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及]□□》十二月冬至

1、第 1 章

　　01.
　　岩泉一发觉及川彻很漂亮的这件事，是他最近才意识到的。

　　02.
　　岩泉放轻了呼吸，他们现在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及川面颊上柔软的绒毛，和垂下时，像把展开的折扇一般的浓密的睫毛。

　　很漂亮。

　　岩泉屈指伸向前，指节轻轻触碰到了及川的眼睫，做了个上撩的动作。后者随之，抬起了眼帘。漂亮的、清透的琥珀色便明晃晃映出了他的身影，而漾起的笑意会使得湖面荡起波纹。岩泉因波纹的跌宕，被不断地改变。

　　03.
　　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五年。
　　在靠近厨房拉门的木质餐桌上，放了个冰纹蓝的瓷瓶。通常，他们会确保这里面永远插着新鲜花卉。
　　这是及川从他已经故去的母亲的身上延续下来的习惯。

　　及川曾对他说，在现役的那些年里，他经常收到花但却很少买花。那时的花卉代表的是对他的成绩的肯定，是一种荣誉。
　　那现在呢。岩泉拿起剪刀剪断拧住花枝的铜丝 ，明知故问。

　　在距离他们公寓不到一站的距离有条店铺街。饭后散步，他们会穿过那里，走到多摩川旁。回来时，会在可乐饼摊边的花铺里买下当日的特价鲜花。
　　岩泉在斜对面的店里取了前月定制的两双漆筷，是给院里即将要步入婚姻组成一个新家庭的后辈的新婚贺礼。

　　他没有第一时间走回及川的身边，而是隔着短短的距离注视着他。非常普通的、棉质的白色上衣，修剪得当后露出的白净的脖颈……花铺外，铁架起来的白炽灯，将他和身铁侧桶里大把的花融在了一起。

　　“是家啊。”及川说。

　　04.
　　即便是扣掉隔海相望的数年，他们所在一起的时间也占据了现有生命中的大部。他们相处的时间太长，在心动之前先熟悉了起来。和及川一样，在选取了“恋人”这副身份卡后，也会在许多次聊天中用略带奇妙的、不可思议的语气笑谈，他们居然以这样熟念的关系去相爱。

　　05.
　　但这有迹可循。

　　06.
　　在意识到及川彻很漂亮之后，随之而来，岩泉发现他对及川存在生理性的喜欢。岩泉捏着笔，在白纸上勾勒爱人赤裸的身体。他面无表情，以一个分析者、审判者的视角去注视着更为年轻的自己所停留在及川身上的每一道目光。

　　少年仰躺于米黄色的榻榻米上，几步之遥，是一整个盛夏与蝉鸣。炎热浸透了他的衣服，汗珠随着他的小腹起伏。这是岩泉所能追逐到的，他最早对他产生的生理性的喜欢。
　　但那时，没人会将那样的反应定性。岩泉只知道，他对他的好友，一个和他同性别的友人产生了反应。那不是刚睡醒的清晨，好友也只是在普普通通的睡觉。他用力往下拉扯上衣的布料，匆匆起身，将满眼的绿抛之身后。

　　他对及川讲述起这件事，是在他们刚刚搬入这间公寓时。打包起来的行李还未完全拆箱，年迈的黑猫用不再精神的尾巴擦过他的脚踝。窗帘将早春的阳光削掉淡金色的外壳。他亲吻着他，从颈侧到小腹。
　　及川痒得发笑，他双手托起爱人的脸颊，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里照映出他的欲望。还有呢。他引诱般发问。

　　岩泉认为人们的“念头”是一颗火星，在大多数情况下，渐渐泯灭会是它们最终的结局。他们挑破那层窗户纸，没有在什么所谓的契机之下。
　　在及川在阿根廷所租住的充满异国风情的小房间里，他们坐在地板上，用手指在纸质的地图上画出接下来几日的游览路线。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大雪压折了窗外的枝桠。楼下的客厅里，房东点燃了壁炉，木头助燃了火星，念头便顺理成章演化成燎原之势。岩泉亲吻及川，舌头追逐起对面之人的湿润与温暖。
　　及川没有拒绝。

　　岩泉在纸上又添了许多笔，爱人的轮廓更加清晰。那之后，在每次见面时他们很自然地上床，他热切地渴求对方的身体。那段时间，岩泉有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及川自然地将沾着奶油的嘴角凑近他的耳畔——

　　「小岩，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已经把我的衣服脱了无数遍。」

　　07.
　　在心动之前是熟悉，在熟悉之后是本能上的吸引。

　　08.
　　岩泉较之以往，更多地将自己的视线流连在这具漂亮的“躯壳”上。但本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贯彻旧有的习惯，坐在沙发上翻看地理杂志，空出来的一只手则是顺着靠坐在沙发旁地面上的人的侧脸滑至脖颈处，进而虚虚扼住。他的指腹能清晰地触摸到薄薄一层肌肤下的跳动。
　　这是一个带有控制色彩的举动。然，前者无觉，后者无谓。

　　09.
　　盛夏吵得人头痛，到处都是绿色。绿色、深色的绿、浅色的绿、耀眼的绿、压抑的绿、沉静的绿、喧闹的绿……那人穿着水绿色的雨衣撞进来，怀里的向日葵碎了一地。
　　岩泉看见自己把那人压在向日葵印花的床单上，雨水或是汗水润湿了他的鬓发，他们缠绵了一个充满着水汽的吻，指尖抓碎橙黄色的花瓣，也带出来一抹红。
　　窗台上的冰纹蓝瓷瓶在前日摔下了楼。

　　及川是个过早就开始触及离别的人。由香利，一个在盛夏总戴着别有大朵向日葵草帽的明丽的女人，生命戛然在四十九岁。于是，这栋在他父母的父母年轻时便居住下来的老宅，在经历大姐出嫁、幼子远走、双亲离世后便彻底空了下来。
　　岩泉陪及川回来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成为了这栋房子的新主人。修缮脱落的瓷砖、重新粉刷墙面，挪开的衣柜后面还有来自遥远的旧时光——年幼的姐弟分别留下的画作。

　　他们□□，然后在结束后温存。岩泉会煮一锅加了糖的热牛奶。及川会枕在他的大腿上，棉质的领口被风扇转来的风吹动。
　　蝉在吵，时钟在走动，垫在及川腰后的抱枕是记不清楚什么模样的绿。许许多多年的盛夏，岩泉除了满眼的绿记不住太多的东西，但那个夏夜，及川的表情他却记了很久很清晰。那是一张宁静、满足的脸。与多年前蹲在小小的岩泉面前的由香利，回头看向小小的及川时几乎如出一辙的脸。美得令人心动。

　　在那个夏日进入余音时，及川给姐姐拨去了电话，把房子委托给中介进行贩售。及川没有带走太多的东西，岩泉和他一起粘好了冰纹蓝瓷瓶。
　　及川把它放在了家中。

　　10.
　　及川退役那阵子正巧赶上岩泉竞聘升职，正是忙得脚沾不到地的时候。岩泉担心及川的状态，本打算放弃，视频那头的及川带着有些失真的声音要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他说，他一个人面对过很多事情，他向来可以做的很好。岩泉静默了一瞬，告诉他钥匙没换，请他赶快归家。
　　之后是忙得又快又慢的一整个春季，他从机场再次接回了爱人，这次是会长久留家不再远去的爱人。然后是对房子的大扫除，工作，竞聘材料，凌晨一点的咖啡……和在清醒时见不到的彼此。

　　这种状态结束于春日末尾的一个大雨中，床边柜上的手机震动，在昏暗的室内发出明亮的光。这个时节流感盛行，过于疲惫的身体令岩泉不幸中招，半夜打着寒颤被枕边人送去了医院，烧到三十九度八，输了液，也闷了一宿的觉，也才将将降到三十八度三。仍在烧。
　　卧室的门被推开，地面斜进来竖长条的光又很快消失不见。及川拿着水进来，又拿起柜子上的手机。他垂头，轻轻拍了拍岩泉的脸，告知到考核合格的好消息。岩泉没什么力气，扒拉开眼皮，看见垂头的及川，眼角的笑纹，便也好心情般跟着一道笑了笑。前者微微一顿，岩泉能感觉到及川的注视。
　　及川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滚了进来。他将额头抵在岩泉宽厚的、温热的脊背上。

　　“……会被传染的。”岩泉的声音嘶哑。

　　及川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岩泉只能感受到背后之人湿润的呼吸和厚重的窗帘外瓢泼大雨的味道。岩泉觉得自己有些糊涂，这间小房子里的此时光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安逸，他的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以至于，无法判断印象中及川那带着鼻音的话是否是生于梦中。

　　「能和小岩成为家人真是太好了。」

　　大雨过后的数日都是水洗过的蓝，透亮的，从远方走来的白云带来了夏日的讯息。待窗外的嫩芽粉刷上更加浓厚的颜色，岩泉休了个长假。自春日起，那个在副驾笑着说终于可以好好待在一起的人总算被满足。
　　他们窝在一起，穿着一样的T恤和棉质长裤。及川把笋和梅子炒进米饭里，戏称自己在做“春去夏来饭”。他们决定去河边。

　　工作日的河边人不多，河边的风舒缓清凉，似乎仍带有春日的余韵。及川褪去鞋袜，光脚沿着河边走，偶尔会被打在脚踝上的冰凉的河水刺激地大呼小叫。

　　岩泉一边喊他慢些，一边只能拎着他的鞋袜和“春去夏来饭”认命地跟着。

　　及川对岩泉说，自从回来后，他几乎每一天都会来河边走走。听河水流淌的声音会让他感到平静。说完了，及川就站在水中闭上了眼睛，好像也在邀请岩泉这样去做。于是，岩泉走到他的身边，也闭上了双眼。
　　当周遭被网织进黑暗中，便能更加清楚地去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的声音。岩泉蓦然听到了来自春末的那场大雨，他们睡了几乎一整个白日，而那场大雨仍未停歇。他在途中醒来过几次，额头抵着额头，数着眼前人的睫毛再次陷入今夕不知何夕的大雨中。

　　和及川相识之后，岩泉品尝到过很多浓烈的情感，未曾有一刻希望时光驻足于此时。

　　岩泉曾听自己的母亲说过，人们长久相伴是会获得如双胞胎一般的心灵感应。及川竟也谈起了春末的那场流感。他说，自由香利离世后，他很讨厌去迎接夏日的来临。他在夏日离开故土、在夏日抛弃故乡、在夏日送别亲朋。在夏天发生的故事，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个注定会写满离别的故事。
　　及川笑起来，薄唇挡不住其下尖尖的牙齿。他说，虽然感觉对不住小岩，但是当时很希望小岩可以一直病下去。

　　岩泉笑骂他几句，快步超过了他。想了想，又停下来，回身向他伸出了手。

　　及川：？

　　“抓紧我。”

　　岩泉说。他们总归要不断走下去的。

　　11.
　　年少爱得疯狂的时候，即便身体接触的再紧密，也很少谈起爱，反倒是随着年岁渐长，不再吝啬于表达。在忽然意识到及川很漂亮这件事后，岩泉从已经流逝的时间里翻找出了许多细碎的光阴。他略过花卷，去和松川谈起，说他才意识到及川于自己有本能上的吸引。
　　松川惊讶地挑眉，还带着火星的烟灰从他的指间落下。他说，对于他才意识到这点感到很不可思议。

　　及川很漂亮啦。松川说。你知道的，不是帅气，是漂亮。再小一点的时候，风气还没有现在开明，就会有同性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谁会被他吸引都不奇怪。图色，人之常情。
　　你是只想和我谈他的漂亮吗？哦你说的是本能上的吸引。是现在才？被外壳所吸引才产生爱，还是先产生爱而发觉对方越发漂亮？其实都一样吧。能相处到最后除了无奈的万般皆是命，也就只有无论怎样，都不愿意放开对方的那种“爱”了吧。

　　岩泉想想，点头，“我爱他。”
　　松川很大声地“啧”了一下。

　　12.
　　情与色是分不开的，也想不明白的。这个定义不适用于所有人，但最起码这适合于他和及川的关系。在意识到他被及川的外貌所吸引之后，岩泉并没有感到慌乱。在一切的开始，对于及川，是否是因为身体上的合拍才让爱欲之火燃烧到了现在？这并不重要。漂亮的容貌是及川的一部分，而岩泉爱他的全部。

　　13.
　　“彻。
　　发生在夏天的故事并不充满离别。
　　我在某个夏天意识到我对你可能产生友情之外的情感，这种情感会在几年后的冬天将爱欲之火彻底点燃，就此长明于经年四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