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阿绽

2、回响

　　裴佑之瞎后阿愿本打算带他去看郎中，但得益于那只吊晴白额虎，方圆十里别说人了，动物都稀少。

　　迷迷糊糊中裴佑之还在想那老伯是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阿愿突然背起他
　　裴佑之想说怪不好意思的，暗暗使力想让阿愿轻松一点。

　　但不一会儿，睡着了，正好眼前漆黑一片，想睡多久睡多久。

　　阿愿感受着怀里的动静，刚开始裴佑之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在挣扎，他差点没背住，阿愿都快撑不住了打算要不就放下他把，但是还好裴佑之渐渐没了动静，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阿愿没忍住笑了出来。

　　要是裴佑之知道自己的使力反而给阿愿增加了负担，估计面上更会挂不住。

　　小沉咂咂嘴，更认定了这一定是未来夫人，要不这小公子只是伤了眼睛，少爷就紧张的不行立马背起来，又不是不会走了。

　　王老头眼看夜色已深那小公子还不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就提了盏灯出去找他。

　　刚出门那就看见了气息奄奄的白虎。

　　“这是怎么回事？伤的这么重”

　　王老头查看着白虎身上的伤。后背的骨头全断了，毛也被揪的一块一块的，四肢僵硬，但应该没事儿就是长时间没动，麻了。

　　“老伙计，你怎么成这样了？”，白虎一阵低吼，王老头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给白虎医治了一番还是决定去寻那小公子，这小公子啊，真的是。

　　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阿愿一行人，他走过去有些戒备的问道：“你们是谁？”

　　又看着阿愿怀里的裴佑之扯了个谎到：“这是小儿，这么晚了我该带他回家了。”

　　阿愿回道：“老伯您说笑了，这是我家三郎，和爹娘拌了几句嘴赌气离家出走了，我今天刚寻着他。”

　　又指着小沉说“这是我家大哥。”
　　小沉接收到信号立马说：“是，佑之伤到了眼睛，我们要赶紧去带他看大夫了。”

　　还好刚才他留心了一下未来夫人的名字，将来也好给他当丫鬟。

　　王老头看他们叫出了名字又和裴佑之跟他说的情况差不多终是相信了，这小公子能将虎子伤成那样想必功夫不错，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叹了口气道：“方圆十里人烟稀少，老头我略懂些医术，让我来给这小公子看看吧。”

　　听这老伯这样说阿愿忙想把裴佑之放在地上平躺着让老伯看看，但顿了一下，把自己月牙白的外袍铺在地上，才把佑之放下。

　　裴佑之睡觉一向和猪一样，打一夜的雷都惊不醒那种，常是一夜无眠，很少做梦。

　　可今天不知怎么竟然梦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江临仙的那天......

　　残垣断木上燃放着火，硝烟弥漫，一个妇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尸身早已僵了，身下护着一个小孩，小孩身上全是血，自己的别人的，但表情空空的的，没有惊慌害怕，也丝毫看不出亲人已逝的悲伤。

　　“小崽子，你在想什么？”

　　他听见有人问他。

　　他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话回答道：“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是觉得心脏被人抓紧，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一朵花，那花诡怪妖冶，要把他全身的养分都吸光，疼，好疼。

　　他想起清柔的声音颤抖着却克制的的跟他说：“有有别怕，阿娘在呢。”
　　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护在身下 替他又挡下一刀。
　　但是还是有刀子落在他身上。他记得那温热的身体渐渐冷却，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看着熟悉的脸，认出那五个字：“一定要活下去。”

　　“求你，救救我，我想活着。”

　　那人转过来，他无比清晰的知道，那个人就是江临仙，但是他看不清楚师父的脸，为什么？

　　咳，裴佑之被粥呛了一下，悠悠转醒，看见窗外太阳已经窜了老高，感觉脸上粘腻，用手一碰竟是满脸的泪水。

　　嗯？太阳光？他恢复视力了？

　　阿愿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应，既心疼又无奈，把粥放下，怕他被梦魇住，拿起热毛巾细细的擦着他的汗。

　　裴佑之在毛巾擦到鼻尖的那一刻握住了阿愿的手腕。

　　“无意冒犯，我们是不是......”失焦的眼睛透漏出一丝茫然，“曾在哪里见过？”

　　大概是经年的思念绝了堤，阿愿眼圈猛地红了，指尖微微弯曲，好似在捧着裴佑之的脸。

　　他几乎就要告诉他十年的尘霜，可他知道还不该，自嘲般勾起嘴角，终究是自己无能。

　　裴佑之只能看到一点光影，视觉不振，听觉就会非常明显，纵使那哽咽只是一瞬，他直觉阿愿很难受。

　　“我不问了不问了，你、你别皱眉。”手往前去摸索想要抚平那道丘壑。却只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阿愿的唇。

　　腾的一下红了脸转移话题般说“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王伯家，王伯昨晚已帮你诊治说只是受强光刺激无甚大碍休养几天便好了。”

　　“你可知这位王伯是何身份？”

　　裴佑之刚出山门，说好听点是不问世事说通俗点其实就是土包子。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这凡间到底还是和当初不一样了，至于更好还是更坏......

　　“传闻妙术谷先祖定下门规，妙术谷人与毒虫猛兽相伴，研习岐黄之术，非太平不得出谷。
　　但就在三十年前，妙术谷大弟子王识青不忍人间涂炭，出世挽救无数生命，但三年前在南昭不知所踪，没想到，竟是隐居与此......”

　　小沉在门外听了半天墙角，听到他们开始谈论这王伯便咳了一声进来了。

　　小沉看了一眼阿愿，继续道：“当年西崇爆发一种疫病，名为鸦杀，王识青夫妻正好游历至此，便留下为百姓医治，谁知一片善心，却终究害了自己。”

　　裴佑之问到：“鸦杀此名可有来由？”

　　“这疫病起源于战场上啄食尸体的乌鸦，染上后只有在发病半小时内才有救治的机会，否则必死无疑，所以叫鸦杀。”

　　“一天，一对夫妇求王识青医治他们家中的女儿，王识青如往常一样立刻赶去。

　　可就在医治的关键时期，□□心的儿子不知何时感染，也发病了。

　　王夫人自然惊慌失措的想要通知丈夫，那对夫妇拼了老命将王夫人拦在门外，最后甚至打晕了王夫人。

　　直到儿子直到失去呼吸王识青都一无所觉。

　　而王夫人因为头部重创和儿子去世打击太大先是疯了，没过几年就去了。

　　王识青也从此不知所踪再不出世救人。”

　　屋外，竹影摇曳，王识青守着陪了他大半辈子的药罐子。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也只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

　　想着当年第一次遇到那个纠缠一生，愧疚一世的少女。

　　梦中难得一见，只有药烟中得见。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还记得当年东虞街边，一个姑娘手中举着牌子，上写“卖身葬父”

　　他走上前，给了她一两银。

　　从此，她就像是他的影子。

　　她说：“我想跟你学医，这样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他同意了。

　　他们走遍大江南北。

　　那时一位七旬老丈质问他：“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救回来他，你算什么神医？”

　　他只能低头默默承受，心里被愧疚淹没。

　　眼看拐杖就要打在头上，小小的影子却蓦的挡住了他

　　“这不是他的错，你们送过来的太晚了，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
　　那天他靠在她的肩上，坐了很久。

　　花开的格外好，都不及她。

　　他想起她开玩笑地说：“我现在是大姑娘了，这样一直没名没份的跟着你不太好，要不你把我嫁出去吧。”

　　他的心脏不知为何刺痛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扯了一丝苦笑说：“好。”

　　和别人洞房花烛那一天，她却跑回来了。

　　瞪着他说：“你傻呀你，让你张罗你真张罗，本姑娘喜欢的人是，是你”

　　压在心里的洪水泄了，他握住她掉了一只鞋的脚，慢慢按着穴位。

　　她踢了他一下，哭着说，你不娶我干嘛碰我的脚。

　　“我娶你，早就想娶了。”

　　他像往常一样治病救人后本以为也会和往常一样听见她的叫骂。

　　因为他又因为治病，忘记淘米了
　　但推开门看见的却是她血污的脸，一动不动，怀中的儿子，毫无声息。

　　“王神医，您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王夫人叫您您就会回来救自己孩子了，那我女儿怎么办呀，我们夫妻俩等女儿长大后给您偿命，偿命！”

　　“你看我新做的衣服，松儿最近长得太快了衣服都小了。”她自顾自的说。

　　“松儿已经死了。”

　　“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不？都怪你，都怪你！”

　　“我太想松儿了，我去陪他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三千世界鸦杀尽，终不得再与她共寝到天明。

　　医者不自医。

　　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哭着跑过来不顾那夫妻俩的阻拦：“伯伯，松儿是因为我才死的对不对，爹娘不肯告诉我，我都知道了，他是我的好朋友，对不起、对不起。”

　　他什么都不肯看，不想看，不愿看。

　　他说不出原谅。

　　罐中的草药变了色成了汤，他又捣碎了几颗草药，揉成丹，口中发出几声听不懂的语调。
　　不一会儿，那奄奄一息的白虎就又出现了。

　　裴佑之他们听到屋外的响动也走了出来。

　　老熟人。

　　白虎一看见他口中就发出呜呜的悲鸣，吓的四肢瘫软。可惜裴佑之一向少有悲悯之心。

　　王伯却走进那白虎，将草药喂进白虎口中抚摸着它的脖子说去吧。

　　裴佑之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看出来了王伯似乎认识这白虎，又想到刚才阿愿说的妙术谷通晓百兽之语，有点不敢承认那伤是他打的。

　　可是总觉得王伯似乎略带谴责的看了他一眼。

　　王伯对着裴佑之说：“小公子，既然你的家人已经来寻你了就莫要置气了，快快跟你兄长回家去吧。”

　　裴佑之有点懵，但是感觉到阿愿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又祈求似的看着他。

　　他想：阿愿好像说了谎，现在这是，求我帮他圆谎？

　　犹豫了一瞬裴佑之果断地承认了，但是他不能走，他还要在这里等师父。

　　于是又求道：“能否再让我住些时日。”

　　“可以是可以，但是两日后我会启程前往临风寨，怕是我这破屋子就只剩小公子你一个人后，会感到寂寞。”

　　小沉听到临风寨后震惊的道：“是那个素有美名的临风寨吗？”

　　王伯心里略有些无语，但还是无奈地回到：“还有第二个吗？”

　　这时阿愿开口道：“王前辈您有所不知，并非是小沉多此一问，而是七日前，这临风寨上上下下近千余人已经被屠戮殆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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