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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喜哀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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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总是盼着长大,向往着能力,自由与无边的天地,殊不知,长大是悲哀的。——题记
段喜第一次见到慕容哀的时候,是个年仅十五岁的混世大魔王。
他带领的乞丐集团在京郊一带臭各昭著,却无人奈何得了。原因是这个不世出的乞丐头头会的居然是真刀真枪的功夫,用一把破砍刀挑了江湖上一个规模不小的擂台,一战成名,拥蹙甚众。
没人知道他的师承和来历,但他的团伙在京郊一带很快有了名声,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是不做的,偷鸡摸狗,寻寻滋事却是从来少不了的,每每火候把握得非常好,让人恨得牙痒痒却没法真的谈什么深仇大恨,未了只好狠狠一"呸",骂声"流氓",“杂种"。
就像那天,段喜带着三五小弟吹着口哨出街游荡,知道他们是谁的无不退避三舍,其中尤以一位身着宝蓝色缎子的年青公子哥为甚。京城附近三教九流的人不少,偶而来个达官贵人的也没那么稀奇,段喜本来没在意。可那人年轻脸嫩,嫌恶之色完全无法掩饰,看得段喜起了点促狭心思。
他故意在那人面前站定,唾沫横飞地与几个兄弟不干不净地大放厥词,直逼得那人退了一步又一步,才像刚发现他似的一挑眉,几步走到他面前道:"这位兄弟怎么停在道边?可是马匹不得力?我来帮忙看看。"
身后那群朋狗友看着他人模狗样地给人添堵,前仰后合地笑倒了一片。
那少年身边只有一名侍卫,伸手原来比不上他,一时不察,轻易叫他绕到了少年面前,伸手就要去碰那匹配奋精良的高头大马,被那少年隔着剑鞘一剑隔开了。少年看着自己雪白剑鞘上一个清楚的黑爪印,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冷声说:"不必了。"
段喜早听惯了人恶言相待,哪把他这一点冷脸放在眼里,觍着脸就凑了上去:"只是被马缰绕着了,不得事的,我帮你修修。"说罢,像模像样地俯下身去。少年虽然早知这人臭名昭著,但毕竟涉世未深,不知江湖中日人心险恶,见他一副诚心帮忙的样子,良好的家教让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出言不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段喜已抬起头来,眉目飞扬地对他一扬缰绳:"好了!"
少年没忍住,上前看了一眼。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段喜手一扬,一大块带着不明臭味的黑色物体风弛地掣而来,糊了少年满脸。任他有十几年寒暑练出的武功,在这等流氓招术面前竟没有一点施展的余地。等他怒火中烧地把自己清理干净时,段喜一行早已跑远了。
口哨声还在继续,马却是好了。少年听看风中传来放荡的笑声,简直羞恼至极,发誓要把这份耻记一辈子。
而这只不过是段喜日复一日的没事找事生活中的点小插曲。在他的同伴忧心忡忡地请示他"刚刚那个人好像很有些来头,不会被找上吧"时,段喜漫不在手地一挥手"瞧他那迂腐腾腾的酸样子,像是那种会把这么掉面子的事往外说的人吗?"没几天就把这事忘了。
后来段喜的小团队迫于生计压力,死的死散的散,再也没有了一呼自应的盛景。他又始终没做么大奸大恶的事,又因为年长了几岁,觉得那些小打小闹的恶作剧也没意思了,慢慢地,曾经的京部一霸变成了一个游手乞儿,消失了众人的谈资里。
他也不在意成日价的在温饱线上与烈日或寒风作斗争,拿众人"这人年轻轻的不好好干活,成日里就想靠别人养"的戳替梁骨当下酒料。实在讨不到钱了,就随便往江湖上哪个闲人的擂台上一站,因那仁瓜俩枣的奖金兑酒。
就这么活到十八九。
直到那天,他想打一个擂台却被拦在门外,原因是对方见他破衣烂衫吊儿郎当的,以为他只是个没事找事的闲汉:"哪儿来的哪儿凉快去,拿着把破砍刀就来,别白白在这里丧了性命——这可不是什么打架斗殴的场所。这里的人都是有武功的,你知道什么是武功吗?"
说罢,也不听段喜的解释,随手指着一个路人打发道:"你看那人,有兵器还往这边来的,应是来打这个擂台的。我不为难你,你打赢了他,我就放你进来,不然哪儿凉快回哪儿呆着去。"
段喜转头一看,那人浑身被一件黑色长衣笼住,骑在一匹与骑士同样瘦削的马上,脸埋下了半张,腰间的剑鞘同样是黑色的,落下了半截,从上到下无不透出一种风尘仆仆。
他二话没说,直接拦在那人面前道:"得罪了。"说完,怕那人不应战,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直接就打了过去
没办法,再拿不钱他真要饿死了。
那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躲了几招。段喜本来没用全力,见他躲避时动作凝滞虚浮,还以为他不大会武功或者身上有内伤,动作登时慢了下来,不料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也没见那人怎么动作,一柄银孤刀就架在了他的颈上,那人终于抬起头,一片银面具与刀泛着同样银色的弧光。
刀轻轻一架就落了下去,像一个成年人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温和的警告。不多久,几个看似脚程慢些的骑者就赶了上来,其中一人越众而出,问道:"门主,怎么了?"
段喜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时忍不住多看了那越众而出的人几眼。那人一件色泽鲜艳的锦袍子,怎么看怎么眼熟,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这里打量看,那边自然也看了回来,这一看不打紧,那穿着锦袍子模样斯文的人脸上表情忽然变幻,定格在了震惊上。随即招呼也不打,一剑横了过来。
段喜见他脸色有异,早有提防地躲过——看见那熟悉的纯白剑鞘,他那迟顿地记忆终于回笼,想起了这人是谁。
一番动手后,他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死乞白赖地跟上了这帮人:有蒙面而武功高得离谱的侠士,有一群成分复杂的无纪律成员,还有一个他久别重逢的"故友"。
因此——"门主,这是个什么组织啊,能带我一个吗?"
慕容哀回头给了他一记眼刀,他立刻觍着脸迎上去,"你也别这么看我啊,世界这么大碰上个见过的不容易啊——一别经年,老兄风果更胜往昔,还是这么个假正假经的骚包打扮啊!
他很快为自己的嘴贱付出了代价,在饿着肚子三天体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被武功相若的慕客哀一顿压倒性的臭揍,却依然死乞白赖地在慕容哀的备用马上,死活不肯下来。一副"我是无赖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欠样,直把慕容哀恨得牙痒痒的,有没办法,只好一路不阴不阳地对他冷嘲热讽。
嘴仗一直打到了他们来到了四情门的一处据点。无相不知为什么,竟一直没开口,默许了他一直跟了上来,大有同意他的加入组织申请的意思。
结果段善自己出了个大糗。他饿习惯了没觉得怎么着,三天没吃饭还打架拔涉地上窜下跳,结果人一下马眼前就一黑,向一侧的慕容哀歪了过去。后者以为他又整什么幺蛾子,毫不客气一掌拍了出去,把段喜轻飘飘打出了三丈运。
四下里一时静默了下来。随即众人就欣赏到了他们风度翩翩的慕容舵主不知所措的狼狈样。
等段喜再次醒来时,天已黑了。他甫一睁眼就闻到一阵醇美的饭菜香,顿时连撞出的头痛都忽略了,弹起来就往前望——那人万分嫌齐地把托盘一放,道:"吃吧,饿死鬼,噎不死你。"
段喜风卷残云地吃光了那份堪称美味的饭菜,连个汤底也没给他剩下。慕容哀一直在旁边看着,忽然心里一动,问他:"喂,小流氓,你多久没吃过饭了?"
段喜低头不答,白忙之中抽手,冲他比了个三。
于是那一天,慕容哀没有嘲讽他。
只是用后来的每一天补上了。
他们在无相的耳边斗嘴斗了七年,也被他们话很少的门主一人一刀削出去过,有一次削出去的动静太大被人赶来询问,自那以后,世人都知道,四情门喜哀二舵主势成水火,水火不容。
可他们都知道,门主其实挺喜欢这份吵闹的,他太寂寞了。
而喜与哀,一路互损着打闹,在七年的沉浮风雨中,早已不知不觉把对方看得过重了。
"段施主,你执意出家,我劝不动你,可你也想想,如果慕容施主在这里他会怎么想,他会高兴吗?"
僧庐下,已跪了整整一个下午,像泥塑般一动不动的段喜闻言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还不等嬉乐脸现喜色,就听得他说:"他肯定说,你行啊你,有本事多坚持一会儿,不然我瞧不起你。"
"可是纵然我现在回头了,又上哪儿去捞这句’瞧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