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温》7王

4、这孩子挺喜欢你的

　　温程说完，转回头看时生。
　　时生饭吃得很快，感觉像是没怎么嚼就咽了，看得温程频频皱眉。
　　时生刚塞进嘴里一口吃的，马上又要夹一口，温程连忙按住他的手：“慢点吃，不然不好消化。”
　　时生手被按住了，但嘴里的食物还是很快就咽了下去。
　　温程用食指轻轻碰了碰时生有些脏兮兮的小脸：“时生，听话，每口吃的至少嚼三秒。”
　　时生立马抬头看着他。
　　温程的手僵了一下，以为时生不愿让碰，生气了。他忙把手收了回来，讪讪地笑着说：“不碰你了，吃吧。”
　　时生还是看着他。
　　温程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自己这一碰，到底是触了时生哪片逆鳞，只能问：“怎么了？”
　　时生不说话，目光落在了温程刚才碰了他的手上，过了会儿，时生回过头继续吃饭了。小心观察他的温程松了口气，这两天得小心不能再碰他的脸了。
　　时生吃完饭，温程本打算立刻回家赶紧睡，但怕时生刚吃完就动对身体不好，于是又坐了会儿，等时生一边歇一边把方才放盘子上的橘子吃完了，才起身带时生离开。
　　温程家在离郑钧家不远的小区，走路十分钟就能到，但温程还是选择了打车，因为他实在有些不舒服。
　　他让司机师傅直接开进了小区，在楼下停了车。下车后，温程带着时生坐电梯上了6楼。
　　这栋楼和旁边的普通住宅楼不一样，这附近几栋是两梯四户的公寓楼，东西两个边户都是两居到三居的大户型，中间的两户是一居的小户型。
　　虽然比不上一梯两户的安全和清净，但不论是电梯还是安全楼梯，每户的房卡都只能到达和进入自己那一层，因此也还算安全；而且即使是同层邻居，很多时候因为作息时间、生活和工作规律不同，一年到头也难见到几回，所以即使是一层楼道连通着四户，各户每天也挺清净。
　　大学毕业那年年底，温程向老爸老妈借了一笔钱，拿出了自己从高考结束后到大学四年半工半读以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合起来凑够了全款，买下了这个楼盘上属于公寓的这部分楼王6栋6层靠东中间户的这套一居室小户型公寓，也就是他现在住的这套。
　　去年年中以前，包括这栋楼在内的几栋楼建成，他每隔两三天就跑来大开门窗，让房子经历了将近一年的风吹日晒，由此而变得更加顽强坚固，然后才开始装修。紧赶慢赶，赶在了今年6月份住了进来，正好凑够6666。
　　住进来没多久，他拼命工作、省吃俭用还完了当初向爸妈借的那笔钱，这才松了口气，放松了下来，终于不用再像过去7年那样那么不顾健康地拼命埋头挣钱了，只要踏踏实实像大多数同事一样努力就足矣。
　　如今还剩下3年半的装修贷款在还，但他省吃俭用惯了，现在每个月的工资还完贷款，剩下的几张小碎钱精打细算勉强能够支撑日常吃喝通勤，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买套小公寓的梦想已经实现，终于可以摆脱拼命挣钱的桎梏了，他松了口气，在自己用身体健康和7年枯燥单调的光阴拼来的小公寓里享受得紧。
　　但家里觉得买公寓不如买住宅合适，无论是产权、转手还是水电暖等等，公寓处处比不上住宅；而且一居室太小，家里想让他贷款买个两居或三居的住宅。
　　但他考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公寓，因为他买房的初心如此，夙愿如此，也因为他结合自己实际情况和喜好，觉得最适合如此。
　　为此，老妈没少念叨他，说他以后肯定要后悔。
　　以后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挺喜欢这种小房子，一眼就能看到全景，自己一个人住正好，不用担心别人借宿来打扰，用多少买多少，不浪费占地资源，安全、干净、精致，也容易弄得简单温馨。
　　这套一居公寓小到只有三个房间：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一个卧室。
　　卧室占了最大的面积，但正中摆了一张大床和长长的电视矮柜后就不剩什么地方了。好在衣橱是嵌入墙体的，和卫生间并列，看起来没有很占空间，而且卧室旁边是还算宽敞的有着大窗的阳台，相当于延展了卧室的地面，让卧室看起来没有那么挤了，而且让空间布局恰到好处。
　　卧室与占地两平米的门廊之间是通的，没有分隔，站在门口就可以一眼穿过门廊，看到多半个卧室和阳台。
　　卧室到门廊中间7平米多的一小块儿地方被他放了个小型的餐桌和工作台，用来充当吃饭和工作用的客厅。
　　就此，这些家具就几乎填满了这个屋子，但又没显得空间逼仄，三个大男人在屋里都完全可以活动自如，又不会觉得发空，这样独立、精致又自由的空间让温程很满意。
　　从电梯出来进屋后，温程在门廊换了鞋，又给时生拿了双备用拖鞋。给时生也换好鞋以后，他直接进了卫生间干湿分离的浴室，给浴缸里放了热水。
　　热水放好以后，他出来蹲下对时生说：“时生，你今天暂时先和我住，等明天你舅奶奶他们来了，再给你安排别的住处。但是和我住你得先洗澡。看起来，你已经很久没洗澡了吧？”
　　时生看着前面，没有说话。
　　温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的只是一面空白的墙，于是又转回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并没有看什么东西，只是习惯性地目光向前看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硬说有的话，应该就是他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吧，如果有在意的，他就会像刚才被碰脸时那样有反应并且转移视线吧。
　　温程又问：“你自己会洗澡吗？你如果会就自己洗，如果不会我就帮你，但你不是不愿意让我碰你吗，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时生转身走进了浴室。
　　温程赶紧跟了进去，看见时生开始脱衣服扔在地上。他把时生的衣服一件件从地上捡了起来，放进洗衣机里洗。
　　家里开着暖烘烘的地暖，把衣服用洗衣机甩干晾在阳台，用不了多久就能干。
　　启动了洗衣机，温程对时生说：“进浴缸里洗就行。”
　　时生坐进了浴缸。温程喜欢舒服又轻易地让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水里，所以这是温程按自己的身体尺寸订做的浴缸，加高了四周的高度，所以水位会比较高，他自己坐进去水都会没脖子，更别提5岁的孩子。所以他没把水上满，只上了不到一半的高度，时生坐进去正好。
　　温程把浴缸旁边放的洗澡用具都给时生介绍了一遍，然后嘱咐时生，如果呛水了，就按浴缸上的应急铃，他在外面听见就会立刻进来帮他。
　　嘱咐完以后，温程把浴缸上的帘子给时生拉上，自己在帘子外面用淋浴器简单冲了个澡去卧室了。
　　温程坐在床上，身上的神经隐隐发痛，他特别想赶紧睡一觉。
　　小时候因为顽皮，他和小朋友们比赛爬上家附近山上最高的树。
　　在就快登顶时，他脚下一滑摔了下来，万幸捡回一条命。但从此以后，他的神经变得特别敏感，只要有吵闹喧哗或者有棘手的事，神经就会牵动头疼，严重的话，身上其他地方也会跟着发疼，发软。
　　好在不管多疼多难受，只要好好睡一觉就能好，温程觉得这是他神经敏感对他唯一的仁慈。
　　不过，时生才刚开始洗，他想忍着先不睡，在床上眯一会儿，等时生洗完一起睡。但熟悉的环境让他不自觉放松了心力，一直紧绷着想要保持清醒的神经渐渐松弛，让他坐着睡着了。
　　没睡多久，温程迷迷糊糊间听到声音，他没听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半睡半醒的困顿和难受让他也不想去在意。
　　但随即又响起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叮铃咣啷一通掉在地上的声音，他猛地惊醒了，睁大眼睛愣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浴室。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卧室，时生并不在，说明还在浴室，温程心下一急立马冲了过去，一进卫生间就看到时生摔在地上，架子上的洗澡用具掉了一地，浴缸的帘子也被扯了大半下来，就剩一个角吊在吊环上，这些一看就是时生从浴缸出来滑倒的时候弄出的狼藉。
　　温程也顾不上时生不愿让碰了，赶紧扶起时生：“摔哪儿了？”
　　时生没说话。
　　温程搂着时生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别的没事，但左大腿外侧被摔出了红红的一片。
　　温程心疼地说：“疼坏了吧。抱歉，我应该早点进来看看你洗完了没有的，但我睡着了。”
　　温程紧紧皱着眉，让时生靠坐在自己身上，一手从时生背后绕过去搂着时生，一手轻轻地微微抬起时生受伤的腿，小心翼翼地观察时生的伤。
　　抬头时，发现时生正看着他。
　　温程被时生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拿浴巾把时生小心翼翼地裹起来，然后轻轻抱起，边小心地往浴室外走，边说：“你不想让我碰也没办法，在确认没伤到骨头以前，你不要自己走。表面上看不出来伤得到底重不重，以防万一，我得先带你去医院。”
　　温程把时生轻轻地放在床上，把他腿放平，把左边腿上的浴巾推了上去，露出大腿外侧的一片红，然后去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出了药箱，用酒精消毒后，拿跌打损伤膏轻轻涂抹在了发红的地方。
　　“还有别的地方疼吗？”温程问时生。
　　时生只是看着他，但不说话。
　　“还有哪里摔到了？”温程摸摸时生湿漉漉的头发，去浴室拿了干毛巾出来，半跪在床边给时生边擦头发边说：“时生，如果还有地方摔到了，你得告诉我，有别的地方疼你也得告诉我，因为我从表面看不出来你的伤势，明白吗？”
　　时生在温程擦头发时一直紧紧盯着温程的脸，温程把时生头发擦干后放下毛巾，叹了口气，搂着时生，看着他，放慢语速问：“为什么不想说话？警察说是你报的警，说明你可以说话，但为什么不想说？”
　　“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就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有没有别的地方疼或者摔到。”
　　“眨眨眼也行。”
　　“你什么都不做，又什么都不说，我怎么能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温程叹了口气，起身去把时生洗好的衣服用烘干机烘着，拿吹风机出来给时生吹头发。
　　“头发长了，该剪头发了时生。”
　　吹干后，温程理顺时生的头发，从烘干机里把烘干的衣服拿出来给时生穿上，小心地抱着时生打车去了医院。
　　挂号排队进了诊室，医生只看了一眼，然后捏了捏、按了按，就说没事，温程不放心，拉着医生说了半天时生浑身上下有可能的伤势，医生也给解释了半天，但最后还是把医生说急了，医生不耐烦地说：“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把各科都查一遍去！”
　　温程真的带时生把该查的都查了一遍，相当于做了个不用抽血化验尿检的体检。一通检查下来，排队等结果乱七八糟折腾到了天快黑，温程带着所有检查结果去找医生。
　　医生要下班正在锁门，看了他手里的结果，纳了闷：“这都不是我开的检查，谁让你做的你找谁看去啊。”
　　“找过了，其他医生下班了。”
　　“你这做得够多的啊。伤哪儿了这是？”
　　“不清楚，所以都去查了一遍。”
　　“怎么伤的？”
　　“浴室摔了一跤。”
　　“……浴室？”
　　医生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他是谁了，然后看着他都觉得服气了，又惊又无语地说：“你真去了啊！”
　　“嗯，他太小了，我担心他……”
　　温程还没说完就被医生打断了：“再小没伤着就是没伤着啊！”
　　医生无奈极了地把门打开，带着抱着时生的温程进去看结果，快速地看完所有的结果，又检查了一下时生身上的伤，医生说：“身上别的地儿都没事儿，腿上也是，筋儿没事儿，肉没事儿，骨头没事儿，韧带也没事儿，就是那片儿红，不严重，冰敷冷敷个两三天，擦点儿芦荟胶、跌打损伤膏或者红霉素软膏就行，注意别压着，一两周就能好。这回你放心了吧？都跟你说了没事儿，你非得费这么半天劲儿。”
　　“那很疼吗？”温程问。
　　“肯定疼。”医生收拾好检查结果还给温程。
　　“但他都不喊疼，不哼哼也不皱眉的，就跟感觉不到疼似的，是不是神经中枢或者大脑出了问题？”
　　医生长叹了口气：“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懂吗！有的孩子就是能忍疼，比大人都能忍；有的孩子就是忍不了疼，长大成人了也怕得不行。这就是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不一定是神经、大脑出了问题。要真有问题，你连头颅核磁共振都做了一遍了，能查不出来吗？”
　　“那这段时间就尽量别走路了？”
　　“不至于，疼两下不妨碍走路，但要是疼得厉害就别走了呗，疼得走不动了还硬走什么啊。”
　　温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所以就没事儿了是吧？哪儿哪儿都健健康康的，没事儿是吧？”
　　“没事儿，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没事儿！”
　　“好，那谢谢您啊。”
　　“唉！”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谢我，你快走吧，你快走我就谢谢你了。”
　　温程笑了笑，收拾了桌上的一大堆检查单子。
　　“孩子们受点儿伤很正常，谁还没受过个伤啊，你没必要太担惊受怕。”医生拿了包站起来，走到门口准备锁门。
　　温程笑着走出去说：“好，今天谢谢您了。”
　　“不用谢。你家孩子老看着你啊？”医生看了眼时生。
　　温程摇头：“这不是我家的，是我……认识的人家的。”
　　“噢，这孩子挺喜欢你啊，老盯着你看，我给他看腿的时候他也一直盯着你不放，挺黏人。”
　　温程苦笑：“不是喜欢，是不愿让我碰，我一碰他就看我。我抱了他一下午，他看了我一下午，看得我都有点发毛，一下午都不自在，我到现在都没习惯。”
　　“我看他不是不愿你碰，而是喜欢你。喜欢才老看呢，不喜欢谁看啊。”
　　“是吗？喜欢？”温程讶异地和时生对视了一眼，又盯着时生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和他才刚认识。”
　　“怎么不可能？才摔了一跤，你就比他亲爸还操心吧？他怎么不可能喜欢你？”
　　温程有些不自在，本来他没觉得自己是在操心时生的事，自然而然就去关心时生了。
　　经医生这么一说，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有点操心了，但又觉得这只是摔了一跤以后应该做的事，根本不是操心，于是一是一否的，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了，“而且他哪里懂这些，他估计只知道我抱着他在医院跑了一下午。”
　　“判断好坏的时候，孩子心思简单着呢，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会盯着一直看、一直想要，跟遇到喜欢的玩具的时候差不多。”
　　温程摇了摇头，还是无法相信。
　　“你不信算了，以后慢慢相处就知道了。”
　　温程心想，不会有“慢慢”，只会有这一天。
　　“行了，快走吧。”医生关门上锁。
　　“那我们就先走了，今天谢谢您了。”
　　“哎，别谢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