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痂录》笖笖

6、赤鳞灼夜（3）

　　马车碾过九重鎏金门钉，轮毂与青石板的摩擦声惊起檐角铜铃。顾清文掀帘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翡翠浮雕，影壁上整块和田玉凿出的《千里江山图》泛着幽光，金丝勾勒的峰峦间嵌着鸽血玛瑙，江流处碎玉拼就的浪花溅起硫磺味的碎光。

　　顾清文暗道：“狗官大贪官。”又反手扣住言奉垂落的腕子，掌心触到滚烫体温时，鎏金锁链正硌着那人腰间的旧伤——半月前云州河堤崩塌时留下的淤青尚未消退。

　　"掌灯！"顾清文厉喝声惊飞三只碧眼画眉，鎏金香炉被玄色皂靴踢翻，沉香灰泼在织锦地毯的《百官贺寿图》上。周显忠谄笑的脸浸在香灰里，金线绣就的蟒纹补子顿时蒙了层死气。他揽着言奉穿过垂花门，西厢二进院的青砖泛着晨露，墙角罗汉松的松针正巧落在那人染血的袖口。

　　言奉的咳声刺破子夜，小腿伤口渗出的血浸透三重素纱。顾清文将人摔在紫檀拔步床上时，锦帐暗绣的吕洞宾剑尖正悬在伤处三寸，剑穗缀着的东珠擦过言奉苍白的唇："装昏的戏码还没玩够吗。"

　　鎏金扇尖挑开帐幔的刹那，西域进贡的蜜烛爆开灯花。言奉眼尾红痣映着跳动的焰心："顾大人抱我过垂花门时，心跳快得能震碎怀里的火漆密信。"

　　“那是因为你太沉了。”

　　腐肉焦臭味漫开时，顾清文将烈酒混着止血散按进伤口。药粉触及溃烂皮肉的嘶响中，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云州河堤，言奉就是用这把鎏金扇劈开洪流里的沉箱。"明日就把《八仙过海》改成《十殿阎罗》，"他边说边扯断绷带，"正好配得上言大人这身剐不完的罪孽。"

　　寅时三刻，铜漏滴下第九十九颗水珠。顾清文第三次更换浸透血污的纱布，言奉昏沉间扯散他的羊脂玉冠，鸦青发丝垂落在鎏金锁链上，与伤口渗出的血丝缠成诡异的符咒。案头十二枚青瓷瓶空了大半，最末那瓶止血散被咬开蜡封时，顾清文齿间尝到龙涎香混着赤硝的苦味——正是三日前在醉仙楼密道闻过的味道。

　　"冷..."言奉忽地攥住他袖口，鎏金扇骨在顾清文手背划出血痕。他甩开染血的绸裤，却将冰镇帕子覆在那人额间。窗棂透进的月光照见帕角暗的"清"字，原是顾家祠堂供过的旧物。"这苦肉计，当用东海鲛绡接着眼泪才够排场。"他对着虚空低语。

　　五更梆响混着晨钟穿透云母窗纱。顾清文在酸枝木榻边惊醒，发觉自己的孔雀纹外袍竟盖在言奉渗血的伤腿上。晨光透过万字不到头的雕花窗棂，在他中衣上烙下斑驳光痕——昨夜替人冷敷时沾的冰片化作蜿蜒水迹，像极了云州河汛期泛滥的水纹。

　　言奉倚在枕上观赏这凌乱光景，鎏金扇尖挑起顾清文散落的发梢，顾清文忽地醒来扯回发丝时，铜镜映出他松垮的中衣，锁骨处淡青血管突突跳动，恰似那日暴雨中震颤的河堤闸门，"这止血散里掺了曼陀罗？"

　　"不过是添了点助眠的赤硝。"言奉指尖掠过他眼下青影，伤口结痂处泛着诡谲的暗红，"顾大人照料伤患的模样，比刑部的烙铁更教人清醒。"

　　窗外忽传来管家颤巍巍的通传："两位大人，刑部来催第三遍案卷..."染血的纱布团砸在描金门扉的刹那，檐下绿毛鹦鹉扑棱着喊出崔元龄的口头禅："该杀！该杀！"

　　顾清文抓起织金外袍掷向床榻，衣摆扫落案头《河防志》，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张银票——票面朱批与云州赈灾银的暗记如出一辙。"这血染的戏码，"他盯着言奉心口随呼吸起伏的旧箭伤，"言大人打算唱到漕运账册浮出水面？"

　　"唱到顾大人承认..."言奉忽然攥住他手腕，将人扯得倾身向前，鎏金锁链撞在拔步床柱上发出清响，"那夜你在马车上探我鼻息时，指尖抖得比万民伞骨更甚。"

　　晨风卷起帐幔……