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应归》海清河言

6、"公主想撤就撤？"

　　"笃、笃、笃。"
　　三声叩门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黄修在殿外深吸口气，手指在袖中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滚进来。"
　　谢扬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黄修立刻塌下肩背，那张俊秀的面庞瞬间堆起谄媚的笑意，连嘴角抽搐的弧度都与卓峰分毫不差。他几乎是蜷缩着滚进内殿，锦袍下摆在地上拖出一道扭曲的痕迹。
　　"黄修，叩见公主。"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公主万福金安。"
　　鎏金榻上，谢扬晚指尖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棋子在她指间翻转，映着晨光泛出幽暗的光泽。她目光如毒蛇吐信，缓缓扫过黄修颤抖的背脊:"说说吧。"
　　"是…"黄修喉结滚动，隐去了与林婵那段不堪的过往。他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说到林婵时，声音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林家?"谢扬晚突然直起身，棋子"咔"地砸在黄修手边，碎成两半。一半滚到他膝前，像只漆黑的眼珠瞪着他，"那不是我们的人么?你跑什么?"
　　黄修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碎玉的棱角划过他的指尖:"林三小姐向来不喜小人...小人怕误了公主大事。"
　　"蠢货。"谢扬晚红唇轻启，笑容如裂开的伤口，"本宫还当是母后的人截了你…"她指尖轻点桌面，染着蔻丹的指甲在曦光泛着血色，"没想到是林钧那个莽夫。"
　　一滴冷汗顺着黄修的太阳穴滑落。他伏得更低:“是小人愚钝，未能领会公主暗示…"
　　谢扬晚却已望向窗外。
　　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轻笑出声:"派亲闺女传信...林钧啊林钧…"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还真是个粗鄙武夫。"
　　晨风拂过她鬓边的金步摇，垂珠碰撞间，谢扬晚忽然神色一凝。护甲停在半空，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李业呢?”
　　殿内霎时一静。黄修与卓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茫然。
　　是啊…那个总噙着笑的青年，已经一整天不见踪影了。
　　见二人摇头，谢扬晚烦躁地叩响案几:"废物。"
　　"笃笃笃——"
　　急促的叩门声突然响起。谢扬晚指尖一顿:"进。"
　　红木雕花门被推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李业踉跄着跪倒在地，素白的长衫已被鲜血浸透，在青砖上洇开暗红的花。
　　"李业....叩见公主..."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苍白的唇染上妖异的红，"咳...咳咳..."
　　谢扬晚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昨夜...探查淮安侯府..."李业喘息着抹去唇边血迹，"回程遇袭...所幸离府邸不远..."
　　谢扬晚的目光扫过他肋下的伤口:"没露破绽?"
　　"未曾。"李业抬起脸，忽然勾起带血的嘴角，"倒是探得...薇御史似要与公主同心。"
　　谢扬晚不为所动，指尖轻点案几:"凭何得此结论?"
　　"公主选的那首诗…"李业低笑，"不正是要让他们看清淮安侯的野心么?"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依李业看，他们...并未告知淮安侯。"
　　——确实没告诉老侯爷。
　　只告诉了世子应归。
　　谢扬晚神色稍霁:"还算有用。"她摆摆手，"起来吧。"
　　李业揉着发麻的膝盖，瞥见跪坐在旁的黄修，眉梢微挑。看来今日公主心情尚可，竟没重罚这蠢货。
　　"公主，"他试探道，"接下来…"
　　"那些刺客。"谢扬晚突然打断，"可看清来历?"
　　李业摇头，唇边却浮起讥诮的笑:"李业猜…怕是悬命榜那些个老熟人。"
　　——可不是老熟人吗?那悬命榜还是您亲手派人挂上去的。
　　这话李业滚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谢扬晚佯装听不懂，反倒吐槽道:"真不知你做了什么...竟能上了悬命榜第十。"
　　悬命榜——临安城里最阴毒的买卖。只需一纸朱批，便可买人性命。而李业的名字，如今正高悬第十位，赏金足够寻常百姓十辈子衣食无忧。
　　"说来惭愧。"李业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坠在地砖上，"自从中了举…咳咳...就莫名成了众矢之的。"他抬眸时，眼底泛着水光，"公主见多识广...可知是何人要害李业?"
　　谢扬晚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她忽然伸手捏住李业下巴，鎏金护甲刮过他渗血的唇角:
　　"你这话…"她声音比冰还冷，"是在质问本宫?"
　　李业喉结滚动，垂下眼睫掩去讥诮:"李业不敢。"他苍白的唇扯出个苦笑，"只是这悬命榜第十…实在令人受宠若惊。"
　　她冷冷笑了一声:"李业，你也就仗着这副皮相，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了。"
　　殿内熏香突然一滞。李业垂眸浅笑，染血的衣襟随呼吸微微起伏:"公主天潢贵胄，岂是耽于美色之人。"
　　谢扬晚忽然起身。
　　她俯身时，绛纱蹙金广袖袍扫过李业膝头，发间九凤衔珠步摇垂下的东珠正悬在李业眼前:"本宫确实不贪皮相…"染着蔻丹的指尖突然掐住他下巴，"但让你从假充面首的真幕僚变成真正的枕边人——"
　　东珠在李业瞳孔中摇晃，映出谢扬晚缓缓勾起的红唇:"不过是我一句话的功夫。"
　　"可公主的目的并不在我。"李业唇角微扬，染血的衣襟随着行礼的动作铺开，像一朵糜烂的花绽在金砖地上，"能侍奉公主，是李业的福分。"
　　谢扬晚指尖的鎏金护甲"咔"地折断半截。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每次试探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退下。"
　　李业躬身退出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殿内垂挂的鲛绡纱。黄修与卓峰低着头，盯着地毯上的纹路，谁也不敢抬眼。
　　卓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喉间不自觉地滚动——
　　李业的确担得起"惊才绝艳"四字，不仅容貌昳丽如画中仙，更难得的是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
　　谢扬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断甲，鎏金纹路在她指腹留下浅浅的压痕。她总以为自己对李业不过是贪图那副好皮相，却未曾察觉——
　　"卓峰。"
　　谢扬晚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寂静。卓峰转身时，看见公主倚在缠枝牡丹榻上，指尖正摩挲着那半截断甲。
　　"你留下。"
　　殿内突然静得可怕，唯有谢扬晚腕间金镯相撞的轻响。
　　卓峰盯着地上那滩渐渐发黑的血迹，突然明白了什么——公主对李业的心思，怕是连她自己都尚未看清。
　　黄修逃也似地消失在门外。
　　殿内只剩东珠碰撞声叮当作响，直到谢扬晚突然将断甲掷在地上:
　　"本宫说过撤了李业的悬赏。"她声音轻得像蛇游过草丛，"为何他今日还能遇刺?"
　　卓峰喉结滚动，干涩的喉咙艰难挤出几个字:"撤…撤不了了。"
　　谢扬晚眉峰骤然压紧，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桌沿:"你说什么?"
　　"是朝覆！"卓峰猛然俯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就在我们的人刚踏入悬命阁准备撤单的当口，绝命榜榜首朝覆突然现身...他竟自掏腰包，将赏金一口气翻了三倍——"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眉骨滑落，砸在金光灿灿的地砖上，绽开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卓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如今...李业的名字已经跃升至榜单第三位。那朝覆说..."他顿了顿"'悬命榜上的名字向来只有死亡才能抹去。公主想撤就撤，未免太不把朝覆和悬命阁放在眼里了。'"
　　谢扬晚瞳孔猛地收缩。
　　绝命榜——?
　　那是与悬命榜相对的，在悬命阁中最凶戾的杀手榜。
　　悬命榜以金银买命，绝命榜以鲜血结单。
　　上榜者皆亡命之徒，排名以血铸就，每上升一位，必踏着前一人的尸骨。凡被绝命榜接下的单子，不死不休，纵使逃到九幽黄泉，也难逃索命。
　　而榜首朝覆，名字本身便是催命符——
　　他曾雪夜独闯北境十八部，将首领头颅悬于狼旗，自己坐在尸山顶啃食生肉；也曾扮作戏子连唱七夜《霸王别姬》，最终把漕运总督的头颅挂在戏台匾额下。
　　他若出手，这天下无人能护得住他想杀之人。
　　好在……眼下他只是加价，尚未亲自下场。
　　谢扬晚垂眼看着李业的血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冰碴:"好一个悬命阁…好一个朝覆… "
　　——当真好大的胆子。
　　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极了弯刀出鞘时的颤鸣。
　　"卓峰啊——"谢扬晚尾音勾的高高的，"皇弟近日不是在选潜龙卫统领吗？"
　　卓峰偷偷抬眼，只瞥见长公主光洁如玉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唇角。他喉结滚动，正要开口——
　　"本宫瞧着..."谢扬晚指尖捏起一枚黑铁刺在指间把玩，"朝覆这样的人才，不去伺候皇上，真是可惜了。"
　　卓峰瞳孔骤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绝命榜首入主潜龙卫？
　　那岂不是...
　　他盯着地上那滴汗渍，恍惚间仿佛看见过两日早朝时——朝覆那把弯刀架在陛下脖子上，长公主还在旁边笑吟吟地递帕子："皇弟，擦擦汗。"
　　这哪是选暗卫统领啊？
　　这分明是给龙椅上绑了桶火药，还贴心地插好了引线。
　　公主这是要...
　　驱虎吞狼啊。

作者有话说

　　其实李业也是有心机的（暗戳戳）
这对也好吃。
纯恨小情侣[好运莲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