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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盟约 ...

  •   五月,方才一场大雨峡谷偶,金乌探首,山青水秀。
      时值日中,进城买卖的百姓或挑担果蔬自大道而过,或撑一只乌篷船自桥下划过,偶尔抹汗抬头,一眼望见桥头茶馆二楼的茶客们。那窗棂上爬满了青藤,黄白花簇迎入和风,映得临窗的那位茶客也颇有些“人面桃花”的风情来。
      那茶客生得分外俊俏,桃花眼尖下巴,举手投足间自成一股风流,已有些胆大的公子姑娘们偷瞥过来。茶客似若未曾察觉,捧着杯盏怔怔出神,唇角微抿,似笑非笑。这平常的山茶在他旁边,也如佳茗一般珍贵起来。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见剑眉星目的男子,手执一柄长剑,剑上裹着厚厚几层黑布。剑客略凑过头来,低声问:“公子,今日不等了罢?”
      茶客微微一笑:“来了。”
      话音才落,店小二拉长声音喊了一句:“三位公子楼上请,雨前顾渚,白茶各一壶——”不多久,楼道依次上来三人,皆是世家公子的打扮,打头的年长几岁,窄脸秀眉,神采超凡;中间的浓眉大眼,笑容可掬;最末的清眉秀目,面容清肃。三人张望了一圈,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
      只见清眉秀目的那个拽着浓眉大眼的娃娃脸的袖子,絮絮道:“大人,您回来这都搬你那了,才上过两次朝,这与礼不符……”
      “雨前顾渚一壶——”店小二端上茶来,娃娃脸笑嘻嘻地推过茶壶,向絮叨着道:“来,喝茶。”清秀公子接了称谢,又道:“恃宠而骄,必定惹来嫌隙……”
      娃娃脸以手撑额,笑容渐敛:“卿大人,你唠叨了一上午,好歹让我清静些不是。”此言一出,那年长的公子不禁笑了笑。卿御史正色道:“下官受郑尚书所托,不劝回大人必不罢休。”
      众茶客听了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只是好奇地在三人身上转来转去。
      娃娃脸面色一苦:“得,我明天就去。”又向那年长的公子道:“耶少主,我得回长生殿暂住几日,就不陪你了。”
      七离含笑应了。
      这会店小二又上了两壶茶来,茶香清幽宜人。娃娃脸道:“我只点了两壶茶。”看那成色,一壶纯清一壶混沌,显然并不是同一品种。小二指着那纯清的茶道:“这是一位客人赠的。”众人追问何人所赠,他却是不再多言,笑笑去了。
      三人四顾,目光在馆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到隔桌的两位茶客身上。那桃花眼的茶客微微一笑,起身道:“鄙人陈舒,浊茶一壶为贽,以结交左师大人。”
      那娃娃脸的正是扶苏。扶苏见他谈吐不凡,又明着点破自己身份,只觉得有意思,唤了小二来道:“换厢房。”小二撤了茶盏,引五人到得对面一间厢房内,重新摆好茶水,带上门退下了。
      陈舒把盏满了三杯茶,拱手道:“请。”拇指上一枚莹碧的扳指异常夺目。
      扶苏一怔,眼见七离和卿御史先接了茶,也跟着捧茶呷了一口,只觉甘中带苦,唇齿留香,但过了一会,又有一股别样的清香自喉里浮了上来,比起平日喝的有所不同。
      “如何?”陈舒笑问。
      扶苏再喝了几口,道:“挺香,好茶……不过我不懂茶,也不知它好在哪里,只知道是顶好的茶。”
      七离与卿御史也举杯啜了口,咂摸着道:“龙茶?”
      陈舒笑着点点头。
      扶苏撑着额疑惑地望着他们。
      卿少道:“这是贡茶,每块当得了百两黄金,却是茶中极品了。圣上去年得了五块,赐给公子家两块。可惜大人身在边关,没这口福。”
      “龙茶凤饼才是真绝品。”七离也笑道。
      陈舒道:“凤饼只得半块,若左大人不嫌弃,择日送往府上。”
      “爽快!”扶苏抚掌大笑,望着那不发一言的剑客,“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剑客答:“陈涯。”扶苏眯眼笑笑,道:“好名字。”
      五人聊得投机,吃了茶出得茶楼,兴致未尽,又钻入酒楼,直喝得昏天暗地,才相携下楼,先送醉得最厉害的扶苏回公子府。府门口一位小内侍急急迎上来:“大人,您这是上哪去了,圣上在府里头等了一日了!”
      此时扶苏足下发虚,站都站不稳,整个人挂在沾酒最少的卿御史身上。闻言迷迷糊糊地扭了扭头:“灵、灵潜找、找我?不见他,我才不见他!”
      小内侍急得快哭了出来:“大人,您去劝劝圣上罢。”
      扶苏晃了一下,从卿御史肩上滑了下来。七离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不料扶苏顺着他的胳膊又黏在他身上不放手了。众人哭笑不得。
      扶苏晃晃头嘿嘿笑了:“劝他?谁来劝我?”
      卿少使劲捅他手臂,低声道:“左大人,祸从口出……”
      扶苏一把甩开他,只是冷笑。
      小内侍喃喃道:“大人……”
      扶苏突然放开七离,踉跄着进了府门。小内侍紧走几步搀住他,连声道:“大人,您慢着点儿。”
      余下四人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酒量真差啊。”
      卿御史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另三人纷纷与他做了别,然后结伴,慢慢踱离公子府。
      七离眉头微皱,低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舒轻笑:“暗箭难防。”
      “查出是谁了么?”
      “没。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耗。”
      “听说奉枝和纹梨都在拿你。”
      “奉枝有一方坐镇,小小参知政事,成不了风浪。纹梨么……有老大在。”
      七离顿足,挑眉:“哦?”
      陈舒笑笑。
      七离又道:“在凤城安分些。”
      “林扶苏察觉了?”
      “你这一搅,还有谁明白不过来?”七离叹气,“陈舒,陈涯。哼,你们起名字也太差劲了些。”
      这个陈舒、陈涯,自然就是日前在纹梨关口露过面的玉四千和阿涯了。玉四千毫不在意地道:“这事已闹得满城风雨,遮遮掩掩的反而令人生疑。开诚布公的,在凤城也还有个庇护。”
      七离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给我们使绊子?”
      玉四千道:“此去半月,老七你身上也没见少一根毛发,足以见得林扶苏是个聪明人。点破我们身份,不如以‘朋友’的名义困住监视我们。”
      七离忽然敛眉倾听,沉吟片刻,先喝退阿涯,又向玉四千道:“跟我来。”
      这就绕过大街,往一条胡同走去。此时天已大黑,市集人潮散尽,煞为寥落。但这胡同里的景致却不打一般,张灯结彩的,仿佛是到了喜庆之所。玉四千跟着他拐了几个弯角,渐渐嗅到胭脂花粉的味道,心下了然,不由皱眉顿足,不悦道:“老七,你上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去了就知。”七离简短地答了一句,折回身去拽他的胳膊。后者侧身避过,冷淡地道:“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七离不由失笑:“没你想的那回事。是正经事,玉涅知道也不能说什么。”
      玉四千犹豫片刻,道:“办完事就走,夜禁前一定离开。”在七离的再三保证下,才蹙眉进了黄昏楼。
      这前脚刚踏入楼内,楼上楼下一片调笑娇嗔传入耳中。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围拢了来,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七嘴八舌地调侃:“哟,耶公子的朋友?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罢?”
      “啧啧,生得真不错,比起花魁姐姐来,还要美上三分。”
      “公子,您是听曲,还是喝酒?”
      玉四千手忙脚乱地避开众人不安分的爪子,恼道:“老七!”
      姑娘们不住地打量着他,互相笑道:“这公子有趣得紧。”这一笑,玉四千一张玉脸上仿佛结了冰一般。
      七离早就在一旁抱臂观看,暗暗好笑,见他真生了气,也不敢乱来,于是咳了两声,问:“碧台在么?”
      众姑娘这才罢休,掩袖笑道:“碧台妹妹这几日昏昏沉沉,念叨着公子呢。”
      玉四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望向七离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把七离看得哭笑不得。
      一个年长些的姑娘拍了拍那些小丫头的头,训道:“多嘴!”小丫头抿抿嘴,低头偷笑。那姑娘又道:“二位公子,请随奴家上楼。”说罢纤腰一扭,款款上得楼去。七离、玉四千随后跟上。
      姑娘将他们带至一间房前,敲门道:“妹妹,你看谁来了?”门内一个清澈的嗓音回道:“谁?”姑娘笑道:“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这就向二人施施然行了一礼,又下楼去了。
      不一会,房门打开,一位清丽少女在屋内亭亭玉立。见到二人,少女眸中微动,笑着迎入二人,掩上门来,执檠点烛。
      玉四千看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而神态姿容俱佳,不由暗暗赞叹,心底防备却更盛。
      碧台慢慢开了口:“奉枝七合四公子?”
      玉四千瞥了七离一眼,微微点头,答:“正是。”
      “婢子乃是千江月门下弟子。”
      玉四千又望向七离,没做声。
      七离道:“姑娘唤在下前来,有事么?”
      碧台不答,反道:“婢子听说师姐明如玉在贵处玉姑娘府上做客。门主挂念,想接回大师姐。四公子应允么?”
      玉四千笑了下,没有回答。
      他这一笑,反倒让碧台呆了呆,心中不由想起“忽如一夜春风来”这么句诗。过了一会回过神来,脸不由有点红了,赶紧做若无其事状继续问:“古瞬夕在纹梨过得如何?”
      七离问:“你要她?”
      碧台点头:“江总兵、孙都尉与四公子交情匪浅,这个应该不难吧?”
      “敢问姑娘,要她做什么?”
      碧台巧笑倩兮:“门主需要一个借口,迫使白灵潜下定决心杀孤明月的借口。”
      玉四千突然出声问道:“令主……为何非杀孤明月不可?”
      碧台似乎被吓了一跳,受惊地望着他,好一会才低下头,抿了抿嘴:“这是夙愿。门主的指令,婢子不好多嘴。”
      七离笑了笑:“如此。老四,交给你了。”
      出得黄昏楼,二楼在清冷的大街上游荡。正值初二,星辰漫天,清风怡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吐纳。
      玉四千缓缓开口:“为什么和千江月定盟。”
      七离道:“你信天命么。”
      玉四千冷然道:“信它做甚!”
      七离遥遥一指天上:“昭明出,兵祸,渊绿天下将大乱。”
      “兵祸,起兵的也是人,不是天。”玉四千很有些不以为然。
      七离温温和和地一笑,道:“正是。正如纹梨起司危,天夕太白失舍,奉枝也有长庚著天。这,难道不是天意么?”
      “胡扯。四国都有乱星,都是亡国之兆。难不成还真全亡了国不成?”玉四千说着,突然瞅见七离的笑容,心头几番心思转过,不由大惊,“老七,难道你……”
      七离痛快地承认:“既然天意难违,那我们……就助天行其道罢。”玉四千面色不佳,四顾不语。七离又接着道:“只要孤明月一死,渊绿必将大乱。这是我与千江月定盟的缘由。”
      玉四千默然半晌,道:“你若想她早死,当初在边关以紫衣使弟子名义接近她时,又为何不趁早动手。到头来倒饶这么大圈子,费劲周章。”
      “师父让我助她半年,我断不可违背师父意愿。”
      “我倒不知你为何把心思放在孤明月身上。她一无才二无德,偏生性子还倔,又加之不通人情世故,早晚免不了一死。”
      “孤明月对我奉枝并没有多大威胁,只不过和她背后的巫党关干系大些。今日白灵潜忌讳孤明月,改日必定寻个借口杀她。白灵潜若杀孤明月,巫党必然怨愤。若不杀孤明月,新党必然心生不满。”
      玉四千有些嘲讽地道:“新党与巫党之争,向来是渊绿的死穴。渊绿大乱,我七合大可坐等良机,渔翁得利。对罢?”
      “——不然,你以为我七合因何而结义?”
      玉四千眼皮一跳,声音渐冷:“当日结义,老大可从未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七离很冷静地回答:“现在知道也不迟。”
      “你……”
      七离淡淡道:“老四,你是聪明人。所以这个盟约最先让你知道。你想想,四国乱星俱出,是巧合么?天命如此,若不把握而让他人占了先机,到时奉枝该何去何从,七合该何去何从,玉涅……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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