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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君行殊不返 ...


  •   几日后的早饭时间,菲拂匆匆过来和我说:老爷今天回府。
      “已经确定了吗?”
      “是呢,还有还有,夫人和老爷一道回来了。不过听从人们说,老爷他,他身体不大好。”菲拂一张小脸苦巴巴的。
      得胜凯旋的都督大人,本应受到百姓焚香遮道的热烈欢迎,终因他的病情也偃旗息鼓了。周瑜这回病的着实不轻,瞧那掏心掏肺咳嗽的模样,委实不可能是他口中“罹患风寒” 的简单病因。
      怕就怕源在这一次杀业太重。于他而言,每一次面对战争,他从未抱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心态。赤壁一战,几十万冤魂葬送大江,他的心病恐怕无论如何不能免除。
      入夜时分,待到婶婶也熬不住困倦在外间床榻睡去,我悄悄的潜进周瑜卧房,将拳头大小的熏炉搁在窗台,静待他的呼吸变得绵长沉重。
      回想他置物的习惯,再环视卧房一周,我将目光锁定在床尾多宝格上铜包角的小木箱。木箱落了锁,我拔下发簪,用尖端试了几次都打不开,额上不由出一层薄汗。
      “你在找什么?”
      周瑜原本是面朝内里躺着的,这时却无声无息坐到床沿,拉开一点床帷,静静注视着我。
      我一个失神,发簪脱手掉落,幸而跌在鞋面上,并没有响声。
      “傻瓜。”他说,“安神香点的太过,也会呛人的。”
      我慢慢俯身,捡起簪子掖到袖中:“抱歉。”
      “有什么事?”他的脸色在月光之下愈发显得苍白骇人。
      我本想诘问 “你拿了观星盘?”,话到嘴边却变作:“你好些了吧?”
      “呵,白天都说了无碍的。广兰,我是什么样你不清楚嗯?”
      我当然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再痛再苦,他也不向旁人吐露有多难受。
      我一字一句答道:“你脸色不好的很。”
      他慢慢躺回床上,竭力压抑着因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良久,方哑着嗓音说到:“那华佗已经给我瞧过了,并无大碍。”
      “他医术高明不假,可……你所言未必属实吧。”
      他缓缓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嘴角一抹苦笑:“你这是什么话。”
      “你受了箭伤。”我从未如此笃定。
      他不置可否,把视线挪开:“回去休息吧。”他又开始咳嗽,却强制压抑着,颤抖地捂住胸口。我瞧着难受,连忙离开了。
      第二日开始,还留在柴桑的官员不分职位高低,不约而同涌到都督府探病。大约小乔深知他们真心探望的少,借着探望看风向的居多,故而神情冷淡地拒绝了大半人的拜访,只有鲁子敬大人被允许到房里做了简单的探视。
      而这些天来我一日比一日更加烦躁不安,皆因周瑜毫无预兆地派人告知,七夕之前,会把我送到会稽郡的表舅那里度过剩余的夏季。这种关键时刻把人打发走,往好听说是顾及我的安危;往难听了说,那是他不信任我的能力。
      何况依着前日情形,观星盘十之七八被周瑜拿走了。他这是要做什么?他有没有和先生商量过!他知不知道以他现在糟糕的身体,启用观星盘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东西的厉害很早以前我曾有过一次尝试。彼时尚是十多岁懵懂不怕事,若非仗着年轻底子好,后又得到先生细心的照料,我差点没把小命葬送在两千年之后那个巴掌大的破铜盘上。
      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每窥一毫天机,便要求窥视者奉上相应的阳寿作为交换。何况于他来说,未来千百年的天下走势皆清清楚楚,为何还要舍命做这蠢事?也许他有他的理由,说实话,我也阻止不了。我只暗暗下了决心,倘若真到那时候,少不了我想个法子替他挨一挨,也算报答他多年照拂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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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唤珠儿到跟前,对她说:“今天想到郊外走走。珠儿你不必陪了,叫家僮备马。”
      斛珠虽然年纪小,毕竟是有专业素养的,坚持要与我一道。我没奈何,沉下脸叱责她,心头老大过意不去。
      换了男子装束出门,一出城就发现身后跟了条尾巴。我苦笑着在十里亭下马,朗声到:“人给我出来。”
      一人自树丛后转出,单膝跪地,“仆惊扰了小姐,请恕罪。”
      “惊是没有的,扰是肯定了。来彦去哪了?”
      他低着头,似乎在考虑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抬眼回话。”我缓缓道。
      面前之人浓眉大眼,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偏偏神色冷峻:“来统领另有要事在身,特遣仆前来护卫,小姐见谅。”
      我嘴角抽了抽,勉强让他陪我草草逛了一圈。
      次日路过前院,月洞门下,来彦静立一旁。见我走近,他急忙上前行礼:“卑职见过小姐。”
      “哟,怎么了。”我装模作样地冷笑。
      “卑职今日特来向小姐请罪。卑职驭下不力,令小姐受惊了。”
      原来是昨天那木板面孔大叔的事呀。我转了转眼珠,说到:“那没什么。不过,你几时升职了都没报于我知?”
      他愣了,他又不是我的属下,此事何必报于我知呢?一时无言。
      瞧着他的神色,我心头暗爽:“怎么不答话?”
      “卑职……请小姐降罪。”
      我揶揄到:“不至于罚你,不过想想你该怎么赔罪吧——先是瞒报,然后是教下不严。嗯,来统领?”
      “卑职万死。”
      我不乐意了:“什么万死,你就一条命。罢了罢了,叔叔那么器重你,我怎好罚你呢?”
      “谢小姐宽宥,卑职……”
      “你别忙谢,我话还没说完呢。前日去郊外,我远远瞧着有一处辛夷花开的极好,不如——反正叔叔不许我独自出去,后日你便陪我一道吧。”
      见他没有异议,我趁热打铁:“这是给你的惩罚,所以不许报告给叔叔,懂吗?否则我还罚你!”
      “卑职不敢,谨遵小姐的吩咐。”他嘴角带了一丝苦笑,无奈地点点头,只当我是孩子气胡闹。
      “那就好,你去吧。”
      他走出几步,我又叫住他:“喂,明天我要逛早市,你不许再穿的那么……有杀气。”
      “诺,卑职知道了。”
      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我渐渐的沉了脸色。
      到了约定的这日,我早早起来到马厩牵马。但来彦比我更早,出院子就见他已经在门口守着了,一袭褚色袍子笔直站在院墙下。他见了我,躬身行礼,我摆摆手让他同我一道去往马厩。
      天空还是墨黑的,院内往来仆从皆默默无语地穿梭着。几尺高的上空漂浮着薄薄的水汽,空气湿润而温和。
      “天色尚瞑,小姐要不要等一等再出发?”
      “那没关系,”我说,“太阳一出来,黑暗便散去了。”
      城北街巷很是宽阔,又因是官家的地界,少有早起的路人,故我纵马跑得很是恣意。
      一口气跑过半座城,我勒住马缰,兴奋地扭头对身后来彦说到:“瞧我这匹马!去年它还是个小马驹儿呢,今年就这般漂亮了,脚程也没得说。”
      来彦催马跟至我身畔,闻言微微一笑:“小姐这坐骑虽然身量高了,却还未完全长成,耐力尚有欠缺。”
      “咦,这么说,你的马比我的马儿耐力好咯?”
      “卑职的马儿不过是寻常的北马,怎敢与小姐的名马相较。您的坐骑筋骨圆润,蹄加皆厚,假以时日,定是千里良驹。”
      “算你有几分眼光。这可是孙将军赐给叔叔的羌马,据说花了千金才得到。”我得意地说完,扬鞭纵马一路直往城南而去。
      越往南行,街上的人就越多起来,大都是买菜挑水的小老百姓,我不得不勒了马儿叫它散着小碎步走。府里驯马人技艺精湛,马儿甚是没性子,我虽然一昧的约束它,它也没有恼意。
      说起来城南早市还是年前珠儿带我去逛的,我特别喜欢那里的豆浆,浓稠够味,一个铜钱就有一大碗,还能免费续杯。
      负责看管早市大门的小吏远远就吆喝着让我们下马,示意将马拴在市场外一排拴马柱上。
      我上上下下打量那小吏一番,轻笑到:“我这马儿价钱可高,若叫人偷走可怎么办?”
      那小吏大约见我们牵的马儿体貌不凡,也就缓了语气道:“公子不如叫你家下人在这里看管吧。”
      “那可不行,他去看马了,谁来给我拎东西,你吗?”
      那小吏约莫没见过我这般不讲理的,脸上便有几分不快:“公子,这怎么好,小人也是职责所在。”
      我挑了挑眉梢:“好一个职责所在!本公子这就成全你。我把马撂这儿了,出来少一根毫毛都找你。“说罢也不待他反应,翩然入了集市。
      待到在早点摊坐定,我问来彦:“这看守市门的小吏是什么人?如此的不通人情!”
      与前次相比来彦显然有了长进,此番虽然与我同席而坐,神色坦然不变:“此人名为薛琮,师从交州刘熙。”
      “原来是年少有为的薛大人,才几个月的功夫,怎么沦落为一位小小市吏了?”我嘲笑。
      卖豆浆的大妈正端上一碟咸腌鱼,听我们说起薛琮,她不由得咧着嘴笑开了:“客人说的是门口薛大人吧?”
      “阿妈,市集门口那人犯了什么事呀?”我忙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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