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应归》海清河言

3、十二面首

　　薇娅还在暗暗思量着接下来的动作，这座偏居陋巷的小院，今日竟迎来第二位访客。
　　“薇小姐，久仰了。”
　　自称黄修的青年立在门前，腰间玉佩是上好的和田青玉，却雕着不合礼制的缠枝纹。
　　“黄兄倒是面生。”薇娅虚扶一把，目光落在他腕上青紫痕迹眉头微微一挑：“可是认错了门？”
　　“怎会？”黄修笑意更深，“童生时曾同受教于陈夫子门下。”
　　他向前半步，袖中滑出一卷《论语》，扉页赫然是陈夫子笔迹。
　　哈。
　　这意思是她的同窗？
　　薇娅指尖轻叩茶盏，瓷壁传来清脆的回响。她打量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同窗”，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原来这官袍加身，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旧识都会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道贺。
　　官场如戏台，果然处处都是好演员。
　　“薇御史有所不知——”黄修的话音戛然而止。
　　“薇娅——！”
　　那嗓音清亮如檐角铜铃，惊得黄修手中茶盏一颤。薇娅眉梢微动，这声音......
　　未及细想，楠木门已被“吱呀”推开。林婵拎着绛紫罗裙跨过门槛，发间金丝蝴蝶钗的翅膀还在微微发颤。
　　“黄修？”少女明媚的笑容倏地凝固，柳叶眉蹙起，“你怎会在这儿？”
　　黄修的脸色霎时惨白，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薇娅眼尖，瞧见他扶在案几上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痉挛，青白指节死死扣着桌沿，像是生怕自己腿软跪下去。
　　——哟。
　　薇娅眉梢轻挑，眼底浮起一丝玩味。
　　她这位“同窗”，这么怕林三？
　　“林、林小姐，薇御史......”他慌忙起身作揖，腰间的玉佩"啪"地撞在桌角，“在下......在下突然想起还有要事......”
　　话未说完，人已踉跄着冲向院门，临走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那仓皇背影，活似身后有恶鬼索命。
　　薇娅:？
　　薇娅转眸看向身侧的林婵，唇角勾起一抹了然："他怕你。"
　　活脱脱肯定的语气。
　　林婵眉头蹙得更紧：“他......是长公主养的面首。”
　　话音落下，院内骤然一静，只听得竹叶沙沙作响，仿佛连风都凝滞了一瞬。
　　薇娅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她没想到黄修居然是这样的身份。
　　“公主养的面首？可他好歹是个举子，明明可以入仕为官，怎会沦落至这般田地？”
　　“长公主可不是个好色之徒。黄修虽然容貌尚可，可真正吸引到公主的，是他举子的身份。”林婵压低声音道，“我听我爹说，长公主一共养着的十二个面首，可个个都是举子。”
　　薇娅从未听闻这些隐秘事,若有所思道：“这十二面首，怕是十二幕僚吧。”
　　林婵有些惊异的看向她，嘀咕了一句：“还真是状元郎。”
　　薇娅没听清:“什么?”
　　林婵撇了撇嘴：“你说的对,我爹也这么说的。”
　　薇娅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也同林婵一起皱了眉。
　　太后派福宝前来宣旨，尚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如今顶着“女状元”的名头，又是应归的人，太后自然要试探她的秉性。可黄修紧随其后，打着同窗的幌子登门，就显得格外蹊跷。
　　——前脚太后的人刚走，后脚长公主的人就到。
　　这不合常理。
　　太后与长公主母女二人，素来同气连枝，共掌朝局。若太后要试探她，长公主何必再多此一举？除非……
　　薇娅眸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案几。
　　——除非长公主并不全然信任太后。
　　又或者……
　　她目光扫过黄修遗落的那本《论语》，书页夹层里隐约透出一角朱砂字迹。
　　——长公主另有打算。
　　林婵看不懂薇娅想的什么。
　　虽说二者才刚吃过一次饭,但她这次来是代表的将军府。
　　林婵正要开口说正事，薇娅忽地问她:“你怎么认识的黄修？”
　　林婵一听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脸色有些发黑。
　　“黄修......”她齿间碾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块腐肉，连吐出的气息都带着腥臭。
　　薇娅敏锐地察觉到林婵指尖的轻颤："他做了什么？"
　　“点翠楼的无霜姐姐...你也认识的。”林婵端起薇娅面前的茶盏，瓷杯在她掌心转了个优雅的弧度，“她有个孪生姐姐，死在了一位‘贵客’手里。”
　　薇娅凝视着那只青瓷茶盏在林婵纤白指间轻轻摇晃，盏中琥珀色的茶汤荡起细微波纹，倒映着窗外斑驳的竹影。那茶盏每晃动一次，就仿佛在无声地数着那人的罪状。
　　林婵忽然轻笑一声。
　　“说来有趣，那位客人有收集眼睛的癖好，尤其喜欢…长公主那样的眼睛。”
　　薇娅的手微微一顿。
　　“金簪取目，确实风雅。”林婵垂眸看着茶汤，“更风雅的是，他让那姑娘活生生看着自己的眼睛被装进琉璃盏里。”她突然抬眸，“你说，看着自己的眼睛流泪，是什么感觉？”
　　院子里忽然安静得可怕。
　　“那个客人...”薇娅想起殿试那日，谢扬晚居高临下望过来时，确实生着双寒潭般的眼。
　　她心中已了然：“是黄修吧。”
　　“没错。”林婵的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发出细微的嗡鸣，“那畜生不过半月就又踏进了点翠楼的门槛。”
　　她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出几滴，在檀木案几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猜他点名要谁？”林婵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是无霜。或者说...”她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自始至终他要的都是无霜。那日本该是无霜去的，可那个姐姐...”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偷偷在无霜的茶里下了巴豆。”
　　“但我在这儿,他别想染指她半分。”林婵冷笑一声:“我拿我三个月的月银给无霜姐姐赎下来了。”
　　“他还想拿他那可笑的权势压人,真当我林三怕了一介慕僚不成？”林婵抬起一双明亮如剑的眼，“他更是不敢告我的状，我被发现顶多就是换我爹的罚，京中的名声不好听些。可他呢？”
　　林婵声音倒是温柔，“让长公主知道他拿点翠楼的姑娘当替身泄愤...你猜他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薇娅长叹一声。
　　本该是朝廷命官，如今却成了公主的禁脔。黄修心里那团火，怕是早把理智烧干净了。可那些与长公主眉眼相似的姑娘又做错了什么呢？黄修这般作践人，与折磨他的长公主又有何分别？
　　“可他为何见了你就那般模样？”薇娅蹙眉。
　　简直看见你像见了鬼一样。
　　“我让他每日醒来，枕边都摆着不同的眼睛...琉璃仿的。”她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子，“最近他总做噩梦呢。我特意请了位术士告诉他...这是被他取走眼睛的姑娘们，在下面太寂寞了。”
　　她突然眨眨眼：“你猜他昨晚去哪了？”不等薇娅回答便自顾自道：“大半夜跑去乱葬岗烧纸钱，被巡夜的当成盗墓贼...打断了两根肋骨。”
　　“不过最有趣的还是我让点翠楼的姑娘们每人送了他一面铜镜。镜背都刻着‘明镜高悬’四个字。”
　　“他现在...每天要砸碎十几面镜子呢。”她忽然抬眼，眸子里盛着天真无邪的笑意，“你说，一个不敢看自己眼睛的人，要怎么给长公主当差？”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是我做的。你知道的，我手段并不高明，吓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就被发现了。”林婵叹了口气，“但他觉得我是个疯子，比点翠楼那些死去的姑娘更可怕。”
　　薇娅心说怪不得，还真是见了鬼。
　　这么吓上一顿搁个正常人身上谁不害怕？
　　不愧是将军府三小姐。
　　想到这，薇娅终于说起正事:“将军那边的意思是？”
　　林婵忽地端正姿态，正色道:“我爹让我带句话。”
　　她清了清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闻言，薇娅一愣。

作者有话说

　　[加油]让我们心疼一下黄修（bushi）
当然黄修非常可恶啊。
画圈一下无霜无雪两姐妹，后面要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