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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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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起走?”
叶以东看着面前悠然喝茶的男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白皙的脸上满是惊讶。
卫明点点头,微弯着眼,反问道:
“不欢迎?”
叶以东本能地摇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马上肃整了神情,半是好奇半是不解:
“可为什么?我现在是被人追捕中,你与我一起的话难免不会受到牵连……”
随手斟了杯清茶递给叶以东,卫明回答得颇不以为然:
“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走啊。”
他停了停,若有所思地看着于自己对面而坐的青年,眼中是毫不作假的关切,
“我不想你出事。”
叶以东接了茶刚要喝,听到他的话,动作停下来,被白瓷茶盅遮住的唇角略勾出一道浅弧:
“你觉得我不能保护好自己?”
他自幼习武,出了江湖后又曾有过奇遇,武功较之同龄人高出不知多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小瞧,但却意外地没有屈辱愤怒感——大概是因为说话的是眼前这个男子吧。
卫明摇摇头,目光柔和,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一个人的话,承担的东西太多,你会很累。”
他笑笑,左手抚着从不离身的竹箫,
“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叶以东放下手中的杯子,突然道:
“晴曦。”
卫明抬眼,似是疑惑。
“我的名字。”
叶以东露出一个淡如轻烟的微笑,冷丽的面容顿时显得明媚起来,
“叶以东是月门少主的名字,叶晴曦才是我的真名。”
卫明眨了眨眼,却并不追问他这话背后的故事,只是从善如流地点头:
“所以你是答应我同行了,晴曦?”
“反正一个人上路也挺无聊,有你在身边正好有个说话解闷的对象。”
叶以东声音明快地回答,看上去突然活泼了许多。
其实他年纪本也不大,不过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而少年老成,平日又因过于漂亮的容貌而习惯冷着一张脸,故此常会给人压迫感,便是月门的那些弟子,背地里也常私下说他简直就是座会走动的冰雕。
不过面对年龄相仿的卫明,叶以东经常会不自觉的就放松了戒心,显出几分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少年心性。
“喂,小卫,你太不够意思了吧,说走就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啊!”
气鼓鼓地戳着不知从哪里抱来的一只黑猫,洪雨的脸上尽是不满,却压根也没想过当初是谁硬要赖着不走的。
卫明笑笑:
“你也该回去了,总是逃跑的话,小心有一天会真的失去最想守护的东西。”
洪雨表情一凝,很快又是没心没肺的笑脸:
“什么呀,我又不是某人,可没被追着跑,有什么好逃的?”
“我不勉强你,不过如果你还是打算继续在外的话,切记万事小心,若有困难,你知道怎么找我。”
卫明伸手摸了摸只到自己胸前的少年那一头轻软黑发,声音里的温暖一听便知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宠溺。
叶以东站在门外的竹林边静静看着两人言语,阳光洒落在那两个身影上,温柔清亮,却也模糊了说话者的表情。
扭开脸看向远方起伏的山影轮廓,叶以东觉得自己心中隐约有点失望——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只对自己温柔关怀。
“走吧。”
有点嘶哑的嗓音在一臂外的距离响起,叶以东回头看着已经告别完的男子,后者身上并未带什么东西,唯手中一支竹箫。
似乎是明白叶以东心中所想,卫明挑挑眉:
“有些东西我留在别处了,待会可以顺路去拿。”
看着停靠在河边的那艘小船,叶以东露出颇有几分怀疑意思的表情:
“你不是想走水路吧?”
卫明见他模样,嘴角滑过一丝忍俊不禁的浅笑,径自往船上走去:
“晴曦,你应该会水吧,放心,就算你是个旱鸭子,我带一个人上岸还是没问题的。”
叶以东轻哼了声,却也还是跟了过去。
船算不上大,单从外面看过去甚至只能以简陋来形容。不过挑帘进到舱里,便是另一番景象,空间虽小,但或许是布置得法,井然有序之余还显得轻快舒适,并不会给人憋闷或是拥挤的感觉。
两人放下手上的东西,在窗边坐下。
案几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套茶具,是上佳的紫砂壶,杯子只有两个。
叶以东瞧了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有些好奇:
“这船是你的?”
卫明端着杯子,轻轻摇晃,目光在窗外转了转落回对面那张峻丽容颜上,也不接他的话,只道:
“晴曦,你赶时间么?”
叶以东不知他所问何意,眨了眨眼,摇头:
“我没什么急着要办的事。”
“那还得让你陪我去个地方拿几样东西了。”
卫明喝了口茶,眯眼微微笑,神情煞是愉快。
“公子。”
船舱外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叶以东将出口的话。
“舒伯,进来吧,有个人想让你见见。”
卫明应了声。
舱门处的帘子一晃,被称作舒伯的人走了进来,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人,风霜侵袭的面孔布满皱纹,眼神十分温和慈祥。
“晴曦,这是舒伯,我是他看着长大的。”
卫明向叶以东说了句,又朝微低着头的老人笑言,
“舒伯,他是叶晴曦。”
看得出,卫明和这老人关系匪浅,只是他提及叶以东时那似有深意的语气不免有些奇怪——好像说出这个名字就代表了一切意思。
船夫打扮的老人抬眼看向叶以东,扯开笑:
“叶公子?”
他像是在和叶以东打招呼,但微微上扬的语调又像是在询问,只不知道是问什么。
叶以东笑着颔首:
“舒伯您好。”
老人看了眼叶以东手上还未动过的热茶:
“叫老奴舒三就好。叶公子不喜欢这茶?”
叶以东不妨他突然就问到毫不相关的事上,怔了怔,方回到:
“没有,原来这茶是舒伯您准备的,我还奇怪怎么船里没人茶却是热的……”
卫明在旁抿了抿唇:
“之前我已经让洪雨飞鸽传书告诉舒伯我要来的事了。”
舒三则道:
“我刚才在水下捞鱼,恰好错过了。”
叶以东瞥了卫明一眼:
“飞鸽传书?”
他越来越觉得卫明处处透着古怪,但到目前为止,这人并无丝毫想害他的意思,倒是事事关心,十分照顾。
卫明点点头:
“洪雨最宝贝他那几只信鸽,一直养在后山,你没待多久,所以没见着。”
“公子,你是要去岛上拿东西吧。”
舒三在旁问了句,很是肯定,
“现在就启程?”
卫明看看低头喝茶的叶以东:
“恩,越快越好。”
“好嘞!”
船行得很快,叶以东几乎能够肯定,这个舒三绝非简单艄公,定是有武功在身并且属于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但他唤卫明为“公子”,并且看他对卫明亲近却有礼的态度,想必卫明是哪个大家族里的子嗣……
叶以东望着飞速掠过眼前的岸边景象,有些不甚上心地想着卫明的来历。
卫明毋庸置疑是无双门的弟子,而且看其能代为转交太极玉,在门中地位应该颇高。
无双门入门条规极为严格,没有相当资质根本挨不着边;又因为这一门很是讲究什么“有缘既是,无缘当离”,所收门徒常常是什么身份的都有,一时之间还真挺难判断出卫明到底出自何种家世。不过看他举止言谈,还有不加遮掩时那不怒而威的气势与眉目间沉淀转还的肃杀锋锐,想必出身极好,说不准还是什么官宦之家的子弟……
卫明从船外进到舱里,叶以东却仿若未见,仍兀自看着舱外出神。
轻咳了声,卫明将手中的竹箫置于几上,开口道:
“晴曦,我想问你件事。”
叶以东回过神,漫不经心地笑笑:
“何事?你问便是。”
卫明瞅瞅他懒散的表情,心中有几分不舍破坏此刻的轻松,但毕竟正事要紧,还是问道:
“林晓到底是谁杀的?”
叶以东神色一凛,目光瞬间就冷了些:
“问这个干什么?”
卫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又言:
“我知道不是你,但你却默认了这个指控,是不是因为要保护真正的凶手?”
叶以东现在连表情也冷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别忘了,我们也就小时见过几次,你能了解我多少?”
语气里的讽刺呼之欲出,更过的却是对卫明越界的一种警告。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
卫明看他一会,突然笑了笑,几分淡淡的苦涩流连于微翘的嘴角。
叶以东心中微微一动,又是之前那种空落落、带了几分茫然无措的奇怪感觉。
这让叶以东有些莫名的烦闷焦躁。他从来就不习惯脱离自己掌控的事物或者感情的存在。
而卫明这个人,似乎就是他至今为止碰到的唯一一个琢磨不透的存在。
其实叶以东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是完全无害的,不仅无害,甚至是会为了自己而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但是,原因呢?
叶以东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于他早已是尘封太久的记忆。
他不是不记得,曾经有个孩子拉着自己的手,带着温暖开心的笑容说要永远在一起。他也曾经想过,如果不是突然与那孩子断了联络,说不定真的会如那孩子说的,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但如果只能是如果。
叶以东所爱的,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
那个叫“星瑶”的孩子。
“是厉星瑶吧。”
轻如自语的声音仿若惊雷,砸在叶以东心上。
“你是为了维护他,所以才甘愿承担杀害同门师兄的污名,对吧?”
卫明叹了声,看着叶以东的表情平静非常,唯有眼中露出点点无可奈何,
“但是你真的以为,厉星瑶杀得了武功高强的林晓?”
飞星宫是培养各类伶人的组织,生于其中的厉星瑶虽贵为少宫主,却也不过一介舞者,要说能一刀就干净利落地杀掉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林晓,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公子,到了。”
舱内压人的沉寂被舒三苍老的声音划破,卫明最后看了眼脸色已恢复平静漠然的青年,起身朝外走去:
“我很快就回来。”
直到那道挺拔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叶以东才抬眼,入目的却是卫明没带走的那支一向形影不离的黑漆九节箫。
这支竹箫是卫明母亲的遗物,他平时从不离身,如今居然就这样留在船上,想必是这只船与船上的人都能让他安心之故。
叶以东看了会,也起身来到舱外。
眼前是一处绿意盎然的江中小洲,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
“叶公子。”
舒三正坐在船头吹风,见他出来,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
叶以东点点头,沉吟了阵,也在船头坐了下来。
六月的天,正午的日头已有点热意烧人,江风拂来却是清凉。
“这还是公子第一次带人上船呢。”
舒三也许知道刚才他家公子与眼前这个青年出了什么问题,突然开口打破了只有水流声的安静空气。
专注看着天空的叶以东听他出声,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含糊的应了声。
“叶公子,您是月门的那位少主吧?”
舒三笑了笑,
“我家公子一直记挂着您。”
叶以东微微愣了愣。
舒三说的话让他心中生出几许奇怪——照之前和卫明的交谈,他们只能称得上是分别多年后的重逢;如今听舒三的言语,却是卫明从未忘记过自己?
这就更奇怪了。
如果真如舒三所言,卫明一直记挂着自己,以无双门与月门的交情,他大可以直接上月门找人,犯不着默默惦记吧?
“舒伯,卫明他……到底是什么人?”
叶以东虽是这样问,不过并不期望能得到满意的回答,他只是想看看舒三会有何反应。
舒三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讶:
“什么人?叶公子您竟然不知道?”
他的惊讶模样不像是作假,倒更像是十分出乎意料的惊疑。
叶以东沉默了下:
“——我知道他应该是姓端。”
卫明送他的玉蝉上刻的那个字大概才是他的真姓。男人跟他说过“卫明”这个名字是假的,但叶以东也没有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何况名字也不过是个符号。
这样的想法在察觉到卫明对自己的了解远超过一个只年幼时见过几次的童年玩伴的时候便已有了改变。
这样一个人,对现在的叶以东来说,很危险。因为他对对方一无所知,也丝毫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叶公子,别的不论,我家公子对你却是绝无坏心的。”
老人似乎看透了叶以东心中的念头,咳了声,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叶以东眼神闪了闪,刚想说话,青灰身影已经从一处林中出来。
卫明手上并不见有什么东西,不过细看就能发现,他左手手腕上多了一个不知什么质地的黑色镯子,本来草草束在脑后的长发也已高高扎起,垂落的红色发绳底端坠着一些像是碎玉的小石头,纷落于肩颈处。
叶以东凝神去看那在阳光下闪着温润华彩的手镯——看表面光滑程度,大概是玉石类的东西,不过他可从未见过黑色的玉。
“怎么了?”
卫明已经上了船,见他目光定在自己左手腕上,便抬了抬,动作间隐约可闻细微清音,
“这是用来自渊海的乌玉制成。”
渊海的乌玉!
叶以东猛然抬头看向微带笑意的男人。
渊海的乌玉是极为稀有的珍宝,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东西。
“是师父他老人家送我的,说是可以避邪。”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算是解惑。
无双门向来神秘莫测,会有这种稀奇物倒也不足为怪。
叶以东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是要去拿什么刀啊剑的,结果就这么一个镯子?要不要到了镇上替你去找把好剑?”
行走江湖,不可能没有兵器防身,但看卫明一身行头,实在找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利器。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防身兵器?”
卫明眯了眯眼,笑容温暖,
“不过还是要多谢关心。”
其实男人即使是笑,也是轻淡如远烟的那种,但落在叶以东眼中,却格外清晰,让他有一瞬间的怔然,待醒过神,不由撇了撇嘴,有些没好气地道:
“——与其多谢关心,不如让我看看你的武器好让我安心。”
之前在离村见他与洪雨过招,两人均是用剑,不过此刻看来,那只是卫明随手用的兵器。
卫明闻言,伸出手来:
“这不就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