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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绪微梦(六) ...

  •   孟令仪紧闭双唇,眼睛眨了眨:

      “你……你什么意思?”

      赵堂浔却笑了,春风和熙:“本王与孟小姐开个玩笑罢了。”

      孟令仪点点头,拍着胸:“我差点当真了!” 她沉默一会,又满眼含笑抬头看着他:“殿下……原来像您这样的人,也会开玩笑呀。”

      他目光闪烁:“这样的人?本王竟不知,在孟小姐眼里,我是哪样的人?”

      孟令仪笑着打了个哈哈:“就是……一个……好人啊。”

      他弯了弯唇角,眸中满是兴味:“好人?”

      原来,他是好人。

      “对啊,殿下,是世上很好很好的人。”

      孟令仪声音轻轻的,一边说,一边抿着唇看向一边。

      他是好人,是救她的人,所以……他都忘了吧?

      赵堂浔意味不明打量着她:“孟小姐,本王送你一个礼物吧。”

      孟令仪受宠若惊:“真的吗?”

      他点头。

      “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笑而不语,从怀中拿出一个翠色欲滴的坠子,通体光滑,里边却有点点嫣红,拿在手中晃动,还有流水声。

      大概是某种染料吧?

      孟令仪接过,温温的,带着他的体温。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当着他的面,很认真地戴在脖颈上,又藏在衣裳里。

      “殿下……”她开口,想要试探着告诉他她曾经见过他的,却突然被他的咳嗽声打断。

      他脸色有些潮红,剥削的背脊在冷风里颤了颤,孟令仪刚想上前,他却突然推着轮子后推,掀起眼帘——

      一双冷冰冰的,警惕又警告的眼。

      孟令仪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心里仿佛漏了一拍。

      下一秒,他脸上却又是浅淡的笑,嗓音有些沙哑:

      “天凉,孟小姐快些回去休息吧,若是因为我着凉,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朝百川看了一眼,百川立刻走到孟令仪身前:

      “请吧,孟小姐。”

      孟令仪尚未从刚才的茫然中缓过神来,还想说些什么,被桃花拉着,半推半就地出了门。

      赵堂浔坐在雪地里,抬起那只缠着白布的手,聚在朦胧的日光下死死盯着,直到双眼痛楚,几乎快要逼出泪水。

      好人?

      他平素最讨厌多管闲事之人,更讨厌捉摸不透之人。

      既然她不愿坦承她接近他的原因,那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早就知晓,也教导了她,世间的美好往往裹挟丑恶。

      赵堂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世人往往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让他拆开她的皮肉,让她早日得道。

      他嘴角勾了勾,眼里一片幽冷,毫不留情地一把拽下裹在手上的白布,力度太大,方才才结痂的伤口又流出汩汩鲜血。

      他却并没有任何犹豫,眼里反而越发兴致盎然,他另一只手狠狠攥着已经受伤的手掌心,痛楚越来越明显,却让他觉得痛快,血液顺着指尖哗啦啦滴进雪里。

      “须弥!”

      他高声呼喊。

      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直直冲进雪地里。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豹子,幽绿的眼睛闪动着光,嗅着赵堂浔的血腥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

      赵堂浔勾了勾手,小豹子飞扑过来,一口含住他的手指,他任由它贪婪地吸食他的血肉,面色平静。

      “须弥,你很诚实,这是对你的奖励。”

      “你想吃肉喝血,就从不遮掩自己的欲望,这样很好。”

      他仿佛在看孩子一般,目光温柔慈悲,摸了摸豹子的头:

      “你会听话的,对吗?”

      日上三竿,赵堂浔正端坐在桌案前习字。兄长常夸他字写得好,他便要多写字,如此,兄长见了,便会欣慰。

      从今日晨起,他便从未进食,甚至昨日一整夜,他几乎未曾合眼,此刻却不见丝毫疲倦。

      “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百川在门外通传。

      他并未应声,只是手腕顿了顿。

      一直待最后一捺端端正正地首尾,他柔柔一笑,问:

      “百川,你觉得这幅字如何?”

      百川走过来,低着头,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恭敬道:“殿下的字向来都是极好的。”

      他又问:

      “你说,哥哥会高兴吗?”

      “会的。”

      他乖巧宁静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神情的空洞,提起笔,把那些锋利的笔势描了描,瞬间变得娴静,倒像是姑娘家的字了。

      “我们拿给哥哥瞧瞧。”

      百川应是,他被推行至正殿,远远的,里边就传来欢笑声。

      赵堂浔抬手,让百川停下。

      他皱起眉,对这声音很是不喜。

      哥哥持重,嫂嫂娴静,平日里断不会有这样的聒噪。又或者,是热闹。

      冬日天凉,殿门只敞开一条缝,他坐在门外,没人知道他来了,他隔着窗户纸往里看,稀稀落落的欢笑声传来。

      四人围坐在火炉旁,小世子趴在一边,孟令仪也丝毫不体面地弯着腰,和小世子玩的不亦乐乎。徐慧敏时而插手一起玩闹,太子和太子妃就在一边含笑看着。

      孟令仪手中拿着一个绣工极差的老虎荷包,因为绣的不好,所以看上去毛茸茸的,很是滑稽,逗得小允文咯咯笑。

      “悬悬,你这平安扣,给我们都绣了一个呀。”

      太子妃拿着她绣的平安扣,分给太子和徐慧敏,目光温柔。

      “快要过年了,从前在家中时,我娘给我们每个人都绣,能保佑一年都平平安安的,有些丑,殿下和娘娘别嫌弃。”

      众人纷纷说不会,自己做的便是心意。

      “悬悬?孟大人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赵堂洲闻声,不由好奇。

      “哦,这是我祖父取的。我祖父说,他第一次见到我那天日头很好,正是春日,他想起一句诗,草松松,柳悬悬,于是我就叫悬悬了!”

      说完,她还眨了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太子殿下,我悄悄告诉您,我二哥哥,小名叫松松呢!”

      许是想到白日里每每共事都严肃的小孟大人竟有如此可爱的小名,赵堂洲也哈哈大笑起来。

      稀稀疏疏的笑声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渐渐淡去,门外,赵堂浔别过头,手掌缓缓捏紧。

      绣的这么丑,还好意思显摆,可为什么,连哥哥也这样接纳她?

      他面色如常,眼中却涌现一丝恼意。

      门口的小太监正拢着衣服瞌睡,忽然头闪了一下,醒过神来,才猛地发现有人在殿门口候着。他慌里慌张爬起来,定眼一瞧,见是赵堂浔,稍微松了一口气,慢悠悠走过来:

      “十七殿下,可要奴才为您通传?”

      他顿了顿,斜眼看着赵堂浔,低声道:“世子也在里边呢。”

      不知为何,赵允文似乎应了那玄乎的命格之论,自从见到赵堂浔的第一面,就嚎啕不止。

      全宫都知,小世子不待见十七殿下。

      虽然十七殿下委实无辜,可大家心里门清,一个是寄人篱下失了势的皇子,另一个可是未来说不准能继承皇位的皇太孙。

      着实不敢贸然请他进去。

      十七殿下心善,并未计较,温声道:“请公公帮我向哥哥通传。”

      小太监走出去半步,他又补充:“哥哥上次叫我抄的书,我写完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唉了一声跑进去。

      里边的欢声笑语因着他的缘故忽然安静下来,那份原本的热闹,仿佛沾了他,都是要消散的。

      只听见屋外漱漱落雪声,冷风打着旋飘进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他咬紧牙关。

      那样的热闹从来与他无关。

      他早该知道的。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孟令仪刺眼的笑容。

      赵允文不待见他,仿佛他是厉鬼是脏物,有人说,小孩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大概是他天生命带不详,正巧,他也不稀罕。可他却对孟令仪这样亲近。

      哥哥对他总是严肃持重,唯一的笑容都留给了赵允文,他曾以为是父子之情,可如今才知道,原来哥哥也会这样笑,只是不可以是对他罢了。

      孟令仪手腕上挂着那个镯子,他从前在宫中当奴才时就见过,那时他因为多看了一眼,被师父狠狠打了一顿。

      “整个宫里只找得出五只的东西,什么狗眼也配觊觎的?早点认清自己的贱命!贵人的事莫要听,贵人的东西莫要瞧,你这样的出身,给人提鞋都不配!”

      这样好的东西,流转这么多年,竟然到了她的手上。

      不管是镯子,还是这样的热闹,他连瞧都瞧不着的,却叫她这样容易地得到了。

      他无端生出一股恼怒。

      他和他们不是一种人,赵堂浔勾起一抹冷笑。

      没等小太监出来通传,他便冷声开口:

      “百川,回去吧。”

      “殿下,十七殿下来了,说是您让他写的字已经写完了,您看……”

      小太监低着头进来,屋里的欢笑声霎时停了下来,只有小太监尖细的嗓音颤颤巍巍地盘旋在耳边。

      孟令仪手指动了动,小老虎从指缝之间掉下来,赵允文咯咯笑着去抢,却没有人逗他,他抱着小老虎,笑声回荡在寂静一片的宫殿里。

      孟令仪直起腰往外看,只见一高一低两个黑色的影子,举着一把晃来晃去的伞,越来越小,大雪茫茫,风声尖利,窗纸哗啦啦地响。

      她喉咙一紧,想要出声拦一拦,赵堂洲却已经沉声道:

      “允文还在,便叫他先回去吧。”

      孟令仪低下头,失神地看着抱着小老虎的赵允文。

      “快要过年了,十七殿下今日要不要一起过来剪窗花呀?”

      孟令仪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摇了摇头:

      “他一向不和我们过。”

      “是……”孟令仪目光下移,落在赵允文身上:“因为世子吗?”

      徐慧敏脸色一变,拐了拐孟令仪:“悬悬,你在胡说什么?”

      孟令仪知道自己这样说有失体统,可却不甘心,不情不愿赔了句不是。

      太子妃面色一僵,解释道:“阿浔他自小孤僻,他生母……是过年前后过世的,所以一贯都如此。”

      他的生母……孟令仪早有耳闻,是掖庭里的罪奴,就算生下来皇子,也是不能被提起的密辛,可是她私心里觉得,就算是罪奴,却也是他的母亲,他……大概也会难过吧?

      孟令仪心里酸酸涩涩,也没了陪赵允文玩的兴致。

      *

      “孟小姐,殿下已经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天黑了没一会,天边还隐约能见朦胧亮光,孟令仪却被堵在冷竹苑门口。

      “这么早就歇下了吗?”

      “是。”

      孟令仪把盒子交过去:“请一定要帮我转交给他,那我就先回去了。”

      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盒子,一路绕过回廊,停在赵堂浔房门外:

      “殿下,孟小姐送了东西,奴才如何处置?”

      昏黄烛火下,赵堂浔正提笔练字。

      宣纸上,笔画遒劲,每一画都力透纸背,凌厉凶猛,丝毫不见白日里即将呈给太子那副乖顺。

      他唇色苍白,脸颊上有一团诡异的潮红,额角汗珠密布,今日受了凉,没过多久就发起了高烧,却偏偏不愿休息,自从回来以后,便一刻不停地练字。

      百川已经习惯了十数年来他这样自虐一般地生活,不敢擅自劝告。

      他没有回应,反问守在一边的百川:

      “须弥已经放出去了?”

      百川应是。

      他顿了顿,又问:“外边过年了?”

      百川又应是。

      屋子里空空荡荡,冷寂一片,屋外隐约有爆竹声,可从来与他无关。

      赵堂浔勾起一个冷笑:“孟小姐送的东西,自然是要妥帖保管,莫要显得我们不喜欢礼数了。”

      百川跨步走到门边,收了盒子,呈给赵堂浔。

      他单手托着盒子,滚动轮椅至火炉边,轻轻一放,盒子掉进去,东西滚落出来。

      一张薄薄的纸,一枚平安扣,还有一个绣工极差的绣着‘喜乐’二字的香囊。

      他眼睫颤了颤,火舌缭绕之间,那张迅速化作灰烬的纸上分明写着:

      “平安扣是人人都有的,这枚是殿下的。香囊是特为殿下绣的,以此答谢殿下的坠子。”

      “悬悬祝殿下新岁喜乐、安康。”

      他从不过年,过年也从来与他无关。赵堂浔喉头微动,那个‘特’字来回在眼前闪现。

      别人都有的,她为他留了一份,别人没有的,她特地为他做了一个。

      他眼中迷茫夹杂怒意,烦她自以为是,要她多管闲事?自己过自己的便是,来他这里现眼做甚?

      他故意放任火舌翻滚,将平安扣和香囊吞噬,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问:

      “须弥……是何时放出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流绪微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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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今晚的更新可能会慢一点,12点这样子,久等了呜呜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