柳树下等夏雪归来,奈何万千人影中,我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宋之钥的身影。
他正与楼玉儿在一起,漫步赏景。
这些日子不见,佳人在侧,他竟然有些瘦了。
怎么,难道退了婚约、与楼姑娘在一起,他还不高兴吗?
我看的双目刺痛,唾弃放不下的自己,眼光却挪不开。
双脚似乎有自己的想法,竟然朝他们二人走去。
不可自轻自贱,何必过去?我告诉自己。但是腿脚的行动似乎只听从我的心,不听我的意志。
我停留在梦心桥上,告诉自己不可再靠近。
却偏偏有年轻的公子前来搭讪。“小姐这厢有礼了,小生姓周,敢问姑娘名讳?”
我提起团扇半遮脸庞,不欲与之纠缠:“公子找错人了,我已有心仪的男子。”
“既如此,姑娘为何孤身一人?今日上巳佳节,你我相遇,岂不是缘分?”
我转身便想绕过他。
谁料这人一副雅士的打扮,竟然是登徒子一般的行为——他直接伸手拦住了我。
我蹙起双眉:“让开!”
我有些后悔方才遣散家丁,让他们也自行去游玩。此刻我环顾四周,一个熟人都没有。
“小娘子,春色怡人,何不与我一道走走?连上巳佳节都不陪同,实在不是良配。”
我双肩紧绷,怒目而视,作出抗拒之态。
正在我发愁如何走脱的时候,眼前这登徒子被人狠狠一脚踹了出去,发出好大的动静。
那登徒子直直飞出去好几丈远,在地上痛的哀嚎打滚。
我看向来人,居然是是宋之钥。
只见他薄唇紧抿,面色凌厉,浓眉紧皱,正是一副怒极的样子。
10
重新离宋之钥这么近,我没有哭,只是心里钝的难受。
我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又立刻收紧目光,将思念和痛苦藏在心里。
“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家丁小厮丫鬟呢,一个个都死了吗?!若是出了什么事……”可见他实在是怒不可遏了,这些话,绝不是他平日里会说出口的。
我截断他的话:“宋公子,你我如今并不是能够这般互相关心的关系。这便告辞了。”
“我道你怎么急匆匆的飞奔过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齐姑娘遇见了登徒子。”楼玉儿爽朗的笑声自远处传来,打趣道:“你刚才那一通架势,我还以为你要把这家伙大卸八块呢。”
宋之钥屏了屏气,只怒道:“自有王法处置。”
我停下动作,看着他,也看看楼玉儿,不说话。
楼玉儿仿佛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波流转,又大笑起来,仿若春日里最为灿烂的阳光。她转着眼睛瞧着我与宋之钥,潇洒道:“我去湖心转转,你们聊。”
“楼姑娘……”我出言阻止,楼玉儿如风一般,没多久就消失在人海中。
我与宋之钥,还有什么好说?
“小姐!”是夏雪拿了纸鸢,回到我身边,“啊,宋公子也在啊。”
宋之钥对着夏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
我冷着一张,把宋之钥堵的无话可说:“我齐府的人,还是不劳宋公子来教训了。方才,多谢宋公子仗义相救。夏雪,我们走。”
经过还这么一遭,我已经没有放纸鸢的心情。
谁料,宋之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为何不叫我宋哥哥了?”
夏雪一把护在我身前,被宋之钥强硬的挪开了。
“你做什么?”我抽回自己的袖子,眉间微皱。
宋之钥从怀中拿出一物,竟是我交与楼玉儿的玉镯——当年他赠与我的定情信物:“你为何将此物赠给楼姑娘?”
我看着这熟悉的旧物,决绝地偏过头去:“你我情丝已断,此物自当物归原主。你宋家的传家之物,还是楼姑娘持有为好。”
宋之钥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不,不是这样的。我并非……”
“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既已经负了我,难道还要让楼姑娘也伤心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依旧拦住了我,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痛苦之色:“我也不知,当初到底是怎么了。见到楼姑娘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得,一心只想娶她为妻。”
我低吼道:“够了!这些你留着和楼姑娘说去,说与我听作甚!”随后便半仰起头,竭力阻止眼角的泪珠,“夏雪,走。”
我转身离去。
宋之钥瞧着手中的玉镯,将之抛入湖中:“瑶儿你若是不要,这镯子还有什么意义。”
人声嘈杂,鸟语清脆中,我竟然能听清玉镯被抛入湖中的扑通声。
我转过头,怒目瞪着他!这终究是你我的过去,居然就这样被抛弃,弃如敝履!
看着涟漪渐渐平息的湖面,我再也忍不住,一行行泪冲破堤岸,有如大雨倾盆。
“别哭,哭的我心都疼了。”宋之钥带着薄茧的手指就要来拂去我脸上的泪珠。
我后退一步:“宋公子,你若是与我划清界限,我还称你一句君子。如今这幅做派,岂不是想着妻妾双全的好事?倒是叫我不齿了。我的宋哥哥,他不是你这样的人!”
宋之钥紧紧按压着太阳穴,面庞疼痛到扭曲:“我没有办法……”
“哈,没有办法……所以,我从来只是你的无可奈何吗?”我仰头望着他,沙哑的问。
“不!”宋之钥脱口而出:“你是我……是我……” 他苦苦思索,痛苦地看着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悲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已成定局。”
“齐姑娘,你怎么哭了?”另一边,楼玉儿晃悠结束,溜达达地过来与宋之钥会和。
我敏感地发现,在楼玉儿进入眼帘的时候,宋之钥的就神情变了。
不似与我在一起时的模样。
11
“宋兄,可是又犯了头痛的毛病?”我听见楼玉儿关切的话语。
宋兄?这称呼着实是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宋之钥是单相思,难怪这么些日子都没有传出定亲的消息。
只是,宋之钥何时有了头痛的毛病?
罢了,别想了。
我只想回到府中,什么画舫游湖、吟诗作对,都不感兴趣了。
却不料没走两步,那原先姓周的登徒子恢复了手脚,一把撞开夏雪,就要来撸我。我向后退去,却忘了自己仍旧在梦心桥之上。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小姐!!!”
我只听到夏雪惊慌失措的声音,刹那就被冰凉的湖水淹没。
我自小便是旱鸭子,从未习过游水的本事。在手脚挣扎下,依旧毫无反抗之力,沉沉向湖底下落。
好难受。
“乐瑶!”我好像听到了宋之钥疯狂大吼的声音。
恍惚之间,我好像看到他也一并跳了下来,极力向我靠近……
你…你心里真的没有我吗?三月三的时节,并非天寒地冻,但湖水依旧时常结冰。你这样奋不顾身,很容易让我再次动摇的……
好冷。
好黑。
我感觉有一个火热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我,还有耳边不停怒吼着“叫大夫”的声音,以及我过去常常听到的,宋哥哥温柔的呼唤……
渐渐的,这些声音和感受都越来越远,我沉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我叫齐乐瑶,风城齐家的独女。
爹爹疼我,娘亲爱我。因而这世上,从来只有我不想要的,而没有我得不到的。
但有一个意外。
宋家伯伯的独子——宋之钥,他不喜欢我。明明对街头的贩夫走卒,甚至我的婢女冬雪,他都可以彬彬有礼。
但一对着我的时候,他便会做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横眉冷面,宛如修罗一般,从不与我说半句话。
可他越不喜欢我,我越喜欢缠着他,我就是要得到他。
我的容貌,无人可比;我的才华,少有人及;我的手段、心智与城府,皆是世间一等一。除了幼年时行事有些许漏洞……
身为齐家完美的继承人,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没有人可以不喜欢我!
就这样,我的好胜之心日益累加,后一刻胜过前一刻,后一日多过前一日。
这么经年累月下来,我突然发现,这执拗竟然成了我的执念。最后面,我居然无法忍受长时间看不见他的日子。
倒是有一次,我听见长辈的闲话与打趣,才后知后觉,原来我对宋之钥的感觉,便是少女思春吗?我竟是,不知不觉的爱上了宋之钥?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我便更没有退缩的道理。
既已年方十六,我直接向爹爹与娘亲禀明了心意。此生,我唯愿与宋之钥结成连理,比翼双飞。
我齐家与宋家是世交,加上宋之钥确实是年轻一辈中出挑的年轻人,爹爹与娘亲对于这个女婿人选,都甚是满意,左不过多生个孩子跟齐家姓。
宋家的伯父伯母自小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他们一向都对我十分满意。
果然,
不日,我将与宋之钥成婚。
我对镜端详自己的容颜,满意地笑了。
此后,他这一生,都是我的了。
“你抖什么?”我不悦道。这雕花铜镜晃荡,我的容貌都荡出些许涟漪。
“小姐,是这镜子太沉了。”冬雪带着点撒娇。
“我道是什么事,你放下就是,这么小心翼翼作甚。”我对身边伺候的人向来宽容,若是打骂过的丫鬟,那是决计不会留在身边继续用的。该赏该罚,皆有理有据,谓之御下之道。
“是否手酸了?”冬雪陪了我四五年,算是我最亲近的丫头了。
“倒也还好。”冬雪微微撅着嘴巴。
这丫头,我失笑道:“好了,下午放你半日假,休息去吧。”
冬雪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喜形于色:“那便谢谢小姐了,冬雪回来给小姐带石榴吃!”
“去吧。”我挥挥手,转而执笔,策划着自己婚礼的清单。
不多时,朱管家来报,宋之钥前来拜会。
我眼角含笑,这般等不及来见我吗?
“宋少爷言明,此次是专程来见小姐的。还特意叮嘱了,不要惊动老爷夫人呢!”朱管家脸上掩不住笑意。
确实,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足足隔了两月。
既然是专程来见我,又不想让爹娘知道,我便让管家请宋之钥等在偏厅。
待梳洗一番,确保容光焕发,我立即赶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宋之钥正在饮茶。
“之钥。”我亲切地唤他。
他只瞟了我一眼,毫无诚意道:“齐少当家,你我并不是亲近到可以互相称名的关系。”
“都要定亲成婚了,你怎的这么生分,”我在他旁边坐下,说得落落大方:“不日,你就要改口唤我娘子了。”
“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这事。”宋之钥正色道。
“哦?愿闻其详。”我嘴角含笑,他依旧是这么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非寻常男子可比。
“你我的婚事,我不同意。”
“嗯?”我嘴角的笑容消失,“之钥可是对成亲的日子不满?若是嫌远,咱们便让大师再挑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
宋之钥第一次转头看我:“齐少当家何必装傻,我宋某的妻子,绝对不会是你。”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这次的婚事,我齐家所出甚多,宋家难道还不满意吗?”
“宋某倒是第一次知道,齐少当家还精通曲解人意的功夫。”
我的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我能问问,你到底对我有何不满?自小到如今,分毫不改?”
“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我也把话挑明了,我爱你,便不管你爱不爱我。这个婚,你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得不到你的心,我便要得到你的身子。
“我娶谁,都不会娶你这个毒妇!”宋之钥一脸厌恶地看着我。
我放下茶盏,冷眼看他。
谁料,宋之钥拿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我见了那几个字,心神大震,面上却分毫不显:“之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若是有证据,便早去官府告你了。”宋之钥拂袖就走。
12
直至夜落十分,用完晚膳,吹灭烛火,我解下发间的珠翠后并未睡下。而是依靠在床头,思索对策。
宋之钥是怎么知道的?连父母都不知道真相。不,一定是他在恐吓我,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一定是我自己想太多。
我轻叹一口气,终究是那时候太小了,思虑不周,难免有没顾及到的地方。
我自诩一切都做到最好,是父母的唯一。
可是为什么,母亲居然会在我六岁的时候,再度怀孕!你们对我的爱,居然比不过多长一两肉的陌生婴孩吗?
有我一个孩子还不够吗?!
父亲开心记了,等不及出声就提前就为那个孩子取了男孩的名字,齐乐山。不过一团肉而已,男女未知,就得到了这样多的关怀。不知待到出生,若真是个男婴,我的处境会变成如何尴尬!
我还记得那一日,刚下了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最是干净。
我牵着母亲的手在园中赏雪,踩到了滑溜溜的圆石子,一下便跌倒了。那是我前些日子用来玩抓石子游戏的道具,我在花园中还有好多处游戏地点。
石子沾染了冰雪,看着与隔壁地面无异,一踩上去便会滑倒。
时至今日,我已经说不清那时候明明自己已经摔倒,却仍旧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最终母亲还是没有保住孩子。
我看着血从母亲身上涌出来,只觉得全身都是冰凉的。
我吓得发抖。夏雪却在一旁和我说,她看见那些石头是我平日里用来玩耍的……
我只想那个孩子不要出生,却绝无伤害母亲的想法。夏雪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好似下一刻就要去告状……
我想了个借口,立刻把夏雪远远打发去了庄子,依旧日日寝食难安。
直到有一天,庄子里传来了夏雪身故的消息。我丝丝悲伤之余,却也放下了一颗心。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
带着重重思虑,我睡了过去,只是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
我以为宋之钥最多使些长跪不起的把戏。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之钥不从也得从。
谁料第二日,我收到他了直接一走了之的消息,连夜带着商队北上。
这一走,便是三年。
这三年,我守着两家的婚约。纵使君未有归期,便是爹爹与娘亲让我放弃,我也不曾动摇。我认定的人,这辈子必须是我的。
等到三年零六十五日,春末之时,宋之钥回来了。
我开心地去宋府见他。却发现宋之钥的身侧,已经有了一位绝代佳人,身着粉绿衣衫,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
他待她以怜惜与温柔,这是我从未得到过的爱怜与珍惜。
他温柔地唤她玉儿,却从不曾称我瑶儿,从来只是冷冰冰的齐小姐、齐少当家。
那楼玉儿虽是塞外的女子,却比我更像是风城的女子。不仅长相上依依可人,性情上更是婉约含羞,谈吐温柔。难得的,这楼玉儿竟然在塞外也得以饱读诗书。
而令我格外在意的是,她小腹微鼓,似有身孕。
我打量着他们,目光像淬了毒,转头大方地微笑:“楼妹妹饱读诗书,也算得上是一位才女。只是何来的道理,自甘堕落,上赶着给宋家做妾室。”
宋之钥将楼玉儿护在身后,立即让小厮送楼玉儿去他的院子休息。
当真是爱护之至哪!
宋之钥出声:“在两年前,我已与玉儿结为夫妻。先来后到,若论妾,也该是齐少当家。只是,宋某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唯玉儿一人,绝不纳妾!”
“呵,没有父母的同意,便是野合,为礼法所不容!”我嫉妒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宋之钥只给我一个轻蔑的眼神:“对我夫人不敬,便是宋府的敌人。还请速速离开!”
我不指望宋父宋母站在我这边全心全意的支持我,毕竟宋家伯父伯母是宋之钥的父母。只是,我却没料到他们倒戈会如此之快。
两老满心欢喜地迎接楼玉儿与其腹中骨肉,只待享受天伦之乐,只是抱歉地看着在宋家势单力孤的我。他们盼望宋之钥归家盼望了三年,有什么比自己的儿子重要呢。
我回府后,在母亲怀里大哭了一场之后,便收起了脆弱。人前,我依旧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齐乐瑶。
宋家不义,便别怪我无情。
自此,齐宋两家的世交就此终结,决裂。
13
后面,我便昏招频出,简直是我平日里嗤之以鼻的水准。
夏天,我试着给宋之钥下迷情药,却使得我自己饮下了那杯酒,在大街上丑态尽露。
他扔下我在街上,只留了“好自为之”四个字。
秋天,我假借父亲的名字请来了宋之钥,又悄悄请了楼玉儿。故意在她面前与宋之钥行为亲密暧昧,谁料宋之钥当真不假辞色,将穿着诱惑的我狠狠推开,半点不沾。
他冷冷道:“齐少当家,请自重。下次即便是齐伯父相邀,也休想我踏入齐府一步!”
冬天,我约楼玉儿前往春郊,意欲推大肚子的她落水,谁料她不愧是塞外长大,身姿矫健,一转身反将我推入湖中,我大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前。
这一通操作,使得我在坊间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母亲心痛地抱着我哭,直言世上好二郎何止万千。
我不悔改,我只要宋之钥!
这渴求有如万蚁噬心,无时无刻不督促着我将他抢过来。
最终,在求而不得的绝望和疯狂之中,我往即将临盆的楼玉儿药膳中下了鹤顶红,毫无意外的,又失败了。
宋之钥直接将这铁证端上了衙门,铁板钉钉,我立刻就被关进了死囚犯的牢房,在这酸臭肮脏的囚牢之中,我将这人世间的苦都吃遍了,就等秋后问斩。
父母救我心切,用大笔的金钱贿赂官员,却被宋家拆穿,我的父母一样被判了罪,流放蛮荒之地,此生不得回。
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齐家。
偌大的齐府,仿若一夕之间就倒下。
而宋家,借着这个时机,彻底兼并了齐家留下的一切,成为了风城名副其实的首富。
宋之钥与楼玉儿,佳偶天成,琴瑟和谐,是风城的百年佳话。
而我齐家,被千万人唾弃!为富不仁,经商不义,官商勾结,不得好死。
后来在牢中等待砍头的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一年中,为何我会做出这些事情?好像失去了脑子。
我为何不在生意上狠狠打击宋家,而是采取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扭捏恶毒有如蛇蝎,还把自己搭进去。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曲终,落幕。
我飘在无人可见的虚空之中,才知道原来我的命运,是注定的。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都拜所谓的“天道”所赐!
我不甘心!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台子上的戏。
我注定失败,注定成为恶毒至极的怨妇!宋之钥注定与楼玉儿喜结连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仰天大笑。
宋之钥,你说楼玉儿爱你至深,你爱楼玉儿至深,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编戏人设定的注定呢?!
还有我,我是真的爱你吗?
14
下一瞬,我惊醒过来!
我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这个梦,真是真实到让我感到可怕。
我看着床边温柔的母亲,活生生的小弟和夏雪,止不住的发颤。
“还是冷吗?”母亲关切地问道,“夏雪,继续加碳炉!再多拿些被子!”
我见着她们,恍若隔世,哽咽着道:“瑶儿无碍,只是,许久不见母亲,甚是想念。”
母亲听闻心疼地楼我入怀:“可真是烧糊涂了,你昏迷了两天,怎么就与母亲许久不见了呢?”
我不答,只是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娘亲独有的芬芳。
母亲絮絮叨叨的,唱着小曲哄我。
“娘,我困了。”
“好好好,是娘亲的错,你现在还病着,不能多起身,来,喝了参汤就赶紧睡吧。”
母亲帮我掖了掖被子,待我入睡后才离去。
自上巳节落水后,我感染了严重的风寒,一病不起,昏昏沉沉几月有余。
每次醒来,我都发现房内出现了新的物件,琉璃玛瑙玉石一应俱全。
往哪个多看几眼,下一次醒来,我准能见到一堆相近的小玩意。
我无声失笑。父亲和母亲真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哪有看一眼就疯狂采买的道理。
夏雪又来通报,说是宋之钥来了。
我偏过头去,答案是一如既往的不见。这些日子,他来的倒是极为勤快,我已经想不通他的目的了。
何须再见?徒添伤感而已。
一日。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字字句句哀切:“我的瑶儿啊,快好起来,好起来了,你就能与宋家的公子成婚了。”
“什么?!不,我…我不嫁了!”我想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下意识的生出了抗拒。
母亲不忍看我:“瑶儿,此次,便是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我不理解。
母亲骗过头去,无声的叹息。
原来是我落水后,宋之钥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我,全城的少男少女都到宋之钥抱着湿身的我上岸。
人言可畏,为了我的清白和名誉,宋之钥必须要娶我。
我一滴滴的热泪砸在青玉枕上。所以这些日子宋之钥的求见,也是为了这事吧?他怎可娶我,放任一个不爱的女子成为他的夫人。
“乐瑶可以长伴青灯古佛,此生不嫁。”我看向母亲。
谁料母亲竟一下哭出声来:“瑶儿,你这是要剐母亲的心啊!”
我一时间讷讷的,不敢再说什么。
半响,我低低地问母亲:“他也愿意?”
母亲擦去眼泪:“这满屋子的古董、玩意儿,都是他搜罗来的。看他的态度,倒像是几个月前,离家时待你的那副样子了。”
“那楼姑娘呢,怎么办?”
“我的儿啊,你可管好自己吧,别人的事自然别人自己操心。”
我低头看着寝衣的袖口,左手上套着一只白玉镯子——正是被宋之钥扔进湖里的那一只。想必是后面又被捞出来了,那么大的湖……
在我养病期间,家里人看我看得极紧,生怕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即便我想与楼玉儿谈谈,家里人也是严防死守,就怕我见了她心情低落。
我知道家人的一片苦心,只能作罢。
婚事已成定局,后面再谈也是无碍。
先前在我昏迷的时候,宋家已经来下定。
结婚的日子非常近,幸而前几年两家对婚事心照不宣,婚假的礼服、物件早已备下,一应俱全。
不然这成婚的日子这般赶,定然仓促简陋,让城中的士绅笑话。
待到我好的利索,宋之钥便骑着高头大马,用八抬大轿将我迎娶回门。
我坐在喜轿之中,摸着璎珞与流苏,看着身上金丝银线的大红嫁衣,思绪万千。
你这样娶了我,委屈我,也委屈自己。
你真的甘愿娶我这个你不爱的女人吗?
15
我与宋之钥拜了高堂,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后,众人簇拥着我们进入了喜气的新房。
随后,我无措地坐在喜床上等着他。
柳叶月刚上树梢,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宋之钥回来了。
怎的这样早?按照规矩,他这时候该在前厅陪伴宾客才对。
我感受着他越走越近,在我面前停下,道:“我本不欲这般委屈你。”
虽然盖头还未掀起,我仍旧是抬头看他,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是指今后都会让我独守空房吗?
宋之钥说完后便在我身边坐下,拿起喜秤撩起了盖头。
他抬起手,拇指抹过我的朱唇:“饿不饿?先吃点,现在还早。”
我点点头,明白。
待我吃完,他全然没有出门与宾客寒暄的意思。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陪伴我的新婚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宋之钥露出十分短促的一个笑容,只是立刻又消失了。
我垂下眼眸,心知肚明。你既不开心,又何必勉强留在这里。
谁知,他下一刻便握住我的手:“有不开心的,就要同我说,不许闷在心里。”
我睁大了眼睛,惊疑地看着他,他变得太快,变成了我过去十几年熟悉的宋哥哥。
“婚事办的这般匆忙,非我本意。”他摩挲着我的手。
“楼姑娘她……”我嚅嗫着开口。
“楼姑娘自有她爱的人娶她。新婚之夜,你真要与我谈这些?”
我闭上了嘴巴。
他有力的臂膀抱起我,径直走向喜床。我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依旧臊得脸上绯红。
宋之钥轻笑着,拥吻我的脸庞。
他抱我抱得那样紧,仿若我是他的全世界。我倚靠在他的肩头,等到痛楚传来,忍不住掉了泪珠。
他温柔地亲吻,不断地爱抚,平息我的痛楚。
行完敦伦之礼,他吩咐下人准备沐浴之物后,又回到床上替我按摩酸胀的腰。
我趴在床上,害羞地不敢看他。
“怎么样?”他问我,“还疼吗?”
我蚊子似的回答:“还好。”
次日清晨,我在宋之钥身边醒来,看他如墨的黑发,看他深邃的眼窝,看他高挺的鼻梁。如果,是当初的模样,该有多好。
“怎么,醒来了偷看夫君?”宋之钥闭着眼睛,握住我的手。
听这清醒的声音便知醒了有一会儿了。
我推推他:“该起床去向公公婆婆敬茶了。”
他握着我的手,嘴角高高的挂起,在唇边印下一个吻:“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我以为宋之钥新婚夜留在房里,是为了尽丈夫的责任。
可谁知接下来的日子,他夜夜宿在新房,与我鱼水之欢。
他唤我瑶儿,不再是冷冰冰的齐姑娘。
我真的不懂。
自我嫁入宋府后,公婆便将所有的账房管家之事交给了我,我乍一接触到这全新的、庞大的内容,难免焦头烂额。
待到理清熟悉,已是月余。
这些日子,我在家中四处走动,都没有见到楼玉儿。
可这事情,我又不想去问宋之钥。
刚巧有半日闲暇,我便随手抓了个小厮问话。
“少夫人,楼姑娘好些日子前便搬去了清水街上的宅子住,说是清净。”
我点点头,就让夏雪去准备出行。
“小姐,你好不容易与姑爷成了亲,就不要去见那位楼姑娘了吧。”夏雪哀求道。
我摇摇头:“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去弄清楚。” 楼玉儿也是梦中之人,也是与“我”一样,在梦与现实中,性情迥异之人。
那个梦的记忆,太深刻了,就像真实。
15
我到楼玉儿清水街住址的时候,她正在庭前练习鞭术,旁边还围了一群小萝卜头大声喝彩。
楼姑娘使鞭如神,挡、点、截、扫、盘、板、戳、拦、撩,出神入化。当真是英姿飒爽,宛如游龙与惊鸿,像是燃烧的一只火红蝴蝶,渲染出顽强的生命力。
待到招式完毕,楼玉儿驱散了一众孩童,言明今日有朋友到访,叫小孩儿们明日再来。
我与楼玉儿一起进入宅子谈话。
楼姑娘还是那般的爽朗大方:“我本应前去恭喜两位,只是宋兄只要一见我,似乎情况就不怎么好。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我嘴角微微苦涩:“宋公子……夫君他娶我,只是为了我与齐家的声誉,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什么?!不是,我一早便想和你说清,我与宋兄,清清白白,毫无情感纠葛。”
我轻轻晃着茶盏:“楼姑娘是否不知道,在夫君回到风城的那一日,便上齐家退了与我的婚约。”
楼玉儿眼神极大,极有神,此刻的震惊呼之欲出,随后斩钉截铁道:“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
我苦涩摇头:“并非如此。夫君当日字字句句清楚明白,此生惟愿娶你一人为妻。”
楼玉儿脸上显露出极为荒谬的神情:“我与他只是朋友情谊!何况,我与宋兄相识不过短短几月,怎么就姻缘天定了呢?来到风城的时候,我更是与宋兄结交不过几日。而且,我喜欢的,是大漠上驰骋的英伟男子,是草原上能猎狼的英雄,宋公子实在不属于我的择偶范围。”
霎时间,我心中又喜又悲。喜的自然是楼玉儿对宋之钥毫无男女之情,悲的则是宋之钥明知楼玉儿对他无情,依旧痴心。
“宋兄当局者迷,不似我旁观者清。”楼玉儿将茶一饮而尽,“宋兄看你的眼神,我清楚的很。虽然不知你所说的退婚一事,但其中必定有缘由。”
我与她聊了许久,一直到夕阳西下。
这位楼姑娘,真的浑然不似梦中的那位楼姑娘,称不上诗书双绝,也不喜柔软的粉色衣衫,精通骑射之术,更是对宋之钥毫无男女之情。
这么来一趟,我没有寻到理由,反倒是更迷糊了。楼姑娘断言宋之钥只钟情于我,那他当日为何要决绝退婚?
我拜别了楼姑娘,便启程回宋府。
回到宋府,这个时辰,宋之钥不在书房。他已经在院子中等候我多时了。
我立即便知道,他是知晓了我前去见楼玉儿的事情,心中忐忑不安。
谁料,他只是对我说:“今日风大,出门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我捏着衣袖,说道:“走得急,下次不会了。”
宋之钥点点头。他神情犹豫,最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伤透了你的心。我对不住你,自从在塞外遇见楼姑娘后,我简直是失了智一样。直到前几个月楼姑娘搬出去之后,我倒是渐渐清明了一些。”
我抬头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这是怎么回事?
“也因此,我连请帖都不敢给楼姑娘送。这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多想。现在看来,不告诉你,反倒让你多想。”
他紧紧盯着我,真诚地好似要把一颗心都剖出来给我看:“那一日,若是楼姑娘落水,我不一定会入水救人。我只是想告诉你,只有你,能让我不顾生命、不计代价。”
这是…真的吗?我咬紧下唇。
“别咬自己。”宋之钥触碰我的脸颊阻止我,继而楼我入怀。
我嗅着他身上清雅好闻的气息,鼻头一酸。
这是我喜欢的雪松香气,而非楼玉儿喜欢的梅花香气。
宋之钥在我耳边郑重道:“你齐乐瑶,是我宋之钥的一生一世。”
16
我无法找到宋之钥前后矛盾的原因,难道真是距离楼姑娘的远近会使得他性情大变?
我不敢去尝试测验。我害怕。那样的宋之钥让我陌生,让我恐惧。
每个人都讲有自己的出发点,但合在一起,事情却缺少了说通的理由,缺少一个可以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结。
一日寻不到宋之钥变化的真正缘由,我便一日无法走出自己设置的囚笼。
我要找到那个结。
已经入夏,楼姑娘早已远游。便是她离开那一日,宋之钥也没有去送行,只是托我送了一些盘缠。
时光荏苒。我依旧为梦中那位齐乐瑶的果决感到心惊,也拜服于她的心智、手段与城府。
湖中的荷花开得正盛。
突然有一天,我在园中赏荷之时,突然想到,若是她,处在我的境地,会如何处理呢?
我不自觉地代入了她。
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梦中种种使我疑虑,我最近思索得多,居然还觉得那梦中的事件与人物,与现实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我心中惊骇,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便再也驱逐不了,一直在我脑中回想。
这并非是毫无理由的推断。我记得小时候,自己确实非常喜爱玩抓石子的游戏,与梦中那位齐乐瑶的差异仅仅是每次游玩后我都会将石子收进匣子中。我小时候,身边也确实有一位名为冬雪的丫头,只是我平日里更喜欢夏雪,冬雪后面便出府了。母亲在怀弟弟的时候,确实有过跌跤,但幸好并无大碍……
我捂紧心口,大夏天的,依旧感到浑身冰冷,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到了楼姑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到风城的时候,我更是与宋兄结交不过几日……
不过几日,宛如一道闪电劈过我的脑海。所以在宋之钥回城前的半月,他依旧写信要娶我!只是后面被什么东西影响到了……
既然涉及如此虚幻之事,我捏紧了拳头,决定前往光华寺,以求梦虚方丈能够为我指点迷津。
“怎么了?”宋之钥感到我的异常,关切地问道:“可是累到了?”
我不想多说,只是戳他硬邦邦的胸口:“都怪你。”
他想到了什么,忽而就眼角含笑:“是宋哥哥的错,今日罚我打地铺不准上床如何?”
我半嗔道:“你半夜会爬上来的。我今日便前去光华寺礼佛,如何?”
宋之钥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既如此,瑶儿可要好好慰藉为夫,不然留我一人,漫漫长夜,可如何度过?”
“你…你……我要沐浴斋戒的!光天化日,你不可胡来!”
17
到了虚望山的光华寺。
如同惯例,我捐献了大量的香油钱。
齐宋两家一向是光华寺的常客,与方丈更是相熟。
我还未告诉寺中的师傅想要见梦虚方丈一面,便有小沙弥来问:“敢问施主可是齐家的小姐、宋家的少夫人乐瑶?”
我双手合十:“正是,可是方丈得空可为我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小沙弥阖上双目,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锦囊:“一炷香之前,方丈功德圆满已然圆寂。临别前,嘱托我将此锦囊交予施主。阿弥陀佛。”
“什么?方丈身体健朗,怎会如此突然……”
“万事万物,皆有定理。便如施主站在这里,寻求答案。”小沙弥说完,便留下锦囊离开了。
我手中攥着锦囊,四顾茫然。
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
乐瑶施主,庄周梦蝶,蝶梦庄周,难分难辩。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此世,便是那遁去的一。三千世界,纵有牵引,只需坚守本心。万望珍惜珍重!
我紧紧捏着这张纸,这是什么意思?方丈不仅预见了我的到来,还知晓了我的梦境吗?
还有这些文字,我怔怔地坐下。
天道之下,一切皆成定数。我喃喃道。
思绪如闪电划过,是那个梦!
我刹那惊醒。那个梦里,无论齐乐瑶如何聪慧,都会使出昏招,剧本已经写定,她与齐家注定一败涂地,家破人亡。
人遁其一,此世……其一……此世……
这一世,不是注定的结局!这是遁去的一,无法预料、无法设定……
三千世界的牵引,这就说得通了。之前宋之钥就曾说过,他一遇到楼玉儿,便觉得自己不正常。而后面楼玉儿远离宋家后,他便恢复回来了……
“夏雪,回府!”我喊道。我要见宋之钥,立刻,马上,等不及地想见他。
他说得都是真的,我是此世间,宋之钥认定的一生一世。
他是我的宋哥哥!
从来,便是我的宋哥哥!
路程不过半,夏雪便惊喜道:“小姐,姑爷赶来了!”
我掀开轿帘,看着远处纵马来接我的宋之钥,眼角弯弯,欢喜晏晏。
他将我抱上马匹同乘,与我耳鬓厮磨:“你离家两日,我实在是想你,等不及来见你。”
我转头温柔地看他,难掩笑意:“我也好想你,宋哥哥,等不及便要回去见你。“
一吻天荒。
我所爱的,终究是得到了。
跨越既定的命运,打破规则的限制。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移。
纵然一切虚妄,纵然天道能设定一切,却也无法控制那遁去的一,无法掌控人心的野蛮生长。我们都活成了自己的模样,真正的、自由的思想,不再是台上的木偶。
宋之钥,你我是彼此的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